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兩人一左一右擠在她身邊,身高坡度如同一個“凹”字,空氣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無聲洶湧。

徐綿綿看着這個“凹”字,內心的熱血在沸騰,CP大戰一觸即發,此時不看更待何時!

她如同戰地記者前往前線般積極,立刻舉手跟上:“我也去我也去!”

唯獨宋煙不明所以,“什麽情況?”

不明所以但也不想掉隊,“等等我,我也去!”

電影院所在的商場裏就有服飾店,姜元妙走在前面,随便進了一家店,直奔帽子區。

老實說,她不是喜歡戴帽子的人,對帽子的審美也就那樣,看到這一排排帽子,除了顏色,看不出還有其他什麽差別。

路逍問:“有看上的嗎?”

姜元妙裝模作樣背起手來,做出老神在在的模樣:“買來戴在你頭上的,你自己挑。”

路逍笑:“你給我挑個,我相信你審美。”

祁熠冷着臉站在一旁,意義不明地冷笑。

這時候心大,等着姜元妙給他挑個綠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姜元妙也是骨子裏刻着整人惡趣味的搗蛋鬼,聽到路逍這句話,她眼珠子咕嚕一轉,拿起一頂顏色深刻的綠帽子:“那就這個吧。”

她本意是開玩笑,卻沒想到路逍竟欣然接過,“好啊。”

他說完就要往頭上戴,姜元妙連忙拉住他,“等等等等,我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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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逍面露疑惑:“開什麽玩笑?”

他似乎真不知道這是個玩笑,眼神真實地茫然,問得姜元妙一愣。

祁熠也多看了他一眼,微微皺起眉。

最後是看戲的宋煙沒憋出笑:“路逍,你剛從國外回來,可能不知道綠帽子的含義。”

路逍怔了下,恍然大悟般睜大眼睛:“原來是這樣!”

他把帽子還給姜元妙,像是剛反應過來,幹笑:“妙妙,你這可不厚道啊,虧我這麽相信你。”

“騷瑞騷瑞,我這次絕對認真給你挑個好看的。”

姜元妙也沒想到開玩笑差點開出個烏龍,又覺得有些奇怪,路逍剛從國外回來沒錯,但他也就出國半年,以前一直住在國內,還是個沖浪達人,按道理應該知道綠帽子這玩笑的意思。

她收起玩笑的心思,仔細掃了眼貨架,視線落到高處的那頂紅帽子,這次先問他意見:“你戴紅色好看,要不然試試那頂?”

路逍唇邊弧度一僵,垂在身側的手指微蜷,“好啊,妙妙你拿給我。”

那頂帽子的擺放位置遠高于姜元妙踮起腳能摸到的高度,姜元妙正要說她夠不到,讓他自己動手拿一下,站在她另一邊的祁熠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取下那頂帽子,丢到路逍手裏。

路逍一愣,視線跟他對上。

祁熠冷眼看着他:“知道的以為你們是在選帽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這打聽這帽子裏有什麽商業機密。”

他的損嘴是一貫的不客氣,要麽一聲不吭,要麽一鳴損人。

“再多聊一會兒,你們還能趕上電影的謝幕。”

這算是他第一次主動和路逍說話,但顯而易見的火藥味。

放出火藥味的人随手拿起一頂黑帽子去了收銀臺,留下的人表情各異。

姜元妙額角青筋狂跳,咬牙切齒:“他吃槍藥了?”

路逍意外地沒接她的話,神情微怔,像是被罵懵。

宋煙眼冒紅心地目送他冷酷的背影,一如既往對他犯花癡。

徐綿綿忍尖叫忍得小臉通紅,誰懂誰懂,她嗑的CP發糖了!又甜又酸的檸檬糖!

