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七
七
海桐媽媽是個好客的人，一聽海桐的朋友來了趕緊留住他，讓他多玩會兒。鄭南楓跟她爸性格相投，又都喝茶，兩人聊得投機，從茶的品種聊到泡茶器具，差點誤了飛機。還是娘兒仨提醒着才上了路。
臨走前鄭南楓故意提到自己也要回去了，海桐爸自是邀他同路，他就順理成章地坐上了她家車，她爸還特意為他租了一輛三排座的車。而且其他人都很默契地坐了前排，把最後一排讓給她和鄭南楓。
“你跟他坐一起吧，你們聊得來。”海桐對爸爸說。
“你就坐那兒吧，你們年輕人聊天有共同語言。”說完他轉頭跟媽媽低聲聊起來，不再搭理她。
……我看是你們兩口子想坐在一起吧。海桐無奈，坐進去和鄭南楓肩并肩。
她是不想搭理鄭南楓的，難得對方也沒有故意找話。海桐也不嫌尴尬，一句話不主動提，還覺得挺自在。直到她發現鄭南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有什麽好看的？海桐瞪他一眼，神情裏帶着威脅的意味。鄭南楓毫不怖畏，身子往窗戶上一倚，看她的眼神愈發肆無忌憚。原本不尴尬的人都被他弄得坐立難安。
海桐終是憋不住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就想講兩句什麽，一想，還真有兩句要問的，她斜了鄭南楓一眼：“你還會茶藝呢？”
“我爸愛喝茶，懂一點。”
海桐一下怔住。一張酷似鄭南楓的臉在腦中浮現，那人手握雙刀潇灑往小腿側一收，勾着唇角大步向她走來，
“你還懂茶啊？”
“我爸爸長年有喝茶的習慣，對我有些影響。”
她問，他答，兩人就這麽并肩坐着，呼出的白氣交融在一起，叫人分辨不出是誰的氣息。但有他在，似乎也沒有那麽冷了……
一陣涼風呼到臉上，把海桐從夢境般的片段裏一巴掌扇了出來——鄭南楓偷偷把海桐那邊的車窗搖了下來，這時候車正行至湖邊濕地，清晨的冷風伴着濕氣像冷刀似的割在海桐臉上。
“鄭南楓你做什麽！”海桐氣極。
鄭南楓撓撓鼻尖，樣子很是無辜：“你那麽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還那麽陶醉，我怕你沉浸在我的美貌裏無法自拔就把你叫醒了，你該感謝我的。”
“你！……”
海桐想咆哮怒吼，可一想到剛才腦中的情景…那不活脫脫是她和鄭南楓獨處的境況麽？如此她又覺得無可反駁，心裏只覺得又羞又惱，扭頭坐到一邊不說話了。
下了車鄭南楓便沒了蹤影，海桐冷哼一聲心說算你小子識趣沒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湊上來惹她，要不她就把機票退了讓鄭南楓跟他們先回去，她一個人再在這兒呆兩天消消氣。
轉頭卻見鄭南楓端着兩杯咖啡走過來：“給你，暖暖手。”
海桐把頭別到一邊：“我不喝咖啡。”
“這是牛奶。”
海桐哼一聲：“我不喝那沒味兒的東西。”
“不是純牛奶，是甜的。”
海桐猶疑着，鄭南楓把杯子揣進她懷裏：“嘗嘗吧。”
海桐不大情願的接過來抿了一口，倒還真合她胃口。甜味适中，有股很自然的奶香味。半杯下肚，不知不覺就消了氣。
“好喝吧？”
海桐哼哼兩聲，算是還不錯的意思，看向鄭南楓手裏的杯子：“你也喜歡牛奶？”
海桐覺得像她這種會去咖啡店買牛奶的人應該少有吧。
“牛奶只是給你買的，我喝咖啡。”鄭南楓說。
海桐挑了眉：“你怎麽知道我不喝咖啡？”
“剛才只是猜測，不過現在我知道了。”鄭南楓笑着答。
“猜得這麽準嗎？……”海桐嘀咕一句開始過安檢。
上了飛機海桐就不用擔心會跟鄭南楓獨處了，因為她又不争氣地睡着了。到站之後她被鄭南楓接電話的聲音吵醒了，睡眼朦胧時望到鄭南楓的側臉。這家夥難得臉上沒挂笑，表情嚴肅不時皺一下眉。
正經起來倒是比平時看着要靠譜很多。海桐心說。
鄭南楓：“我有點事急着回去，先走一步了。”
“嗯，好。”他突然轉過來認真地看着海桐讓她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但對方已經匆匆離開了，走前還不忘跟她的家人道別。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海桐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竟就這麽巴巴地望着目送他消失在人海裏。
“愣着做什麽，還不想回家麽？”海棠催促着。
“噢…來了。”
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坐在一桌，海桐就沒有之前那樣局促不安了。她不喜歡爸媽給她夾菜就直說不喜歡，他們不會勉強她，見沒有人顧及到海棠，就自己給她夾兩塊。海棠雖然平時嘴上對她不大友善，別人對她好她倒也不拒絕。
“爸爸明天又要走了嗎？”這話是海棠問的。
“走了走了，反正你們娘兒仨也不愛我，光愛我為你們花錢。”爸爸假裝生着氣。
“怎麽會呢！”海棠第一個叫起來，一瞥海桐和媽媽的笑容才發現自己有些激動了，聲調低了一些，眼神也黯淡了一些，“你走了我一定會很想你的。”
爸爸笑着，又望向海桐。海桐眨了眨眼說：“我也會想你的。”
爸爸滿意地笑了：“去不了幾天，很快我會再回來的。”
海桐跟着笑了笑，埋頭扒飯。她很喜歡媽媽的溫柔，覺得她很親切，但她對爸爸卻拿不出同樣的感覺。說不出來，就覺得看着他會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即便他臉上的笑容再親切。
