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霍奉時沒有說話，目光溫柔而沉靜，他拍了拍喬珏的胳膊：“先放開我，我去吹頭發。”
喬珏沒動，姿态顯出執拗。
霍奉時輕嘆一聲，極緩地點了下頭，看起來有些無奈，似乎并不想和喬珏聊這些。
喬珏覺得自己心空了，抓着霍奉時的力道不自覺放松。
霍奉時的手成功從他手心抽出，沒急着走，反而重新坐了回去，目光溫柔地看着他：“怎麽想到說這個？”
“你怎麽知道？”他又問。
喬珏：“我猜的。”
反應過來霍奉時在問他怎麽知道喜歡的那個人是下午去幫忙的那個，喬珏道：“我看到了。”
“今天下午回來的時候，我坐在車裏，看見你和兩個男生走在路邊，其中有個男生……”他略微艱難地說出後三個字，“很耀眼。”
“我今天在操場上也看到了他，他是你們班的嗎？”喬珏問。
“嗯。”霍奉時點了下頭，語氣平靜，“他幾天前轉過來。”
幾天前轉過來你就……
“怎麽了？”霍奉時問。
“沒事。”喬珏搖頭，垂着眼睛看起來沒有精神。
霍奉時沒有追問，起身要走，喬珏沒再拉他。在霍奉時拿吹風機的空當，他開口：“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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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風機還沒有打開，因此喬珏聲音在房間裏還算清晰。
霍奉時轉過頭，眉眼中露出困惑。他思考一瞬，笑了，再次朝喬珏走過來，蹲下身子跟喬珏對視：“那就麻煩你幫我保密了，不要告訴別人。”
喬珏：“為什麽？”
霍奉時笑得很好看，不知想到了什麽：“因為我暫時還不想讓他知道。”
如同一把沙子灌進胃裏，胃沉得難受。喬珏擡手捂着肚子，在霍奉時溫柔的目光中點頭。
在霍奉時起身的那一刻，他問：“那我呢？”
霍奉時頓住，垂眸看他。
喬珏的頭又低了下去，望着地面：“你有了喜歡的人，要是你……”
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假設，僅是在腦中過一遍就覺得心口快要爆炸了，他死死咬住唇，才能忍住即将溢出的顫音。
“你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就不跟我一起上下學，不給我講題，不……”嘴唇咬出一道口子，那點顫音還是洩了出來，“不要我了……”
霍奉時徹底愣住，垂眸看了他會兒，猶豫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頭：“怎麽會這麽想？我們是朋友啊，無論我喜歡誰、和誰在一起都不會改變。”
霍奉時再次蹲下身子，擡手捧住喬珏的臉，指腹蹭過喬珏眼尾：“不哭。”
喬珏不知何時紅了眼眶，眼尾染上一抹胭脂色，霍奉時指腹蹭上一點晶瑩，他繼續道：“我們是朋友，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喬珏眼睫顫了顫，想要擡起眼皮，卻覺得眼皮沉甸甸的。
原來是霍奉時的手指貼在他的眼皮上，霍奉時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怎麽會因為喜歡誰就丢下你，嗯？”
喬珏不吭聲，過了會兒才道：“不會因為任何人丢下我嗎？”
霍奉時點頭：“對。”
喬珏掀起眼皮，霍奉時的手已從他眼睛離開，喬珏又問：“包括你現在喜歡的那個嗎？”
霍奉時再次點頭：“對。”