買帽子确實耽誤了點時間,不過還好電影院就在樓上,他們入場時,剛好趕上電影開場。

他們看的電影是路黎的新電影,除了姜元妙,其他幾人都沒看過電影宣傳和介紹,只知道是她的偶像路黎所參演。

路黎飾演的女主角鐘予虹,自小便熱愛畫畫,卻天生色盲,對顏色缺乏正确感知的她,在學畫畫的路上遇見比平常人更多的阻礙。

在最迷茫也最絕望的時候,鐘予虹遇見一位眼盲木雕師。

木雕師用親身經歷告訴她,才能不會被缺陷埋沒。

與其說這是一部愛情片,不如說是帶着悲情元素的勵志電影,愛情只是其中的一個點綴。

出于對路黎本人的關注,在電影還沒上映的時候,姜元妙就在網上看了很多關于這部電影的宣傳介紹,還有路黎在路演時的視頻。

路黎說,她參演這部電影的理由,不僅是想讓大家平等地對待色盲人士,不嘲笑不同情,也是想讓患有顏色認知障礙的這一群體,接受自己,認同自己。

路黎不愧是影後,開幕就把人帶入戲,電影不過才開場三十分鐘,姜元妙的眼淚才憋回去又冒出來,徐綿綿和宋煙也早就開始吸鼻子。

反而是另兩個男生,眼睛都盯着熒幕,卻沒一個入戲。

路逍木着臉,全程心不在焉。

祁熠皺着眉,神色些許煩躁。

他覺得姜元妙今天是出門沒看黃歷,所以處處雷區蹦迪。

他确實看不慣路逍,尤其看不慣路逍天天黏着姜元妙,就差把“喜歡她”這三個字刻在腦門上。

今天這件事,他本應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任由事态往不好的方向發展,最好是讓路逍因此對姜元妙生出隔閡。

但是,再怎麽說,路逍和他的恩怨,跟今天這件事,是一碼歸一碼。

再者,如果姜元妙等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事,絕對會愧疚到哭,這哭包絕對會年年複盤反思,哭上幾年。

想到姜元妙紅着眼睛反複懊惱的模樣,祁熠的臉色更臭了。

電影放到中場,路逍忽然起身,貓着腰越過他們幾人,離開放映廳。

姜元妙起初以為他是可樂喝多了,要去上廁所,卻在他離開後沒多久,放在兜裏的手機震了下,她拿出來一看,是路逍發來的消息,說他有事先回去。

姜元妙把手機亮度調到最低,貓着腰回他消息:是有什麽急事嗎?

她邊看電影邊數着時間等了兩分鐘,路逍都沒回複,不由讓人擔心。

姜元妙看了眼熒幕,又看了眼旁邊的祁熠。

他雙臂環胸靠坐在椅子上,長腿無處安放地敞着,變相攔了路,她要出去,得讓他先讓個路。

姜元妙正猶豫着要不要出去,身旁少年忽然調整了坐姿,長腿往後一收,讓出一條道。

“他心情不好。”

祁熠冷不丁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但足夠讓她聽見。

姜元妙聞言一愣,側身朝他湊過去,茫然的目光對上他的,“你說路逍?”

她長着一雙杏眼,眼型鈍圓,瞳色稍有些淺,像一顆清瑩透徹的琥珀,微微睜大的時候,更顯天真動人。

祁熠的視線不自覺偏軌,可咫尺的距離,不去看她的眼睛,無處安放的目光又無意識地往下,落在她因驚愕而微張的唇瓣。她的唇色也偏淡,像櫻花的顏色,上唇有個漂亮的唇珠,顯得很飽滿。

“他為什麽心情不好?”姜元妙小聲地問他,問話間不自覺又朝他靠近。

祁熠的視線再一次逃離,擡手扣在她頭頂,稍稍使了些力氣,把她仰起的腦袋和直勾勾望過來的視線往下壓。

姜元妙被迫地從他的眼睛,望向他高挺的鼻梁,沒帶弧度的薄唇,再繼續往下。他臉龐清瘦,側臉輪廓很分明,脖頸的線條幹淨流暢,尖尖的喉結藏在冷白清薄的皮膚下,仿佛很鋒利。

熒幕變幻的光線斜斜打在他身上,分明是昏暗的,卻又适時地幫助她把視線聚焦,發現了他喉結旁邊一顆不太明顯的褐色小痣。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那顆小痣也跟着在白皙的皮膚上起伏,仿佛輕輕一吹,就能把它吹走。

空氣裏像是盈滿了柔軟的水,緩而慢地輕輕湧動。

現實的嘈雜聲仿佛從耳邊消失,姜元妙恍惚地覺得自己聽見了某種響亮的聲音。

咚,咚,咚,一聲蓋過一聲。

就在她走神的時候,少年低沉清冽的聲音落在她頭頂,像是在無奈嘆氣,“你對你這個好基友,了解多少?”