“吃了飯來房間找我。”海棠對她說。
“啊？”海桐腦中瞬間把二人幾日的相處片段全在腦中回放一遍，自覺好像沒有得罪她的地方。
“你不是要借書嗎？”海棠不耐煩地說。
“噢噢。”她都忘了這回事。
時隔幾日，海桐重新借到姐姐的書，脫手前對方還叮囑她：“你別弄壞了，以後複習的時候還要用的。”
在海桐地再三保證和感謝下書到了她手中。太長時間沒看書了，老實說她沒有信心能學好，但還是先把書弄到手，就當邁出第一步了。
從海棠屋裏出來，晃眼望見走廊盡頭的窗，不由自主走了過去。對着窗口凝視片刻，說不清是什麽緣由，她總覺得這扇窗有些違和，便伸手推開窗探出頭向外張望。夜靜谧，幾顆星在天上撲扇着眼睛，沒有風，耳邊隐約能聽到蟲鳴。
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海桐合上窗，轉身瞧見一個黑影，鬼魅似的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湊近才看清是爸爸的臉，手裏拿了件衣裳披到海桐肩上：“晚上涼，出房間也不知道多添件衣裳。”
海桐嘻嘻一笑：“只要你在，我覺得家裏哪裏都是暖的。”
“這小嘴甜的。”他刮刮海桐的鼻尖，“快去睡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嗎？”
海桐把嘴一扁：“你變了，以前我遲到你都不會說我的……”
“不是你說要從明天開始認真學習的嗎？”
“好吧好吧。”
走在走廊上，壁燈微弱的光芒勉強照清腳下的路。海桐忽然産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這一幕她之前見過，甚至連當時那種驚魂未定的感覺都如此鮮明。她抓住腦中那一絲殘留的影像，一步一步朝房間走去，她的心跳聲伴着腳步越來越響。走到門口，止步。她記得這時候她該回頭了，于是她回頭，看到爸爸在不遠處沖她揮揮手。
海桐胸口一滞，過往的記憶瞬間在腦中乍現。她沒有給正在跟她招手的爸爸任何回應，開門，進屋，捏耳垂叫了絡石的名字。
對方迷糊地應了一聲，似乎剛睡下，聽到海桐的聲音像是被敲了一下腦袋，撐開疲倦的雙眼問她：“矮子？”
“嗯。”海桐輕輕應了一聲。
絡石一下就醒了，說話跟炮轟似的：“你沒事吧？怎麽現在才聯系我？是不是在那邊遇到什麽事了？……”
“我……”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她真的很怕，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些記憶又會被銅鏡抹去，也許就是睜眼閉眼的間隙，又或者一覺醒來她就會變成一張嶄新的白紙，它會在上面寫上它需要的東西，那些于她而言最重要的過往都會被它編造的故事抹去。
可一開口聽到絡石疲憊的聲音她就啞然了，緩了好一會兒才說：“…還好，你們那邊怎樣？”
“不怎樣，就是挺忙的。”絡石揉着眼睛輕描淡寫來了一句，“你前幾天是失憶了嗎？”
“！！你怎麽知道？”
“假正經說銅鏡可以混淆人的記憶，你腦子本來就不好使，失憶也是很正常的。”
海桐瞬間炸了毛，什麽煩惱都抛卻了吼道：“你才腦子不好使呢！我剛才怕得要死，又不敢告訴你，你還！……”
海桐聲音越說越低，怪委屈的。
“怕什麽？它又不能傷你。”絡石道。
海桐：“你怎麽知道它不能？那萬一它……”
“它都能讓你失去記憶，在你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要對你做點什麽不是很容易嗎？它沒有，說明它心有顧慮，暫時不敢對你下手。”
海桐一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都怪那破鏡子讓她亂了陣腳，腦子都不清醒了。
“你也不要主動去招惹它，逼急了它你難免要遭殃的。再忍一忍，等忙過了這一陣讓守門人去幫你。”絡石補充道。
“知道了……”海桐小聲嘟囔。
絡石輕笑一聲，低沉的音色很好聽：“那就先這樣了？你早點睡。”
“等一下！”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知道他犯着困海桐卻舍不得他就這麽睡了，畢竟下次再想聽他說話也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了。
“說。”絡石躺回去，打了個哈欠。
“黑頭，你給我唱首歌吧。”海桐躺到枕頭堆裏望着挂在窗口的桂花風鈴。
那頭沉默了兩秒：“不行。”
“就唱一句嘛，我都沒聽你唱過。”
絡石：“我也沒聽你唱過，要不你來？”
海桐想了想：“那我唱一句你接一句。”
“不行。你要不想被吓得失眠就換個別的。”
“黑頭……”
絡石嘆口氣：“你趕緊換個別的，我真的很累了。”
“那你給我講個故事吧，随便搜一個就行。”
絡石随手戳中一個邊打哈欠邊念起來：“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小和尚。他每天挑水、念經、敲木魚，……不久，來了個長和尚……後來又來了個胖和尚……”
念着念着那頭就沒了聲音。海桐輕輕喊了他一聲，沒人應。
“怎麽聽故事的還醒着，講故事的就先睡着了呀。”海桐小聲說了句，唇角漾起一抹淺笑。
“希望明天我還記得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