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池老人

天池老人

天池宮衆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茫然間,副掌門袁深半躺在地上道:“我身受重傷,動彈不得,傅青雲,你帶人跟上掌門,別叫這幫賊人趁亂偷襲。”傅青雲應道後,便帶着衆弟子走出了大殿。

衆人方才出了大殿,天空中登時烏雲密布,瞬間這天空便黑如暗夜,眼看馬上便要下起大雨。

天池老人緩步向天池宮西邊而去,書生緊随其後,身後周義、岳英及天池宮衆弟子也皆跟在身後,不知天池老人欲往何處,想要作甚,不敢越前半步。

天池老人抱着蘇淩的屍體走了約有一柱香時分,黑暗的空中突然一道閃電飛過,登時天空便如白晝,照在天池老人那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上去有些猙獰,一瞬間又回歸黑暗。片刻,嘎啦啦一個響雷在空中炸開,那長白山巅高聳入雲,這個響雷便仿佛在身前炸開一般,聲音大到足令衆人周身一顫。而天池老人心中悲傷,仍是面無表情,緩步前行。

片刻,天上便落下了傾盆大雨,仿佛也在為蘇淩之死而悲傷,雨如傾注只瞬間便将衆人打濕,打在天池老人臉上,與淚水混在一起從臉上流下。

約莫走了有半個時辰,天池老人抱着蘇淩來到天池宮西邊玉柱峰下停住了腳步。

這玉柱峰峰頂五峰簇擁,狀若玉柱,有賴以擎天之感,自天池派立派以來,一直是天池宮門人埋骨之地。雖說是埋骨之地,然天池派在此立派也只二十多年時間,所以在此埋骨的門人也不多,前後加起來,也不足十位。

天池老人将蘇淩屍首緩緩放在地上,走到旁邊一座墓碑前站定身子。書生在天池老人身後向前望雲,見這墓碑上書“愛妻歐陽氏星瑩埋香之地”便明白,這應當是天池老人妻子的墓。

天池老人喃喃地道:“星瑩,我找到我們的女兒了,只是,只是我卻錯手殺了她,我對不住你們娘兩,當年若不是我一味追求武學最高境界,也不會使你離開我,也不會讓淩兒跟着你流落江湖,如今父女相對卻仍不自知,錯手将她打死,若不是淩兒拿出當年你家傳的玉佩,至死我也不會知道她便是我們的女兒,星瑩,我歐陽旭今生對你不住,來生願與你再續夫妻之緣,定要補償你今生所失。你為何不将淩兒的身世告訴她呢?她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便不會跟随我的仇人來找我麻煩,我也就不會錯手将他打死。”

書生這才明白之前蘇淩所說,原來蘇淩的師父便是他的親生娘親,而她的親生父親便是這天池老人,但仍不明白的是為何好好的夫妻二人,要分崩離析各自生活,讓蘇淩從小便失去父親。

天池老人伏在妻子墓前,痛哭流涕一一數落自己的不是,如何對不起蘇星瑩,邊說邊扶摸着蘇星瑩的墓碑,悔不當初。

天池老人說完又跪在其亡妻墓旁徒手刨土,一把一把将土刨開,而這土被雨水浸後,已松軟如泥,天池老人刨起來雖不費多少功夫,但天池老人仍慢慢地跪在地上刨。身後傅青雲見師父,如此痛苦地刨土,也知道他想要刨一個坑,将女兒葬在此處,便走上前去一同跪在蘇星瑩墓前,伸手幫天池老人刨坑。天池老人見有人過來,一把将傅青雲推開,大喝道:“不用你,給我滾開。”傅青雲吓得忙向後退開,與衆弟子退在一旁,再不敢作聲。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天池老人當真徒手刨出一個大坑,而後将蘇淩抱起放到坑中。而此時蘇淩的屍體已然被雨水浸透,臉上盡是雨水,天池老人不忍心自己的女兒被雨水浸泡,慢慢将她臉頰上的雨水拭去,然而在此大雨之下,剛剛擦拭幹淨的面頰,瞬間又被雨水打濕。

天池老人此時仍不相信自己的親生女兒已死,呆呆地望着蘇淩,喃喃地叫道:“淩兒,淩兒,你醒醒啊,這裏雨太大了,你別睡了,咱們回房睡吧。”說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緩緩抓起一抔土,伸到蘇淩身上松開手灑了下去。