-

姜元妙沒懂祁熠的話是什麽意思。

她問祁熠,祁熠也不明說,只讓她自己去找路逍,看路逍自己願不願意說,仿佛在跟她打啞謎。

姜元妙原本也是要去找路逍的,從放映廳出來,就直接給路逍打了個電話,對方很快接通,說自己還沒走遠,還在影院大廳。

慶幸路逍今天買的這頂小紅帽,足夠顯眼,姜元妙才從檢票口出去,一眼就看見他。

少年坐在那邊的公共沙發上,紅色的針織帽襯得他臉頰的膚色更白,看着有些喜氣。

路逍笑着朝她招手,看起來并不像心情不好的樣子。

姜元妙懷疑祁熠是不是在騙她,又覺祁熠沒理由做這事。

她走過去,“喝不喝奶茶,我請客。”

先請他喝杯奶茶總沒錯,糖分愉悅心情可是有科學依據的。

路逍雙手撐在沙發上,微仰着頭看她,眼睛彎彎:“專門翹了電影跟我二人約會,你好愛我。”

他眼窩略深,近似桃花眼的眼型,眼尾略微上翹,笑起來時像一輪彎月,看條狗都仿佛很深情。

這人又在耍嘴皮子,姜元妙一拳錘在他頭頂,“感受到我的‘愛、意’了嗎?”

她是真捶,路逍也是真疼,眼皮都皺得起褶了,龇牙咧嘴地喊:“疼疼疼疼疼……”

被捶了一拳,他也總算老實,小媳婦一樣聽話跟着她去了樓下的奶茶店。

這家奶茶店坐落在商場二樓的角落,店面不大,但裝修別具一格,瞄準了年輕女性這個消費群體,整個店面都裝修成十分有少女心的粉色,播放的音樂也都是時下流行的慢歌,店內擺着一個貨架,放着些卡通頭箍、帽子、眼鏡之類的拍照道具,專門供顧客拍照。

姜元妙不常來這邊看電影,但每次來逛這個商場,總要拉着小夥伴到這家店裏來坐坐,祁熠就被她拽過來好些回,打着請他喝奶茶的名義,見縫插針把拍照道具套他頭上,來一個抓拍。

不過今天,她不是來拍照玩的。

姜元妙點了兩杯全糖珍珠奶茶,跟路逍面對面坐着,一人一杯,按照慣例,撕吸管紙,插吸管。

兩人動作同步,如出一轍,而後鄭重且嚴肅地對視一眼,一聲“開始”,兩人同時低頭,咬住吸管,比賽一口氣誰喝掉的奶茶更多。

珍珠随着奶茶被吸上來,來不及嚼,也咽不下去,只能暫時攢在嘴裏。

随着兩人喝掉的奶茶越多,腮幫子也越來越鼓,但還堅持跟對方較勁,死盯對方,不肯松口。

姜元妙選手忽然翻了個極其标準的白眼。

路逍一個沒忍住岔了氣,連忙離開吸管捂住嘴,這才免了自己變成“珍珠射手”的慘劇。

姜元妙腮幫子鼓鼓,一邊艱難嚼着滿嘴的珍珠,一邊得意眯起眼睛,笑得賊兮兮。

“唔唔唔(我贏了)。”滿嘴的珍珠讓她口齒不清。

“咳咳咳唔唔唔(你作弊)!”路逍選手嗆得滿臉通紅,還要大聲為自己主持正義。

姜元妙才不管什麽作弊不作弊,贏了就是贏了。

她總算把珍珠咽下去,如釋重負般喘口氣,說:“規則又沒說不準翻白眼。”

路逍忿忿。

路逍不服。

姜元妙握起拳頭。

路逍肩膀一塌:“我認輸。”

姜元妙收起拳頭,嘿嘿一笑:“願賭服輸,現在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誠實回答。”

路逍驚訝:“怎麽還有真心話環節?”

