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稱心
稱心
“诶,沒想到五月女你也有個妹妹啊。”
“算是吧。”
“那就是關系不太親咯。”
五月女美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以問代答:“所以,你去ACE也是幫妹妹買東西?”
“嚴格來說不是,我們一起去的,只不過分開了。”像她和她的朋友一樣,“你呢?去那裏玩有什麽有意思的嗎?”
“最有意思的不就是你嗎?我可從沒想過在千葉看到角名同學的臉。”
“彼此彼此。”
在其他人的身高襯托下,他和五月女美都格外顯眼。
角名倫太郎看着地鐵車廂門打開,玻璃上映出的二人并立的影子消失在視野裏。
毛遂自薦幫忙給五月女美都的妹妹挑生日禮物的時候,他也沒想過現在會真的和她一起出門。
因為覺得有意思,所以才答應了嗎?
說起來,明明有那麽多朋友,五月女為什麽會來問他、乃至素未謀面的他的妹妹的意見呢?
這話一旦問出來就像在婉拒充當參謀,是以角名倫太郎沒有說出口。
就算不明白對面的來路,把握住機會攔下這一球也是副攻手的本能。
只是心裏有一些可能被認為是自作多情的疑問在不斷冒泡。
雖然不是看電影也不是旅行,但,“答應一起出門”這件事本身,對于公認“很難約”的五月女美都而言,本就具有特殊意味吧?
就像她在放春假前表情歉疚地和一衆朋友們說線上線下的私塾班排滿了、沒空應她們的邀請一道出游,卻和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出現在了千葉一樣。
在那之前,同其他人一樣,角名倫太郎也以為五月女家中管教甚嚴。
車到站了。
似乎終于忍受不了乘車時他緊盯着她的側臉不放又不發一言的行徑,離開了安靜的車廂,五月女美扯住他的衣角。
準确地說,用手指捏住牛仔外套最靠近她的那部分凸出外沿,一觸即離。
輕柔的力道。
按理來說,隔了一層內搭,皮膚神經應當不受最外層的衣料牽連。
遇上五月女美都,事物的規則便唯心運作。
被拉扯的衣角在力的相互作用下歸位,與更裏面一層衣物發生摩擦,似手指若有若無搭在後腰上。
為臆想中的觸感屏息,角名倫太郎盡力克制住捏捏自己耳垂的想法,聽見五月女美都耐心耗盡般地問:
“別賣關子了。‘推薦的地方’到底是哪裏?”
“都說了,跟我一起來就知道了。現在才問不覺得太晚了嗎?”
這事怎麽能怪他呢?
即便角名倫太郎有意含糊、只說有推薦的物産店卻不告知地址,也都是目的地都不清楚就跟着來、沒有戒心的人不好。
既然有可乘之機,那他自然就看準時機起跳了。
現在,好好安一下不在狀态的攻手的心吧。
“放心,不會耽誤你晚上的安排。”
“除了上課,沒有別的安排。”
“你的周末生活是只有補習班嗎?”
“角名同學你才是,完全不需要補習嗎?”
別說課後補習,上課都不怎麽聽,作業也時不時出點問題。
“本來就是體育特招進來的,”角名倫太郎沒有半分心虛,“別看我平時那樣,以後要一直打球這件事是早就想好了的。”
“嗯——這樣啊,真好。”
角名倫太郎一時分辨不出五月女美都的感嘆是真心還是客套。
“你…有很想去的大學嗎?補那麽多課。”
東京都圈內有很多好大學。
反正愛知和京都挨得也很近,他未來也打算離家近一點。
但凡不是阪大、九州大、北海道大學這種距離太遠的……
不,只要不用“單純地喜歡學習”敷衍他就行。
“沒有哦,”仿佛聽到了角名倫太郎的心聲,五月女美都實話實說,“爸媽出錢,我就去聽了,僅此而已。”
換成一般人,她估計會說一些類似于“現在越辛苦、未來選擇越多”的漂亮話,搪塞過去。
意向校當然有幾個,但五月女美都的努力不是受某個執着于心的學校驅動,也不是更寬泛的“一流大學進學”目标,而是為了實踐早已下定的決心:
——絕不會堕落。如果被父母用歉疚的眼神看待是不能改變的事實,最起碼,她絕對不要愧對于自己。
就算沒有行動上的陪伴,至少父母還願意為她花錢,姑且也算一種“愛”的證明。
所以她才願意在收到父親的消息後,為了素未謀面的人,向不熟悉的人請教,騰出時間專程來到這裏。
……被帶到目的地的一瞬間,五月女美都就後悔了。
後悔告訴角名倫太郎她不為人知的在京都的妹妹的存在,也後悔相信對方“送兵庫本地才有的東西比較有意義”的鬼話。
“所謂尼崎的特産……就是指這個?”