就這樣一把一把一把地将土灑到蘇淩屍體之上,而天池老人的手也是顫抖不已,直過了半晌,灑下的土還未蓋過蘇淩半身。書生再也忍不住悲傷,想要上前與天池老人一同掩埋蘇淩,身子剛要向前行,便被身後周義抓住肩頭,書生回過頭去,周義見他眼圈通紅,面上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心中也有些酸楚,便仍強忍着悲傷道:“不要過去了,畢竟是蘇谷主的親生父親,還是讓他自己來吧。”書生用力地點了點頭,便回過頭去,不再作聲。

天池老人終于在半個時辰後,将蘇淩整個屍身埋入黃土,只露出那一張俊美的臉龐。天池老人捧起一抔土舉到蘇淩臉上,卻無論如何也不忍松開手,将土灑到蘇淩臉上,直眼睜睜地看着蘇淩愣神。

天池老人正望着坑中蘇淩的臉發呆,天空又是一個響雷,天池老人被這響雷一驚,手中土忽然掉落,将蘇淩的臉全部遮住了。天池老人忙撲上去,拭去蘇淩臉上的泥土,但因泥土夾着雨水,越擦越髒,直令天池老人不停地擦,不停地喊:“淩兒,淩兒,對不起,對不起,我把你弄髒了,我給你擦幹将,我給你擦幹淨。你不要生爹的氣好嗎?”周義走上前去伸手抓住天池老人肩頭,道:“歐陽旭,蘇谷主已經死了,逝者已去,莫要再如此了。”天池老人忽然被抓住,身體不斷顫抖,淚水伴着雨水從臉頰下落下。

身後天池宮衆弟子也齊附和道:“是啊,師父,弟子請師父節哀順變。”

書生見到天池老人如此的傷心,此時腦中思緒萬千,不知為何蘇淩突然多了一個父親,而這人正是自己要對付的人。自去年與蘇淩在女兒谷中相遇,這中間發生的種種仍歷歷在目,蘇淩救過自己的性命,幫自己在萬毒谷智取解藥,助自己成為了武林盟主,一切的一切全都離不開她的幫助,雖然蘇淩死前才吐露真情,但書生早也感覺到蘇淩對他有情,只是書生向來在感情方面有些遲鈍。而此時蘇淩已逝去,自己也覺對不起她,自相識以來,自己給蘇淩帶來得只有麻煩,若蘇淩不與自己來這長白山,而仍在女兒谷中修行,也不會枉自送了性命。想到此處,書生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低頭放聲痛哭。

岳英見書生如此傷心,輕輕走到書生身旁,緩緩抱住書生,在他耳邊輕聲道:“書生哥,蘇淩姐死了,我們都很傷心,你千萬要挺住,其實我早就看出來蘇淩姐對你有情有義,今後蘇淩姐不在了,你要節哀順變。”書生雖感覺到岳英抱住他,也聽到岳英這話,但傷心感至深,仍兀自痛哭。周義看到此情形也是不住地搖頭嘆息。

天池老人終于下定決心般将餘下黃土填到坑中,将蘇淩埋葬。随後頭也不回的大聲道:“都給我回去,誰還在這裏休怪我不客氣!”天池宮衆弟子見掌門下令,齊拱手向掌門告辭離開。

周義此時走上前來,拍了拍書生肩頭道:“咱們也先走吧。”未等書生答話,天池老人便擡頭沖着周義與書生怒色道:“周義你先走,我有話要問這小子!”周義躊躇半晌,應道:“好,不過你休要傷害他,若讓我知道你傷害于他,我定叫你天池宮雞犬不寧。”随即轉身對岳英道:“岳姑娘,咱們先回去吧,他二人怕是有話要說。”岳英擡起頭來擔心道:“可是,可是留書生哥一人在這裏,我擔心,我擔心……”她本想說擔心天池老人會加害書生,可這時也不知怎地,只覺天池老人也是可憐之人,這話卻到嘴邊,說不出來。

周義道:“不用擔心,那老頭現在怕是也沒心情為難你的書生哥,咱們先離開吧。”岳英也覺天池老人以目前情形來看,并不會加害書生,便站起身來低聲對書生道:“書生哥,我先走了,在天池宮等你。”說罷便轉身與周義去了天池宮。

天池老人見衆人都已離開,便開口道:“你跟淩兒什麽關系?是如何認識她的?為何你們要上天池宮來找我麻煩?”書生擡頭望了望天池老人,已不似先前見他時那般威嚴,倒似一位尋常父親,心下也是不忍,便将他自己如何被崔見文等人追殺,如何掉入女兒谷被蘇淩所救,又如何與蘇淩去萬毒谷取解藥等事一一向天池老人道來。

天池老人聽着書生講述蘇淩的往事,心中的酸楚更增不少,直到聽完書生講完,長嘆了一口氣,道:“淩兒這苦命的孩子啊,我對不住她,現在想要償還也無法償還了。”書生問道:“倒底是怎麽回事,你真的是蘇姐姐的父樣?”

