第17章 八

高家姐妹倆的性格和喜好大不相同。

高芸香因病不愛出門,怕她寂寞,從小高鶴就請了老師教她琴棋書畫,她自己也喜歡,閑來無事翻翻書畫張畫;

高蘭蘭自來是個坐不住的,今兒去找東家小姐串門,明兒上城郊放風筝。念過幾本書,識字沒問題,但要談詩詞歌賦她就頭疼了。

高蘭蘭對程州謹是真上了心,變着法兒的要見他。三天兩頭的裝病,指名道姓要程公子給看的事兒已經不新鮮了。再就是送東西,婺州的特産、珍品,她一股腦往程州謹屋裏送。

至于高蘭蘭的邀約程州謹多半是拒絕了,縱使他拒絕的理由編得再好,次數多了也難免令人生疑,他總歸免不了要去幾次。基本上是去游湖賞景,賞花喂魚,逛街時看見好東西再順手買下送給程州謹,不由他拒絕。

高蘭蘭廢話多;程州謹在她面前找不到話說。一話多一話少,兩人相處時看起來倒是很和諧。

可二人終究沒什麽共同話題。高蘭蘭講的街面上耍猴的、橋尾舞獅的精彩絕倫的表演,或是早上誰失足落水、昨兒中午誰出門摔了跟鬥的趣聞,程州謹都不感興趣。

多跟她相處一秒,便多一分郁悶。

看着程州謹頂着張死人臉回到屋裏,絡石調侃道:“知足吧你。可不是每個小白臉都像你這麽幸運能傍上富婆的。”

程州謹沒精神搭理他。

眼看快到高鶴的生日。這天,鄧子青快步走進高芸香房裏,腳下生風。

“你來了。”見了他,高芸香彎起眉眼。

他坐下,二話不說,習慣性地攥住高芸香的手診脈。高芸香抽回手,背過身,裝作不悅。

鄧子青攬着她問:“怎麽了?”

高芸香別過臉去,說:“你來看我,也不同我說話,光顧着看病,我跟你醫館裏的那些人有什麽分別?”

鄧子青笑了,說:“我可沒跟旁的人這麽親近過。話是要說的,病也是要看的,但總歸是你的身體更要緊。”

鄧子青把她箍在懷裏,伸手去捉她的手。高芸香老實倚在他胸前,看他摸上自己的手腕又調笑道:“你這麽一天一次的把脈……”說了一半,她止住話。

“怎麽?”鄧子青疑惑。

高芸香把泛紅的臉頰埋進他的胸懷,呢喃似地說:“……早晚診出個喜脈來。”

她仰頭主動摟住鄧子青,湊上去想噙着他的嘴唇。鄧子青擋住她,笑容僵在臉上。高芸香毫不掩飾臉上的失落,鄧子青不忍心,低頭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高芸香坐到一邊,與鄧子青拉開一點距離。

兩人尴尬的沉默片刻,鄧子青突然捧起高芸香的雙手熱切地說:“明日,我去向你爹提親。”

高芸香一怔,說:“你忘了幾年前他是怎麽拒絕你的嗎?”

“可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我想過了,你嫁過一次人,再嫁只怕那些少爺們不會拿正眼看你。高老爺肯定能想到這一點,再怎麽說他也是你爹,我相信他不會忍心讓你遭人白眼。”

“若他還是不答應呢?”

“那我就帶你走,天涯海角,總有個落腳的地兒。”

鄧子青那雙炙熱的閃着光的眼睛,灼痛了高芸香的心。她猶豫着,挪到窗前,故作輕描淡寫地說:“當初我爹給我定親時,你也是這樣說。你可能忘了那時我說‘我習慣了錦衣玉食,吃不了苦’。但你總該記得,我沒去赴約,讓你在湖邊苦等了一夜吧?既如此,而今你又何必再提此事呢?”

鄧子青卻篤定說:“若你真吃不了苦,當時我提起此事你便不會答應;若你真能放下這段情,你又怎會知道我在湖邊等了一夜?我知道萱草站在遠處看我。”

高芸香不再辯解,眼裏滿是躊躇和不安。

鄧子青從身後抱緊她說:“我雖不能給你榮華富貴,但有一技之長保你衣食無憂。答應我,我不會讓你受苦的。”