他擰着眉頭糾結,“我選大冒險行嗎?”

姜元妙一票否決:“不行。”

路逍瞬間喪氣,塌下肩膀,認命答應:“好吧,你問。”

問之前,姜元妙格外強調:“必須誠實地回答哦。”

路逍有氣無力地點頭,語氣滿是敷衍:“行行行,誠實。”

姜元妙把拳頭放到桌上,威脅意味明顯。

路逍立刻坐正身體,表情嚴肅,聲音铿锵有力:“保證誠實!”

對付他,威脅比利誘管用。姜元妙輕哼一聲,想了想,看着他問:“說出一件今天讓你不開心的事。”

路逍微微一愣,倒是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下意識要否認:“我沒有不……”

還沒否認完,姜元妙晃了晃桌上的拳頭。

路逍立刻閉嘴,咽回那句習慣性掩飾的謊話,但也沒有馬上繼續回答。

他臉上的神色淡下去,垂着眼,濃密的睫毛直直往下落,目光落在桌上,仿佛桌上刻着他能夠應付過去的答案。

姜元妙也沒催,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店內的音樂播放至尾聲,片刻寂靜後,過渡到下一首,沒有人聲的純音樂。

在輕緩悠揚的音樂聲中,路逍忽而開口:“妙妙,我的帽子,是什麽顏色?”

姜元妙怔了下,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紅色。”

路逍又問:“在你眼裏,紅色是一種什麽樣的顏色。”

姜元妙想了想,說:“鮮豔,顯眼,很好看?”

她越說越不确定,也越覺得奇怪,不是讓他說說今天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怎麽突然聊起顏色來了?

她懷疑路逍是不是又在耍滑頭,故意轉移話題。

她正想偏了的話題掰回去,路逍忽然擡起頭,面色平靜地說:“在我眼裏,它沒那麽好看,不鮮豔,也不顯眼。”

姜元妙疑惑地皺起秀氣的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反應過來的同時,杏眼也随之睜大。

難怪今天在服飾店,路逍沒能反應過來她的綠帽子玩笑。

不是因為他不懂這個玩笑,而是因為……

“我是色盲。”

路逍朝她牽起嘴角,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一輪彎月,卻比他以往任何時候都笑得牽強,“紅色盲。”

姜元妙目光發直地盯着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自己的推測,和他親口承認的事實,完全是兩種程度的沖擊。

她一動不動,如同大腦當機。

死機的大腦如同走馬燈般短暫快速地閃回着她今天的所作所為。

跟他開綠帽子的玩笑,又指着紅帽子讓他自己去拿,還帶着他去看女主是色盲設定的電影,天王老子來了都得問一句,她是不是在故意針對他。

救命救命救命,她今天出門應該要先看看黃歷的!

呆滞的姜元妙,毫無預兆地流下兩行清淚。

路逍被她的眼淚驚得猝不及防,牽強的笑容變成真實的慌張,手忙腳亂給她拿紙巾,“诶诶诶你哭做什麽?”

姜元妙接過紙巾,一只手捂住眼睛,一只手朝他搖了搖,示意自己沒事。

“我沒事,”她吸了吸鼻子,“我就是……想以死謝罪。”

最後幾個字還破了音,帶着壓不下的哭腔。

路逍反而被她逗笑:“我沒怪你,今天這些都是巧合,不是你的錯。”

姜元妙有點淚失禁體質,情緒上頭就容易掉淚珠子,跟決堤大壩似的,想止都止不住。

聽到這話,她愧疚的眼淚流得更兇,“你還是怪我吧,罵我一頓也行。”