天池老人擡頭望了望天,此時天空仍雨如傾注,直打得天池老人雙目難睜,道:“大金國一直奉長白山為神山,每年都會在此祭天、祭山。二十多年前,我天池派還不叫天池派,我們喚淩宵派,當時掌門是我師傅苦行老人袁正,我的武功修為不是師傅門下弟子最高的,但論治理幫派,師傅也總是與我相商,便讓我覺得未來掌門人一定是傳給我的。那時大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已開始欲圖中原及西遼土地,于長白山頂私下與我見面……”

那一日,長白山巅天池旁,大雪飄搖,緩緩落下,歐陽旭踏上長白山頂時,見到完顏阿骨打已經站在崖邊等候。

歐陽旭走上前去見禮:“小人見過大金國皇帝陛下。”完顏阿骨打回過身來笑着道:“不必多禮了,歐陽先生,你可知寡人今日特意于這長白山之巅約你相見,有何事嗎?”

歐陽旭道:“前幾日聽師父提起過,想要招安我們淩宵派,為大金國平定西遼以及未來南征大宋出力,可是為此事?”

完顏阿骨打笑着道:“不錯,不過,你師父年事已高,老糊塗了,竟然拒絕我。”歐陽旭道:“既然我師父已經拒絕陛下了,陛下再找我也是徒勞。”

完顏阿骨打道:“我完顏阿骨打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我之所以找你,是因為我知道,我要的東西你一定會給我的。”

歐陽旭道:“看來你這次要失望了,我只是師父的弟子,你想要的東西在我這裏怕是得不到了。”

完顏阿骨打笑着搖了搖頭道:“我從不打無把握的仗,我能找你,我便知道一定會成功的,你先莫着急回絕我,先聽聽我開出的條件,以及我能提供的方法,你再考慮也不遲。”

歐陽旭道:“好,那在下便洗耳恭聽。”

完顏阿骨打停頓了下,道:“歐陽先生,寡人有意推舉你為淩宵派掌門人,不知先生是否有興趣執掌淩宵派呢?”

歐陽旭一聽大驚失色道:“陛下,你在胡說什麽?我何得何能可以成為淩宵派掌門人,幾個師兄弟當中,我武功也不算最高,師父怎麽可能将掌門之位傳于我!”

完顏阿骨打仍是面帶微笑地道:“歐陽先生不要妄自菲薄了,據我所知門派之中的事務打理,一直是你在幫着袁掌門,論武功可能你真的算不上是最佳人選,但論才智你便是首當其沖了。”

歐陽旭擺擺手:“陛下太擡舉在下了。”完顏阿骨打見狀又問:“你知道我為何選在這長白山山頂與你相見嗎?”歐陽旭搖頭不知。

完顏阿骨打盯着歐陽旭:“此處遠離喧嚣,也不會有第三個人打擾,所以歐陽先生,我希望我們能坦誠相待,你難道真的沒想過要執掌淩宵宮嗎?”

歐陽旭聽後,眉頭微蹙,低頭沉思,片刻後似是下定決定一般道:“好,陛下你待如何推舉我成為淩宵派掌門?”

完顏阿骨打道:“你只要收買一個人,此事可成。”歐陽旭忽然想到這人便道:“你是說袁深?”完顏阿骨打笑着道:“歐陽先生果然沒令我失望,正是袁深。袁正現如今身體每況愈下,相信很快便會撒手人寰,而依照你們淩宵派的規據,他一定會提前令門下弟子比武選出一位可以接掌門派的掌門人,你只要在這之前将這包東西交給他,慫恿他給袁正和你的師兄弟們下毒,到時候,你便可以順利登上掌門之位。”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歐陽旭。

歐陽旭接過紙包問道:“這是什麽?”完顏阿骨打道:“這是千蟲萬花毒,是一種慢性毒藥,服下後不會有任何反應,只要一運功便會立刻發作,你只要在比武前給你的師父及衆位師兄弟下毒,在比武之時,你便可将他們一并收拾了。”

歐陽旭道:“說到底這也是我自己奪來的掌門之位,那不知陛下會給我什麽好處?”