喬珏心定了點，随即另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慌在心裏升起，仿佛踏入另一個深淵。他扭頭避開霍奉時的目光：“好，我知道了。”
“我把剩下的兩道題做完，你去吹頭發吧。”喬珏拿起筆，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題目上。
身側的目光停留幾秒，腳步聲響起，霍奉時離開了。
喬珏的視線無法聚集，直到吹風機的聲音響起，才還魂似的寫起來。
他寫完，吹風機的聲音也停了。
霍奉時走過來看一眼，對他點點頭。喬珏把練習冊合上，裝進書包裏，他書包裏還帶了其他科目，但現在已經有點晚了，他沒精力再聽，霍奉時可能也不想再講。
該回去了，喬珏提起書包，又放下，扭頭看向霍奉時，欲言又止。
霍奉時等他開口，喬珏終于道：“我今晚……能留在這兒嗎？”
喬家跟霍家隔得不遠，幾分鐘的路程。
“現在很晚了……”喬珏攥了下手心裏的鑰匙，将它丢進書包裏的小包裏，“家裏的門已經關了，他們應該都睡了……”
喬珏咬了下唇：“我不敢……我出來沒跟他們說，他們不知道，他們可能以為我在房間已經睡了，我要是現在回去叫門我怕……”
喬珏話說得艱難，霍奉時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喬珏跟喬家人間的關系，多少能明白他的想法，哪怕他表達模糊。
霍奉時：“可以。”
喬珏：“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兩句話同時出口，因為霍奉時的語句短，先落地，但聽在喬珏耳邊還是像應和他一樣，不等他高興，聽霍奉時又道：“我讓人把隔壁的房間給你收拾一下。你之前住的那間。”
算是變相拒絕了喬珏，喬珏有點委屈，胸口有些發堵。
為什麽不可以？小時候他們就是一起睡的，小學的時候，喬珏受了委屈來找霍奉時，在霍奉時的房間待幾個小時，看霍奉時學習練字、彈鋼琴，哪怕不說話，也好過呆在喬家，有時候時間晚了，就留在霍家，跟霍奉時一起睡，睡一張床，蓋一床被子。
霍奉時從來不會拒絕，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不讓了。
好像是初中的時候，忘記是哪天了，喬珏再來找他，那天晚上霍奉時溫柔而堅決地哄着喬珏去了隔壁房間，看似溫和卻沒有商量的餘地，喬珏怎麽做都沒用，難過地去了隔壁。
半夜他抱着枕頭，站在霍奉時房門口，搭上門把手發現門從裏面反鎖了。喬珏至今無法忘記當時的心情，仿佛一盆冷水潑下，冷得想要發抖。
最終他恹恹地回了霍奉時讓人給他新收拾的房間，房間裏飄着白茶香，香薰的味道，床單被套都很柔軟，被子蓬松，還是他喜歡的卡通圖案，開了空調，室內溫暖，躺在柔軟的被窩裏，即便旁邊少個人也不會覺得冷，但喬珏覺得自己沒有從剛才的冷意中緩過來。
這房間的每一處都符合他的喜好，因此更讓喬珏難過。
這世界上，知道喬珏喜好，願意為喬珏做這些的恐怕只有霍奉時了，但他做這些是了讓喬珏從他房間離開，再看眼前每一處合心意的地方都叫人難過。
好像為一個小動物布置了一個甜蜜的陷阱，引誘它過去，便不再管它了。喬珏感受到被抛棄的滋味，他經常覺得自己被丢棄，多數時候模模糊糊，不值一提。
那次算是比較深刻的一次，今天又算一次。
那次霍奉時給了解釋，他說自己需要一定的空間，喬珏當時聽了鑽了牛角尖，難過了好一陣。
嫌他煩了嗎？他太黏人讓霍奉時沒有空間了嗎？要抛棄他、一點點把他推開了嗎？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嫌你煩，我只是最近壓力比較大，需要自己的空間冷靜，有時候會失眠，怕吵到你休息。”霍奉時最後那樣解釋，把喬珏從泥沼裏拉出來一些。