明明是她讓他難受,他還反過來安慰她,她越發感覺自己是千古罪人。

“哪有上趕着讓人來罵的,”路逍哭笑不得,頓了下,又說,“今天的烏龍,我也有責任,我……一直瞞着你。”

他是小學體檢時檢查出的紅色盲,在那天之前,并不覺得自己的世界和其他人的世界有什麽兩樣,那天之後,他卻成了其他人世界裏的異類。

善心的同學,會在過馬路時特別關照他,因為覺得他看不懂紅綠燈。

但其實,過馬路的方式有很多種,紅綠燈的位置也是固定,行人站定和走動的圖标也很明顯,他只是辨別不出紅綠色,不代表就失去生活自理能力,連馬路都過不了。

他解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疲于解釋。

帶着惡意的同學,會故意問他,色盲的世界是什麽模樣,會不會把西瓜皮看成西瓜馕,也會故意拿顏色之類的玩笑惡整他。

他從憤怒,到麻木。

久而久之,便學會僞裝。

但紙包不住火才是事情發展的必然。

路逍像是嘆氣般長舒一口氣,扯着嘴角笑了笑,“說到底,還是我的責任更大,我撒了很多謊,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

姜元妙仍舊拿紙巾蓋着臉,紙巾邊緣貼在下眼睑,方便吸收控制不住的新鮮眼淚,只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

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她忽然有了動作,從外套口袋裏拿出耳機,示意他戴上。

路逍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姜元妙又拿起桌上的手機,插上耳機後,點開點開錄音軟件裏的一段音頻。

短短三十秒裏,她毫不意外地看見路逍的表情變幻了四五次。

姜元妙摁下暫停,問:“是不是很難聽?”

那段音頻是她以前唱歌錄下的歌聲,輕易不會給人聽。

路逍也認出了她的嗓音,片刻糾結後,選擇了不那麽直接的評價:“其實……還好。”

光是這個“還好”這個評價,就已經很昧着良心了。

她唱的每一個字,都和原唱的調子差了十萬八千裏,還十分精準地踩在了人類能聽懂但完全聽不下去的音域。

一首兒歌,硬生生被她唱成什麽恐怖童謠,別說一閃一閃亮晶晶了,星星聽了都得從天上掉下來。

姜元妙有自知之明,直言道:“跟我還說什麽違心話,我就是唱歌難聽,天生五音不全,祁熠都說我一開口就能把人送走。”

路逍默然。

他忽然覺得祁熠的嘴,除了毒舌點,還挺……精準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點評很到位,他在那三十秒裏确實體驗了一把被送走的感覺。

終于止住眼淚,姜元妙撤掉紙巾,揉成一團丢進桌子下的垃圾桶,接着說:“但是你知道嗎,全世界只有4%的人天生五音不全,我就是那珍貴的4%。”

路逍訝然:“珍貴?”

他以為,這個前綴的形容詞該是“倒黴”,因為倒黴,所以出生就帶着這基因缺陷。

“天生五音不全的人,比唱歌有天賦的人還稀少,物以稀為貴,這不是珍貴是什麽?”

姜元妙說得頭頭是道,“我們這本事,別人想學都學不來呢。”

路逍怔怔地看着她,良久,眉眼舒展開來,像是無奈,又像是釋然,“不愧是妙妙,還是這麽會安慰人。”

姜元妙搖搖手,喝了口奶茶後,否認道:“我不是在安慰你,只是讓你換個角度去看這件事。我以前也因為五音不全自卑過,現在能這麽想,都是受了某人的啓發。”

路逍好奇問:“某人?”