完顏阿骨打伸手一指:“這是哪裏,天池,只要你能接掌淩宵派,我以大金國皇帝之名在此給你淩宵派建造宮殿,以後這裏便是你淩宵派駐地,此是其一;其二,以後你淩宵派一應吃穿用度都由我大金國負責,不知這樣你是否滿意?”

歐陽旭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着完顏阿骨打半晌,然後道:“陛下,那麽你的要求只是幫大金國  西征大遼,南征大宋?再沒有其它的要求了?”

完顏阿骨打道:“正是,我只有一個要求,只要我大金國要出兵征伐,你就要派人協助于我大金國,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歐陽旭想了想道:“好,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完顏阿骨打道:“先生請講。”

歐陽旭道:“除了在此重新立派,以及吃穿用度等,我派開壇授徒,習武修行之事,陛下不得幹預。”

完顏阿骨打大笑:“小事一樁,寡人是一國之君,對于你們江湖武林之事,一概不過問,此事先生大可放心。”

歐陽旭道:“好,那咱們就一言為定。”

歐陽旭返回門派,一直閉關修煉武功,期望能在比武前将武功再升一層。

果然不出完顏阿骨打所料,僅三月時間,掌門袁正便下令于一個月後舉行比武,甄選掌門接班人。

歐陽旭聽後知道機會終于來了,忙跑回房去報喜,打開房門便道:“星瑩,星瑩,你知道嗎?師父已經下令比武了,準備選出下一任掌門了,我的機會終于來了。”

蘇星瑩此時已大腹便便,吃力地站起身來道:“阿旭,你高興什麽?論武功,論威望你都不是最佳人選,你以為袁掌門會把掌門之位傳給你嗎?”

歐陽旭道:“你忘了之前我見過金國皇帝嗎?他給我的那包毒藥,我這便去找袁深去。”

蘇星瑩忙拉住他:“阿旭,你不要做此傷天害理之事,袁掌門待你不薄,你何以要用此卑鄙的手段來搶奪掌門之位,這掌門之位對你真的這麽重要嗎?”

歐陽旭冷哼一聲:“對,這幾年來我盡心盡力幫師父打理門派,論武功,我雖然不及幾位師兄弟,但論才智他們都不及我的萬一,淩宵派能有如今的聲望,除了師父外,便是我的功勞最大,我憑什麽将這成就拱手讓于那一幫廢物?”

蘇星瑩哭訴道:“阿旭,我馬上就要生了,你不要做此傷天害理之事了,給我們将來的孩子積點德吧。這三個月以來,我見你的次數用五個指頭都數得過來,你何時關心過我,何時關心過我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大夫說咱們的孩子很是危險,一旦不注意,很容易早産的。”

歐陽旭聽後也有些慚愧,忙關心地道:“星瑩,這個掌門之位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下個月就要比武了,只要我奪得掌門之位,你便是掌門夫人了,到時,我天天守在你們身旁,好不好?”

蘇星瑩此時已淚如雨下,緩緩地道:“你放棄吧,不要做傷天害理之事了,咱們就這樣過一生不好嗎?為什麽非要争這掌門之位呢?”

歐陽旭道:“星瑩,當掌門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無論如何我也要成為掌門,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要去找袁深,不過,我警告你,你不要妄想将這件事說出去,哼!”說完,便急跳出門去。

一個月後,歐陽旭終于奪得掌門之位,再次跑回房來想跟蘇星瑩報喜,可房中卻再也不見她的身影,只在桌上留有一封書信,歐陽旭忙拆開來看,信上寫道:

致夫君阿旭:

星瑩自嫁與君,終日不見君,常以淚洗面。妾知君志比天高,不以家為拖累,星瑩自知不再為夫君所愛。君不在時,妾已早産,失去孩兒,不願再受如此折磨,棄君而去,望君自重。

星瑩絕筆

歐陽旭本是開開心心地給夫人報喜,不料遇上此種情形,一日間失去了孩兒和夫人,令其悲痛不已。

書生忙問道:“你夫人既如此說,你又為何說蘇淩是你女兒?”天池老人泣聲道:“她騙我,她騙我,她并沒有早産,也沒有自殺,我問過下人,她出走時,懷中抱着一個包袱,想必那正是我的孩子。”

書生不屑地道:“哼,都是你咎由自取,奪得掌門又如何,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若不能與家人相守,這一生即便得到再多也是枉然。”天池老人斥道:“你懂什麽?人生若無追求,一輩子碌碌無為那才是枉然。”書生反問道:“你如今便是天池派掌門,武功也算是數一數二,那又如何,你仍不後悔當年所作所為嗎?”

天池老人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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