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好像受過不少委屈

第46章 你好像受過不少委屈

陰雲漫卷, 滴水成冰,湖邊寒意侵人。

楊成仁滿腔悲憤:“這個家裏最該死的,難道不是二弟麽!不孝不悌, 不仁不義, 不慈不和, 阿爺的身體,他有一天真正關心過麽?他沒有,他關心的只是自己的位置,自己能得到的東西,自己在外頭的名聲!母親他有孝順過麽, 他也沒有, 每日晨昏定省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除此之外沒一點真正心意, 不知道母親喜歡什麽, 讨厭什麽,上次竟然要生病的母親飲冰酪,縱然天熱,可冰酪那種東西是體弱老人能用的麽!他甚至連自己的妻子都不會關心, 別人都明火執仗要謀算他妻子性命了,他竟然縱容旁觀,只因這人是年輕女子,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阿爺沒了,所有人都要跪靈守孝,就他天天偷懶假裝身體不适暈倒,二弟妹這個又要忙碌又要跪靈的宗婦都沒有病的暈倒, 他天天暈?他是真暈了麽, 不, 我這位好二弟一刻都不休息,借着這個空子還不忘和女人茍且,這樣的人怎麽配承家!就因為他是嫡子麽!”

他氣的直喘,一通話擲地有聲,周遭卻一片安靜。

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想理他!

楊成仁頓覺沒什麽意思,閉上眼,深深呼吸:“他是離阿爺最近的人,楊家一切他都順理成章繼承,有沒有牌子都無所謂,但他好像快要找到了,我不能允許,必須得殺了他。”

“我的計劃很完美,匕首是從阿爺房裏拿的,老爺子房間以前把的最嚴,等閑不讓人進,現在卻誰都進得,匕首這種東西,誰想拿就能拿到,我還做了一個小小的設計,拿了阿爺身邊的冰,做了個能弄出聲響的延時裝置,只要我估計好時間,讓這個動靜被聽到,且從當時開始我身邊就有一直有人,從未進入過楊成安的房間,我就是安全的,任誰都不會懷疑到我,光二弟妹就比我嫌疑大非常多……”

“為什麽你們要懷疑我?為什麽破壞了我的計劃,為什麽這麽聰明,連冰塊都能想得到,我本來可以悄無聲息的置身事外,為什麽會這樣,上天不公……就因為我是庶子麽?”

“天底下庶子何其多,都像你一樣殺人了麽?你本就立心不正,一步錯步步錯走到今天,是你自己的問題,少找亂七八糟的理由,不會有人同情你。”

屠長蠻差點直接呸出來。

世道的确并不是對所有人來說都很公平,有些規矩的存在他本人也很不理解,所有人都在努力争取向上,讓自己過得更好,有人心善良,也有人心卑劣,可奪人性命,實在是最無法被美化被原諒的事。

他現在更加佩服崔芄,這個案子裏裏外外,還真和崔郎說的一樣!他怎麽就這麽聰明,什麽謎題都能解,什麽案子方向都能想得到!

事實既定,兇手本人也認罪,交代了犯罪過程,接下來的事,按程序過就行,有下面的人跟着處理,不需要他們親自辦。

至于老爺子留下的那個牌子,當然不會還給楊家。

內衛卷進這些事為什麽來的,真以為是查命案麽?命案有權限查的部門多了,天下之大,每日都有新的命案發生,內衛盯着這個,自然有該盯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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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貪污受賄網絡渠道,他們不但要把楊家查個底朝天,還得上溯源頭,楊家這份特殊的富貴,以後就別想了。

楊家也沒再想這個,老爺子沒了,嫡出兩個兒子沒了,庶長子因為殺人馬上進去,沒多久必定會被判斬刑,家中沒有成年男丁,想想也想不了。

三個女人禮數作全,又是感謝武垣幾人,又是包了謝禮,又是親自送出家門,根本沒人提牌子這茬。

屠長蠻回頭看了一眼,和崔芄小聲嘀咕:“她們真不想要麽……剛才頭兒拿那塊牌子釣楊成仁,她們可是都看到了。”

“財富,誰不想要?”崔芄手抄在袖子裏,看了看天色,感覺這天沉的有點吓人,“可聰明人會知道,哪些自己能謀,哪些斷不會有自己的份。”

三個女人,不能入朝堂,不能立功業,沒男人撐家,就算想要,去努力了,也會被別人聯手排擠,搶不來,也守不住。

人生在世,誰能圓滿,誰能要得了世間所有財富?她們都是聰明人,私産嫁妝不凡,東邊不亮西邊亮,機會又不只這一種,玩點自己能入手,能擅長的生財之道不就行了?

看明白了,想通透了,就知道怎麽做了。

當然,知道是知道,眼裏的遺憾還是有的,畢竟這可是潑天富貴的機會……

屠長蠻又扭頭看了眼,視線掠過鄭氏,嘆了口氣:“楊家這攤子事裏,我感覺最不值的就是這個宗婦了,別人死了也是該死,可她是真無辜,受了那麽多委屈,不難受麽?”