姜元妙眨眨眼,朝他粲然一笑:“我那很會損人偶爾也能安慰人的發小,你那面冷心熱讓我來找你的同桌。”

姜元妙跟他提起祁熠以前的事。

祁熠從小就不愛講話,雖然沉默寡言,但說出口的句句都是精華,要麽把人怼得語塞,氣得面紅耳赤,要麽句句說在點上,讓人茅塞頓開。

比如姜元妙因為五音不全而持續了幾年的自卑,被祁熠兩句話就給沖散。

五音不全的人天生沒有音準意識,姜元妙察覺不到自己唱歌難聽,小時候唱生日歌,姜砺峰說她有點跑調,她也沒放在心上,反正只是“有點”。

直到上學後,第一次當着同學的面唱歌,被大家都嘲笑,才知道原來她唱的很難聽。

何止是有點跑調,她壓根就沒唱在調上。

因為唱歌難聽,姜元妙被起了不少外號,破鑼嗓、烏鴉人、耳朵殺手……

這也是姜元妙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自卑這種情緒,自那以後,她再也沒在人前唱過歌。

改變的契機,是認識祁熠後,她和趙飛翔一塊給祁熠過生日,也是他們三人第一次一起過生日。

給祁熠唱生日歌的時候,姜元妙只張嘴不發聲,想渾水摸魚混過去,被趙飛翔抓個正着,問她為什麽不唱。

姜元妙坦言:“我唱歌跑調。”

趙飛翔卻不以為然:“生日歌就這麽幾句,能跑到哪裏去?”

不管趙飛翔怎麽說,姜元妙就是死活不肯唱,一激動,眼淚珠子狂掉。

“我就是唱跑調啊,五音不全!天生的!”

她嚷嚷着跑回家,連饞了很久的生日蛋糕都顧不上吃,留下尴尬撓頭的趙飛翔,和同樣被她的眼淚驚到的祁熠。

兩家住在同一個小區的優勢在此時顯現,姜元妙才跑回家不到十分鐘,祁熠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拎着趙飛翔,上門道歉。

趙飛翔是無心,姜元妙也不怪他,但心裏仍舊難過,從小到大,她接觸的所有人裏,無論熟悉還是不熟悉,只有她唱歌最難聽。

“那麽多人,怎麽偏偏就我唱歌這麽跑調。”她邊往嘴裏塞蛋糕,邊紅着眼睛抱怨。

趙飛翔邊往嘴裏塞蛋糕,邊口齒不清地安慰:“這有什麽,其實我唱歌也不好聽。”

姜元妙仍舊不平:“我比你唱得還差,我是天生的五音不全。”

祁熠沒怎麽吃蛋糕,不參與他們的狼吞虎咽,也不參與他們的對話,默不作聲地玩着手機。

“全世界只有4%的人是天生的五音不全。”他忽然出聲。

姜元妙一聽更絕望,狠狠吃掉最後一塊蛋糕,腮幫子塞得鼓鼓,口齒不清地抱怨:“我就是那倒黴的4%!”

祁熠糾正:“是珍貴的4%。”

尚年幼的男孩,把自己這份蛋糕移到她面前,稚氣未脫的小臉,擺出老氣橫秋的嚴肅表情:“懂不懂什麽叫物以稀為貴?”

對當年的姜元妙而言,祁熠這句話比真理還更令人信服,醍醐灌頂不過如此。

不過,那天記憶最深刻的,是生日歌這件事的後續。

吃完蛋糕後,姜元妙忽然反應過來,問起祁熠,他怎麽知道全世界只有4%的人是天生五音不全。

她那時很崇拜祁熠,祁熠雖然跟她一個年紀,但懂的比她多得多,她問這話的時候,語氣也是十分的崇拜。

那時年紀小,大概想裝裝逼什麽的,小祁熠故作深沉說:“你不用知道我怎麽知道。”

偏偏被不識眼色的趙飛翔拆了臺,趙飛翔指着祁熠的手機,很無辜地問:“不是用手機查的嗎?我都看到了,你剛剛一直在用手機百度。”

臉皮薄的小壽星瞬間臉色爆紅。

那是祁熠為數不多的翻車經歷,也絕對是他再不願提及的黑歷史。

時至今日,再次提起,姜元妙都還是笑得肩膀直顫。

她擦掉眼角笑出的生理眼淚,“是不是很搞笑?很可愛?”

路逍沒吭聲,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笑眼彎彎,看着她提起往事時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心髒失落塌陷。

他忽然很後悔。

後悔多餘的好奇心。

後悔錯過這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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