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二

十二

結果這天晚上只有絡石一個人回來了。

回來時趙繁絡屋裏的燈還亮着,絡石閑得無事進去溜一圈,讨杯茶喝。

“怎麽就你一個人,他倆呢?”海桐問他。

“快活去了呗。我老實,就我一個人回了。”絡石撇撇嘴,言語間透着點怨氣。

海桐稍轉了轉腦子說:“程州謹去找懸鈴了吧?那商陸呢?他要是去浪了也不能不帶上你吧?”

“怎麽不能?他路上接到一個小姐的邀約,說要單獨跟他見面。呵,真是有了相好忘了兄弟。”

“有小姐約他?他之前去過夜來香嗎?”

“誰知道那小子的,我又不跟他一個屋,說不準他背着我偷偷去逛過。”

看他憤憤不平的樣子,海桐瞪了他一眼:“你這麽盼着跟人春宵一刻還回來做什麽?那種地方只要你肯花點錢不愁沒姑娘陪你。”

絡石放下杯子,義正辭嚴:“我可不是那種随便的人。再說了,我要的也不是片刻的歡愉。”

“那你生什麽氣?”

“我……”絡石看了海桐一眼,欲言又止,難以開口,只好煩躁地抓起桌上的杯子喝兩口。

海桐心裏猜到幾分,笑開來,故意拉長了聲兒道:“奧……原來你是怨沒有桃花找上門啊?也對。程州謹跟懸鈴偶遇,商陸被不知名小姐相中,唯有你孤家寡人。嗯,生氣也是應該的。”

被人揭穿,絡石惱羞成怒:“喂矮子,你有什麽能耐笑我?你自個兒不也寡着麽!”

“可我不想男人也不嫉妒有男朋友的人啊。”

“你!”絡石站起來,怒目而視。

海桐以為他要動手,往後退兩步,立時心裏便後悔惹了這人。正尋思着給絡石找補兩句,送他個臺階兒,了了這事兒,絡石瞪圓了的雙眼突然移開視線。他深呼出一口氣,情緒稍有平複,帶着怒意出了房門。

趙繁絡沒搞懂這兩人的情況,問海桐:“絡石哥氣消了嗎?”

海桐搖頭:“是他自己理虧,不好跟我計較。”

回房時海桐走到絡石門口望了一眼,以為他會在院子裏練練拳腳發洩一下,結果院裏院外的燈都熄了。她想這人不會憋着一肚子氣睡覺吧,不怕憋壞了?

講實話,海桐弄不懂他有什麽好生氣的。

程州謹和懸鈴的事八字沒一撇;商陸遇上的是朵好桃花還是爛桃花也兩說。要找對象也得挑地方啊,等他們回去,以絡石的條件想找個合适的也不難,何必在這兒耽誤時間?

莫非這人真的是寡瘋了?

朝裏看了兩眼,沒多停留,海桐折身回屋。

另一頭,夜來香。

程州謹說想見見懸鈴。

媽媽桑:“喲,她架子可大着呢。多少名門子弟求見都被她推回去了。我去問問她,你可要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你就說程州謹求見,有勞了。”

媽媽桑上了三樓,不大一會兒,下來了。

“她說讓你上去,真是少見。我多嘴問一句,您跟她認識吧?”她說。

程州謹不答,朝她拱手,轉身上樓。

進了房間。紅地毯,粉簾子,圓木桌。桌子一邊靠牆擺了床,一邊被繡花的屏風隔開,透過屏風,坐在琴旁的倩影隐約可見。程州謹坐下,不着急問話。房間裏不知點了什麽香,他聞到一股清淺的香味。

懸鈴也不作聲,彈起新學的曲子。

程州謹聽着,注意到桌上有兩個茶杯,一杯滿的,一杯飲了一半。茶水溫熱,倒了有些時候了,顯然不是為他準備的,茶杯近處的兩把凳子上都留着身體的餘溫。

有人來過?奇怪。他剛問過,懸鈴今晚沒有接見客人,進屋前也沒聽見屋裏有動靜。難道那人跳窗走的?她在私會別人……想到這兒程州謹失了聽曲的興致,叫了“停”。

琴聲戛然而止,程州謹看向屏風,懸鈴也在看他,但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兩人沉默對望,屋子裏安靜了一會兒。

“一夜接見兩客,玲姑娘可真是辛苦。”程州謹沒沉不住氣,先開了口。

懸鈴斜眼掃視一下桌上的茶杯,語調輕松:“公子誤會了。我一個人實在寂寞,方才叫了個姐妹與我談心說笑,并未接見旁人。”

“是嗎?鈴姑娘多才多藝想必你認識的人也不會差。不如把那位姑娘叫來,我們三人一同談心說笑,如何?”程州謹故意拿話激她,心裏篤定了她剛才見的是個男人。

懸鈴放在琴上的手猛地收回,衣角帶動琴弦發出難聽的聲響。待琴聲消散,隔着屏風聽到她粗重地喘氣聲,似是被氣得不輕。程州謹勾起唇角。

懸鈴很快壓住氣息,站起身,婀婀娜娜繞到程州謹身邊。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撐着桌面,微微歪頭盯住他,俏皮地問:“公子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別人的?”