鄧子青凝視着她的雙眼,她終究狠不下心拒絕。

“你去跟我爹說吧,不成我們再想辦法。”最後,高芸香說。

她送鄧子青出門。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高芸香倚門,神情恍惚。

“小姐,那時候你都答應鄧公子了,後來為什麽沒跟他走呢?”這話萱草以前問過她,她沒回答。

高芸香凄然一笑。

萱草不知道,她跟鄧子青私奔前一日,高鶴過來跟她說了些話。

“你是個病秧子,一輩子都是。跟着個窮小子你能有什麽好?你能買力氣嗎?你能幫幫他分擔家務嗎?你連走路都費勁,他得靠一雙手供你一輩子!你忍心拖累他?芸香啊,爹不指着你什麽,只求你後半輩子能有人在跟前伺候着。你就是不願嫁人,高家也能養你一輩子,別再想他了。”

後來高芸香沒有赴約,她給鄧子青寄了封信,說她習慣了錦衣玉食,吃不了苦。并且她答應了高鶴定下的親事,為了讓鄧子青死心。

初冬已過,府中各處的樹木大都已經光禿了。院外這幾棵還留着秋末的意象,一樹枯黃。落葉滿地,高芸香看着一地的枯枝敗葉,回了萱草的話,眼中含着悲戚:“他說他要游遍天下,看盡人間萬象。男兒志在四方,他是有本事的人,不該受我拖累。”

鄧子青确實向往雲游四海的生活,但高芸香嫁人後,他卻并沒有離開婺州。他心裏記挂着高芸香,總覺得只要留在婺州還會有機會再見到她。

多年來,鄧子青的志向沒有改變,高芸香不願縛住他的想法亦沒有變。

第二天,海桐正在程州謹屋裏蹭飯,絡石一腳踹開門沖進來喊:“那個凳子來高家提親了!”

“鄧子青?!”海桐伸向果盤的手停在半空。

“對!”

海桐激動地站起來:“他們在哪兒我要去圍觀。”

“還是讓趙繁絡隐身去看看情況吧,咱們不方便露面。”絡石按住她。

高鶴院中,堂屋內。

“提親?”高鶴挑着眉打量着鄧子青,看見這人他心裏的氣兒就不順。

鄧恭敬地行禮:“正是。在下想迎娶高大小姐,高芸香。”

“好哇。”高鶴給氣笑了,往鄧子青空蕩蕩的左右瞄了兩眼,不屑地說:“聘禮呢?媒人呢?你總不會要自己給自己說媒吧?”

“高老爺明鑒,在下确有此意。只要是我提的親,就算媒人說破了嘴想必高老爺也不會同意。思來想去還是我親自來說較為穩妥。”

高鶴冷哼一聲:“行啊。媒人沒有,聘禮總歸要有的吧?”

鄧子青摸出一個布袋和幾張銀票雙手呈上,說:“在下畢生的積蓄都在這裏。”

高鶴看也不看他手上的東西,問:“你說你要娶她,你能給她什麽?”

“我會一生一世待她好,竭盡所能給她安穩的生活。”鄧子青誠懇地說。

“待她好?呵!你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麽嗎?”

“自然是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高鶴一瞪眼:“錯了!她最需要的是不愁吃穿,豐衣足食的生活。她那麽嬌弱的身子,跟了你能有好日子?要是哪天你有個萬一先她而去了,要她一個病秧子怎麽活?她嫁個富貴人家,好賴這輩子是不愁的。”

“家父和家翁都是高壽,您口中的萬一斷然不會發生。如今她已嫁過一次,且不能生育。您便忍心讓她再嫁他人受委屈嗎?她嫁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高鶴大手一揮,嚷道:“不勞你費心!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管,她就留在高家,我養她一輩子!”

鄧子青句句情真意切,高鶴油鹽不進。趙繁絡回屋把二人對峙的場景學了一遍。

海桐問:“最後怎麽樣了?”

“高鶴沒應這門親事,這會兒鄧子青正在冷風裏站着等他同意呢。”

海桐搖頭嘆息,想了想高芸香是個注定要死的人,或許高鶴不同意反而是件好事。

傍晚,鄧家的仆人來把鄧子青帶走了。

高芸香私會鄧子青的事傳到高鶴耳邊。他氣沖沖趕到高芸香房大發雷霆,最後吼道:“這輩子你別想再見到他!”

他走後,高芸香的身子像是失了力氣一般,軟軟地靠在床頭,許久沒有說話。

萱草走過來,心疼地把手搭在她肩上,卻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話。

高芸香面如死灰,啞着嗓子說:“我早料到會有今日……也好。在同意那門親事時,我的心就死了,以為能同他相知相識便是萬幸,哪想幾年後還會過上這神仙般的日子?能再與他相見,此生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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