喬珏想說不會影響自己休息，他睡眠質量很好，但他不敢說。霍奉時這一次小小的推拒，以及他那句需要自己的空間，終是在喬珏心裏留下影子，讓他不敢大步向前，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試探。
這一次，霍奉時一句有了喜歡的人，在喬珏心裏烙下一塊疤，這塊疤比所有加起來的還要大，疼得他骨肉發慌，急需做點什麽來聊以慰籍。
“我想跟你一起睡。”他再次提出這個被霍奉時掠過的想法，聲音小小的，透着委屈。
霍奉時這次沒法裝聽不見，正眼看向他道：“我們都長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而且……我喜歡的人是男生。”
他後半句像在提醒什麽，喬珏不知聽沒聽出來，睜着雙大眼睛霧蒙蒙地看着他。
今天看見的那個人是男生，霍奉時喜歡的那人是男的。
霍奉時喜歡男生。
“這跟我今晚想和你睡有什麽關系嗎？”喬珏問，眼中透出迷茫。
霍奉時不知道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沒等他問，聽喬珏又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霍奉時的話被他這句擋了回來，一時無話可說。
喬珏看着霍奉時的表情，忽然別過腦袋。
“算了。”他喃喃，提起書包往門外走，被一只手捏住後頸。
霍奉時将他拉了回來，力道不重，稱得上柔和。
“算了。”霍奉時輕嘆一聲。
與喬珏的失意不同，霍奉時的語氣多是無奈，還有妥協。
他将書包從喬珏懷裏拿走放回原處，拉住喬珏的胳膊将他牽回卧室中央，然後對他道：“睡吧。”
喬珏知道他是同意了，沮喪和失落稍稍褪去，愉悅湧上來一點，使得嘴角不由微微上揚。他忍耐片刻，沒忍住，索性順從地彎起唇角，轉眸看向霍奉時：“真的？”
霍奉時點頭。
喬珏沒來得及更高興，見霍奉時走向門口：“我讓人再拿床被子過來。”
喬珏唇角的弧度緩緩落了回去，他看見霍奉時對傭人說了些什麽，過了會兒，一床薄被拿了過來，一起拿來的還有喬珏以前穿過的睡衣。
“去洗澡吧。”霍奉時将睡衣遞來。
喬珏接過。沒關系，這樣已經很好了。他安慰自己。
他朝浴室走去，浴室裏的霧氣已經散了，水珠未幹，沿着瓷磚縫隙彙集向下流淌。喬珏打開花灑，那邊還有一個浴缸，喬珏沒用。據喬珏所知，霍奉時也不怎麽用。
喬珏關掉噴頭的時候發現沒有毛巾，他掃視一圈，看到一條浴巾，摸着有些潮濕，不知是被浴室的水汽蒸的，還是……
霍奉時剛剛用過。
浴室被水霧蒸得潮濕而悶熱，連帶着喬珏的肌膚也開始發燙，他用冷水拍了拍臉，看向那條浴巾。
喬珏沒有潔癖，卻也不會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尤其是毛巾這種私密物品，與身體有過親密接觸，喬珏再怎麽也不會去用，但……
霍奉時除外，霍奉時是喬珏唯一不會嫌棄的人。
喬珏還是沒有去用那條浴巾，他喪氣地想，他不嫌棄霍奉時，不代表霍奉時不會嫌棄他，霍奉時應該并不想讓別人用他的東西。
喬珏将要探出的手收了回來，觸上門把手，對着門外喊了一聲：“霍奉時——”
“嗯？”浴室外傳來腳步聲。
“我沒有毛巾。”喬珏道。
卧室裏細細簌簌：“等一下。”
片刻後，浴室門被敲響了，一門之隔傳來霍奉時溫潤的嗓音：“小珏。”
門內的喬珏不着寸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他的肌膚玉一樣的白，被水汽蒸得泛粉，粉白的手指伸到霍奉時面前：“給我吧。”