可這個女人看着很能淡然處之,臉上看不出什麽,你說她逆來順受心地善良吧,好像并不是,她處理起家中大小事務,收拾別有心思的下人,有手段着呢,對待各式各樣的族人也是,不然坐不穩這位置;要說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吧,也不是,她似乎很有原則,什麽事該怎麽辦,心裏自有一套規矩,認為不應該做的事,一定不會做。

他有點看不懂。

崔芄也回頭看了一眼。

鄭氏和韋氏正在扶老太太往回走,老太太似乎心情不錯,妯娌兩個神采也很好,不知韋氏說了句什麽,老太太被逗笑了,鄭氏也眉眼彎彎,笑容溫婉,面上不見一點郁色,整個人狀态都很舒展。

有下人匆匆跑過來,要請示接下來的安排,逝者出殡,宴請賓客,一堆事情要忙,在鄭氏手裏卻井然有序,随着她一句一句,不疾不徐的安排下去,下人們臉上的焦色都少了,腳步快了,心卻定了。

“你可知,世間真正的強大是什麽?”崔芄問。

屠長蠻:“什,什麽?”

崔芄:“是允許發生。允許你的人生有遺憾,允許人性的愚蠢,醜陋,虛僞,允許你的付出沒有回報……讓花成花,讓樹成樹,讓他成為他,讓你成為你。”

“你對一個人好,可這人是白眼狼,最終背叛了你,只能證明你好,這個人不行,世間并不都是壞人,你也不一定永遠運氣那麽差,因為這些遭遇,變成和這樣的人一樣,不值得,也不劃算。”

屠長蠻若有所思:“學會原諒?”

“不,不要原諒,是學會認識到這些,學會提防,學會遠離,學會怎樣處理,”崔芄話音很輕,“如果別人壞的程度沒那麽重,偶爾也要适當學會算了,人生不是事事都要有結果的,就是存在各種各樣惡心你的人和事,有時候厭惡仇恨,對別人沒有任何影響,只會讓你自己的生活兵荒馬亂,不若好好過,活的漂亮自如,讓別人如芒刺背如坐針氈。”

屠長蠻悟了:“不愧是宗婦,鄭氏聰明啊!”

的确就如她所說,不用做什麽,只要好好活着,就足夠打那個妹妹的臉了。凡事錯過就有痕跡,妹妹幹的事,自以為隐藏的結實,實則聰明人都看到了,姐姐只要保護好自己,好好活着,活的漂亮,就足夠斷了妹妹所有的路,還會讓她名聲盡毀,日常淪為別人的談資,以後沒一天好過……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一種生活态度,豁達自如也是,選擇一種适和自己的,不會被傷害難過的就好。

屠長蠻感覺還是崔郎更厲害一些,看着年紀也不大,怎麽就懂這麽多呢?

待要再說什麽,那邊武垣點了他的名,交代他去做一些事。

屠長蠻倒不建議幹活,只是崔芄那邊……

他剛看過去,就聽武垣道:“不是還有我?”

屠長蠻瞬間沒話了,拱了拱手,下去幹活。

武垣安排好手下,走到崔芄身邊:“看來,你受過不少委屈。”

崔芄立刻意識到,剛剛和屠長蠻說過的話,武垣全聽到了,距離這麽遠,也聽的到?還聽得清清楚楚?

他突然想起,自己也和鄭氏說過同樣的話,當時認為這是攻心為上,很厲害的一句話,效果果然不錯,現在……仍然是。

武垣:“走,送你回家。”

崔芄下意識拒絕:“不用……”

“閉嘴,不準說不。”武垣看着他,漸漸眯了眼,“你現在可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我不得保證你的人身安全——還是說,這麽拒絕我送你,可是藏了什麽秘密,不能讓我知道?”

崔芄:……

“你愛送就送。”

他轉身就往前走,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

武垣也沒安靜,好像真就是單純的,送他回家。

好像。

到了家門口,武垣并沒有走,而是跟着他的腳步,進了小院,非常不客氣的推開門,熟門熟路的找到放到架子上的那壇酒,掂了掂:“現在可以飲了。”

房間裏有地龍,很暖和,脫掉外袍,手腳都立刻溫暖起來,崔芄很難不放松,視線流轉間,看到了窗外梅枝。

已近臘月,早梅迫不及待含苞,有風吹過,枝頭顫顫巍巍,似乎有些害怕,卻仍然傲立枝頭,等待綻放,有零星雪花,悄悄自天上灑落,輕輕拂過它。

這樣的天氣……崔芄突然覺得,飲杯酒也不錯。

他找來紅泥小爐,燒茶溫酒,尋來些幹果蜜餞,甚至快速拌了個小涼菜,兩個酒盞,一人倒上一盞酒。

武垣看着他:“不想和我說話,是擔心我知道的更多?”

崔芄:“嗯?”

“西湖柳月,”武垣眼神微深,“你其實并不喜歡這個花,甚至說得上讨厭,你只是在找一個人,與此花有關——仇人?”

崔芄捏着酒盞的手收緊。

武垣看着他泛白指尖,聲音微低:“這個人并不是那個叫忠叔的花仆,而是他背後的人,你不知道此人是誰,也擔心打草驚蛇,但對方背景明顯很深,縱不知你從何而來,因何而來,也已經記住了你,你現在很猶豫,對不對?”

崔芄閉了閉眼:“你還知道什麽。”

武垣:“你經常寫的《往生錄》,小房間裏供着的牌位……”

“你并不是想和我喝酒。”

崔芄睜開眼,看着對方,眸底一片明悟:“是覺得,飲些酒,有些事我能接受得了?”

武垣淺嘆:“你之敏銳聰慧,總是讓我意外。”

崔芄:“說吧,你發現了什麽?”

武垣看着他:“你要找的那個花仆,忠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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