地點是《忍者亂太郎》原作老師尼子騷兵衛的老家附近,寫着“期間限定展覽會”實為周邊售賣的店面。
五月女美都沉默了半晌。
“……果然不該指望外地人。”
而角名倫太郎已經從善如流地走了進去。
“不要一副瞧不起外地人的口吻啊,五月女你自己不也是。”
兩人的口音有別于當地居民,很自然地被認為是前來聖地巡禮的原作粉絲。
謝過工作人員熱情的薦購,五月女美都側過頭小聲質疑:“電視臺還有在播這部動畫嗎?現在的小孩子已經不知道了吧。”
角名倫太郎模棱兩可:“是嗎?可是我妹妹還挺喜歡的。所以你一說你妹妹看過,我就想到了這個。”
“……那是受了角名同學你的影響吧。”
面前的空間裏滿是亂太郎、小丸、新兵衛*的卡通臉蛋,五月女美都一時陷入了為難。
起初是想着,如果問在學校交情比較好的人,絕對會被大驚小怪地追問,最終導向“美都你有個妹妹之前怎麽不說”“多大了幾年級在哪裏讀書性格如何長相是不是很可愛”的結果,
不願遭受狂轟濫炸,她才順勢問了角名倫太郎。
也怪五月女美都自己,在角名倫太郎問【看過《忍亂》嗎】的時候,一無所覺地應了是,
然後在對方說【我有推薦的地方,要不要一起去】時,注意力放在了是否應邀上。
正好有個線下塾因為臨近五一黃金周放了假,空出了一點時間。見角名有意不說地址,推拉了一個來回,五月女美都也就答應了。
結果……失誤了。完全沒預想到目的地和《忍亂》的關聯,她下意識地以為角名的問題是在問自己。
……誰知道那個便宜妹妹看過什麽動畫啊。
罪魁禍首是習慣省略主語的日語口語實踐用法,還是突然智商下線的五月女美都自己?
……早知如此,還不如問小野寺淑光,反正這人已經知道不少她家的破事,多這一件不多。
頂多會被奚落“在奇怪的時候固執,又在奇怪的時候優柔寡斷”“這點小事随便應付不就得了”。
說起來,尼崎當地最出名的動漫ip,就是《忍者亂太郎》。本地人相當引以為豪,市役所都能看見相關海報。
和小野寺淑光還不認識的時候,她的包上就點綴着伊助*的挂飾。
當時是在正常人濃度比較高的場合,五月女美都穿着寬松針織衫和牛仔褲,打扮得比較普通。
如果忽略頸部的镂空設計留出一圈似choker的衣料、镂空處連接上下衣物的一圈別針形裝飾、牛仔褲的破洞,以及單耳佩戴的人體骨架耳釘的話。
五月女美都對“普通”的定義是“能穿出街”,至少這一身在會獨身一人光顧卡拉OK的客人中并不打眼。
在包廂裏自習待到未滿18歲的人禁止滞留的時間點,五月女美都拉開門準備離開,就看見毫不在意別人看奇行種一樣的目光、身着粉白色無裙撐Lolita的小野寺淑光對着她兩眼放光,然後撲上來求交換聯系方式。
……問問小野寺需不需要她幫忙帶點東西好了。
畢竟除了美麗的五官、可愛而獨特的衣服、被甩之後的男人不甘心的臉,小野寺淑光對場販限定的周邊也無比熱衷。
于是五月女美都征詢過工作人員的許可,拿出手機拍照。
一旁的角名以為她是要發消息問妹妹喜歡哪個,将等身大玩偶指給她看,表示推薦。
還沒等五月女美都解釋,一通電話不合時宜地打來。
走到一旁接起,對面那頭的人所說的話落實了她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就有的預感。
“不需要了。生日禮物。”
待在原地等她通完話的角名倫太郎:“?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哦,不用買了。人家不想收我的禮物呢。”
雖然當初對父親頤指氣使要讓所有人送自己禮物的也是同一個人。
早就明白的,就算父親一貫寵愛女兒,他的妻子也不會允許五月女美都打擾自己孩子的生日宴,即便只是寄送的禮物。
之所以遲遲決定不了送什麽,也是因為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刻吧。
還在那裏思來想去瞻前顧後的。五月女美都自嘲:“我真是個白癡。”
“……妹妹桑直接說不要了嗎?”
“差不多吧,爸爸轉述的。”
“……對不起。”
“?”
“之前說你們關系不親,對不起。”
第一次見到角名倫太郎在球場和考場之外也會微微蹙起眉,五月女美都無端晃了下神。
……這表情是內疚嗎?
“沒關系,因為是事實。只是沒正式見過面的繼妹。”
每年父親那邊給的養育費都遠超家庭裁判所給的參考數額,繼母和妹妹不歡迎五月女美都也不奇怪。
原就不存在的親情,尚且沒有建立,自然不可能存在什麽挽回的餘地。
“那,來都來了……”
“為了不白來一趟,”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停下。
雙目相對的瞬間,五月女美都避開角名倫太郎的眼神,轉而和店員說了些什麽。
最後遞到他手裏的是揚着彎彎的粗眉的玩偶左衛門。
“這是我最喜歡的角色,你要的話就送你了。”
橫豎花的也不是她的小金庫,而是父親為讨繼女開心專門轉給她的一筆錢。
“先說好,随你處置,但絕對不可以轉贈。以及,如果要扔掉,記得別讓我知道。”
五月女美都的說話方式一如既往地潇灑漂亮。
習以為常一般,仿佛毫不介意、雲淡風輕。
如果此前對視時她眸中翻騰又掩下的情緒沒有被發覺,上述結論應該能更讓人信服。
角名倫太郎垂在身邊的手蜷了一下,沒有推拒:“我不會這麽做的。”
如果真的扔掉還被發現,絕對會被判終身無期徒刑。
不動聲色地壓下抱住眼前人的沖動,角名倫太郎垂下眼睑,到底沒有趁着交接的那一刻觸碰她的指尖。
懷裏大小非同一般的左衛門玩偶擋住了視線,卻沒有妨礙行走。
京都出身的好孩子偶爾展露無厘頭*,讓人的步伐變得惬意且輕盈。
“畢竟,還挺合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