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一

二十一

商陸只身上船駛向小島。離開岸邊,湖水變得不安分了,無風卻起浪花。看着波濤洶湧的湖面,大家都替商陸捏把汗。

商陸的船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不大一會兒又出現了。船靠岸,商陸說:“都上船。”

“那邊的瘸子也上?”海桐指着絡石問。絡石瞪她一眼。

“都上,相信我。”

不疑他,大家跟着上了船。湖水急促奔騰,五個人坐着木船飄到湖中央,就像一盤餃子下到煮沸的油鍋裏。往前是一排丈來長的漩渦。趙繁絡閉緊了雙眼,揪住商陸的衣擺如抓救命的稻草。

海桐摟住趙繁絡的肩膀安撫她,其實心跳得比趙繁絡還快。趙繁絡會泅水,她不會呀!

漩渦近到眼前,趙繁絡一頭紮進海桐的懷裏。海桐拍着她的背,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船穩穩駛過漩渦,如履平地。海桐微不可查地噓一口氣,沒有再拍趙繁絡的背——怕自己抖如篩糠的手被趙繁絡察覺到。

靠近岸邊。來了。三面十幾丈高的巨浪嘶吼着向木船撲來。趙繁絡再次撲進海桐懷裏,海桐忘了安撫她。

巨浪像密不透風的高牆壓在她胸口,越近呼吸越困難。直到巨浪貼到船頭,海桐近乎窒息。她已經感覺到了湖水冰涼潮濕的觸感和溺水的痛苦。這種感覺,之前掉進水裏的時候她嘗到過。

他們好像進了水簾洞。瀑布從傘頂沿着金罩傾瀉而下,把他們包裹在中間,耳邊除了嘩嘩的水流聲什麽都聽不見。

瀑布持續了幾分鐘。從大瀑布變成小瀑布,再從小瀑布變成水柱,最後只剩下幾串斷了線的水晶珠子滾落。

“真他媽刺激。”絡石嘆了一句,道出所有人的心聲。後又補充了一句自己的真實想法:“爽!”

正常來講,聽到這話的海桐一定會借機罵他變态。

可惜我們的海桐同志不幸掉線,她攥緊雙手,癡癡地坐着。到所有人都下了船,絡石一巴掌拍她肩上,吓得她一下蹿起來,像剛剛被救過來的溺水的人,大口大口貪婪地吸進空氣。

怕萱草乘船跑了,程州謹先帶着商陸上山找她的住處,病弱殘三人留下。

絡石本來想損海桐兩句的,話到嘴邊沒忍心說出來。她那樣怪招人心疼的。

“你先跟他們上去,上面有病人可能有你需要你的地方。”絡石對趙繁絡說。

趙繁絡覺得有道理說:“海桐姐就交給你了。”

支走趙繁絡,絡石一手按在海桐肩上輕聲問:“沒事吧?”

海桐點點頭,抱着腿坐到地上,心裏很是不安。絡石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撓撓頭在海桐身旁蹲下,學她安慰趙繁絡的樣子,輕拍她的後背。

微風、陽光,是個溫暖的冬日。海桐的心裏也因為絡石無聲的安慰而感到了一絲暖意,她很快緩過來,對絡石說:“走吧。”

“嗯。”絡石跟在她身後。

走了幾步,海桐仰起頭轉身對絡石說:“謝謝你。”

“不客氣。”看着她臉上燦爛的笑容,絡石不自在地捋了把頭發。

他們在半山腰找到一間簡陋的木屋。萱草攔在門口,揮動歙硯做最後的掙紮。一道氣流把程州謹向後推了幾步,商陸用傘擋住了她的攻擊。

“夠了,還給人家吧。”屋裏傳來男人虛弱的聲音。萱草搖頭,死死抱住歙硯,一步步往後退。程州謹上前準備擒住她。

“夠了!”那男人用盡力氣喊了一聲,喊完上氣不接下氣地咳了好一陣,“我早說了不要拿別人的東西。你看你伺候的那位小姐,她拿了硯臺這許多年又如何呢?還不是個病秧子。”

說完又是一陣咳嗽。萱草眼裏沾了淚。

“我不想躲躲藏藏地過完一生,更不想被一塊石頭栓一輩子。給他們吧。我生平沒幹過啥壞事,臨了了也該坦坦蕩蕩。”

萱草的臉頰被淚水潤濕。歙硯交到程州謹手裏,她拭去臉上的淚,進屋給男人掖掖被角,為他斟滿一杯茶遞到唇邊。

趙繁絡趕上來給男人診了脈,診完收回手,面色凝重地對衆人搖搖頭。

“我還能活多久?你如實說,不打緊。”男人問。

“最多兩三個月。”

男人點點頭,面色平靜地對萱草說:“趁現在我還能走動,我們乘船游湖吧。勞碌了二十幾年,能耍上幾天我就沒什麽遺憾了。”

萱草擦着淚答應,心裏滿是苦澀。

海桐把萱草單獨叫了出來,問她:“你偷走歙硯的事跟高芸香商量了嗎?”

“沒有。是我偷拿的,沒告訴任何人。”提到自己小姐,萱草羞愧地低下頭。

“高芸香知道你偷了歙硯,如果不是她替你隐瞞行跡,你早就被抓回去了。”海桐說。

“我知道。是我把小姐害死的,我欠她的,也只能來世再……”

海桐打斷了她的話:“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忏悔。高芸香不怕死,活着對她而言已經是一種痛苦了。把硯交給你,我想,她大概是希望你能替她做到她做不到的事吧。”

“小姐做不到的事?”

“比如跟至愛厮守一生。再比如,健康、快樂地活下去。”

微風輕拂,遠方碧綠的湖面波光粼粼。

“你不經意間擁有的東西,或許就是別人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好好活下去吧。”

說罷,海桐等人啓程。萱草沉默地立在原地,很久都沒有離開。

他們繞回岸邊,吳風的下屬在樹林接應商陸。

“你把這個交給吳風,我就不跟你們回去了。”商陸拿出一封信,信裏有解開困住顧家兄妹宅院符咒的方法。

那人接過信,遲疑道:“要不您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見不到你,我家那位又要發脾氣了。”

“放心,他看了這封信就不會怪你了。”商陸說。

送走吳風的人手,程州謹在樹林深處畫好了傳送門。到關門的前兩分鐘,商陸還站在一旁,望着那夥人離開的方向出神。

“再不走門要關了。”絡石推搡他。

走到門口,商陸又回頭看了一眼才踏上毯子。

“你不會真看上那姓吳的了吧?你不說你是直的嗎?”絡石一針見血道。

商陸笑了,別過臉避開他的目光道:“沒有的事,只是覺得他對我還不錯。”

“你可真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們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絡石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不大放心。

“嗯,我知道。”商陸臉上的笑容消失在黑暗中。

他們走後,這個世界發生的事跟他們似乎就沒有多大關系了。

吳風看過信立刻發動他手中的所有人力搜遍了婺州城也搜遍了婺州近處的城鎮,沒有打聽到跟商陸有關的一丁半點的消息。

這個人就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那段日子吳風過得很不如意,但他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不久便又投入到忙碌的生活中。只是此後所經之處他必會查找商陸的消息。

商陸的信他一直留着,這大概是能證明他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唯一的證據了。

鄧子青帶着高芸香的骨灰雲游四方。他沒有聽高芸香的話,一生未娶。

萱草和那個男人過了一段安穩的生活。她看着男人的臉,想着海桐臨走前對她說的那番話。

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高芸香的心情。

幸福的時光總會過去,但唯有這樣一段美好的回憶,此生才不算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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