如果只看這只胳膊，乍看有點像女孩，因為皮膚白得過分，一點毛孔都沒有，但定睛能看出是少年的胳膊和手，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骨感，只是比普通人秀氣一些。
喬珏的手伸了片刻沒接到東西，剛要忍着羞恥探出腦袋，毛巾就被遞到他手裏。
“還要什麽嗎？”門外的聲音有些低。
喬珏搖搖頭，這才想起霍奉時看不見，縮回手的同時道：“不用了。”
他快速擦幹身體穿好衣服出去，卧室裏霍奉時正在看書。霍奉時中度近視，看書時戴了眼鏡，銀邊眼鏡架在鼻梁上，更添了幾分斯文清隽。
喬珏望着他，一時忘了動作。
還是霍奉時擡眼看向他，見他發尾向下滴水，額前一片潮濕，眉眼濕漉漉：“怎麽不擦頭發？”
喬珏實話實說：“裏面太熱了，我沒有毛巾。”
擦頭發的毛巾。
霍奉時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笑問：“剛才怎麽不說？”
喬珏：“忘了，而且裏面太熱了，出來擦也行。”
說着他朝霍奉時走來，邊走發尾向下滴水，沿着頸部滲進他的領口。
霍奉時輕輕蹙眉，起身拿了條毛巾給他：“先用我的吧。”
喬珏望着他手裏的毛巾，沒動。
霍奉時誤會了他的意思，把手收回來：“我讓人拿條新的給你。”
喬珏抓住他的手。喬珏的手有些潮濕，肌膚相觸時手心好像過了電一樣，他的手指顫了一下：“別……”
他将霍奉時手中的毛巾拿過：“我用這個就可以。”
說着他擡起那個微潮的毛巾碰上頭發，霍奉時走了回去。
喬珏頭發擦得很慢，擦完後将毛巾放了回去，心不在焉地拿起吹風機。
吹頭發時他餘光落在霍奉時身上，見他長身坐在凳子上，似乎連坐姿都比別人好看。喬珏深呼出一口氣，壓制住內心的躁動。
嗡嗡聲停止，房間內安靜下來，一時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喬珏轉過身來，徑直朝床邊走去，目光依舊落在霍奉時身上。他好久沒和霍奉時睡同一間房了，莫名竟有點拘束，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不自覺去觀察霍奉時的反應，恍惚上次睡一間房已是夢裏的事。
喬珏走到自己以前睡的那邊坐下，問霍奉時：“你不睡嗎？”
霍奉時點頭，摘下眼鏡，将标簽放進書頁，起身去關房間的燈。
大燈黑了，喬珏打開壁燈，霍奉時走回來，身形颀長，确實與以前不同。高了許多，面部輪廓也清晰不少，四肢像抽了條一樣，身軀像一根清朗的竹。
喬珏喉嚨動了動。
霍奉時已經走到床邊，在床的另一側躺下。
霍奉時的床挺大的，喬珏幼年這麽覺得，現在仍這麽大，只是比起幼年，床到底還是小了些，尤不足以縮短兩人間的距離，反而還拉大了。
至少幼年喬珏能跟霍奉時挨着，抱他的胳膊，睡着睡着滾進他的懷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睡在一起，中間隔了近兩個人的距離。
喬珏朝中間挪了挪，将兩人的距離拉近。
霍奉時沒有動，喬珏抱着自己的被子：“你習慣嗎？”
霍奉時：“什麽？”
喬珏：“我躺在你身邊。”
霍奉時本閉着眼，聞言睜開，扭頭看向他：“不要亂想。”
他的聲音溫和得一如既往，卻沒給出肯定的回答，只道：“好好休息，明早我叫你起床。”
喬珏突然有點生氣，但他不敢跟霍奉時發脾氣，且覺得自己氣得很沒道理，只能氣鼓鼓地翻了個身。
房間安靜下來，喬珏那點氣很快散了個幹淨。
“放心，我只在你這兒睡一晚上。”
沒有回音，不知道霍奉時是不是睡着了。喬珏沒有回頭，自顧自道：“以後不是你願意…………不是你主動提，我不會再強求。”
他後半句說得很低，就算霍奉時在他身邊，也不一定能聽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