笑容在她臉上延伸開,紅潤濡濕的嘴角、白皙的臉頰,因睫毛太長而顯得眯稀着的眼睛,彎彎的眉眼帶着點淺粉色……

程州謹喉頭動了動,心頭一跳一跳的。他別開臉,拿掉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沉聲問:“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到這個世界來的?”

“你忘了,我不是人。”她換了只手搭上他的肩,仍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程州謹只瞄了她一眼,迅速移開視線。正想着該怎麽問出她的身份,裏屋突然傳來一聲響動。

“你在屋裏藏了人?”程州謹想起身,被懸鈴的手按了回去。他拍掉她的手,腳尖點地,翻身進了隔間。環伺一周,沒有看到人。懸鈴快步跟上他,笑說:“公子多慮了,這地方不大點,我怎麽藏人呢?”

确實沒有藏人空間,不過程州謹沒聽她的話,一雙眼睛在這塊一覽無餘地空間裏仔細尋找。

懸鈴幾次拉扯他的衣袖,他沒動,她有點生氣:“顧公子,您是故意來找事兒的嗎?”

程州謹不語。很快,在房間偏暗的角落處,他看到一雙穿着繡花鞋的腳。上下看了看,只有那雙腳,沒有身體。他估摸着這人身體的位置,用劍劃過,“撕拉”一聲,似是挑破了一塊看不見的布。

光滑的布料蹭到物件上發出細微地摩擦聲,站在那裏的人身形顯露出來。

萱草。

從聽到拔劍聲起她的身體便一直止不住地發顫,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她呼吸一滞,跌坐在地上。

看清她的臉,程州謹的劍抵上她的喉。

“歙硯給我。”命令的語氣,聲音沒有溫度。

萱草抱住自己的手臂緊了緊,沒有其他動作。程州謹右手往前一伸,劍尖刺進她的脖子,鮮血順着她的頸子淌下,染紅了她的衣領。劍尖刺進皮肉約一厘米深,程州謹停住手:“拿給我。”

萱草眼中含淚,咬着牙搖了搖頭。

劍尖更深入一分。淚水一滴滴從萱草的眼角滑落,沾濕了她的臉頰。她搖着頭,顫抖着将手伸進衣兜。她不願意,但她更怕死。

一個力道拍在程州謹的胸前,他猝不及防,後退兩步。懸鈴指尖畫一個圈,萱草便化作淺綠色的煙霧從窗口飄散出去。

程州謹想追上去,懸鈴一揮手,兩道窗口便附上一層淺綠的膜。他自知靈力敵不過懸鈴,扭頭質問她:“你為什麽幫她?”

懸鈴反問:“你為什麽一定要拿走歙硯?”

猜到她應該已經知曉情況,程州謹也不拐彎抹角:“古董的特殊能力影響了其他世界的正常秩序,将其物歸原處是我的責任。”

“可她是個好人,她只是想救她的丈夫。” 懸鈴的情緒有些激動。

程州謹看着她,面色平靜:“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有很多像她一樣的好人因為病痛死去。如果‘好人’這個稱號可以作為她用歙硯延長親人生命的理由,那你覺得對于那些死去的人公平嗎?”

懸鈴神情轉為複雜,低垂着眼睛陷入沉默。

“尋古董的事是神族默許的,我勸你盡快收手,阻礙我們的行動不會有好下場。”他冷冷留下這句,轉身離開。

未到門口,他感到身體一軟,倒在地上。懸鈴的指尖一點,他便從地上移到床上。

程州謹瞪她:“你在茶裏下藥。”

“嗯哼。”她臉上複雜地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之前那輕佻地笑容。

程州謹:“你以為這樣就能幫她麽?”

“不,我原本就沒打算一直幫她。她說她對不住高芸香,拿走歙硯高芸香也活不了多久,想等她離世後再離開婺州。高芸香死後,這件事我不會再插手。”

“随你便。”程州謹偏過頭試圖離懸鈴的臉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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