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冬日天氣灰蒙蒙,搞得人心低落。
車輛十分鐘前駛入後院車庫,卻始終不見車上人下來,任辛樹也不催,探身拉開初夏面前的儲物櫃,翻找出塊牛奶糖含着。
甜味稍微壓下他心中煩亂,方才怒氣随飙車無影無蹤,任辛樹這才真正意義上冷靜下來,側身端詳自家孩子的慘白側臉,心中憐惜無限。
“這是不準備原諒叔叔了?”
“……”
副駕駛少年連看都懶得看他,解開安全帶甩上車門,力度大得震飛幾只躲在樹枝裏的鳥。
任辛樹笑罵:“反了天不成。”
話這麽說,他神情不像生氣,随初夏後腳進屋,先去廚房查冰箱。可能劉姨以為他們在外面吃過飯,就給初夏留份奶油黃桃蛋糕。
造型擺得不錯,任辛樹欣賞幾秒,等他端給初夏,少年看都不看,抄起叉子直接從中劈開。
夾層中的黃桃掉落,摔在白瓷碟中央,軟趴趴倒在一旁,将那糕點美感破壞得幹淨。
任辛樹哄他:“嚯,開天辟地。”
初夏翻身,視線停留幾秒,又默默将自己塞進玩偶堆裏,壓根就沒往任辛樹那邊看。
“初夏——”
男人拉長聲腔。
少年未應,伸手拽過來黃兔子,啪一下蓋住在後腰,阻止任辛樹蠢蠢欲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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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番兩次吃閉門羹,就算想哄他開心而早有準備的任辛樹也不悅,他彎腰手撐地毯順勢坐下,伸腳踩住初夏的腳踝,不輕不重一點點擠壓。
“初夏,還鬧什麽?”
他力度很輕,與其說踩,掌心都沒碰到人,倒不如是給初夏按摩。
但懲罰意味極濃。
一下又一下。
更像對初夏的延遲警告。
少年不傻。
“……”
雖未出聲,卻移開黃兔子,扭轉身子露出半張小臉,烏泠瞳孔偏下,回避任辛樹的長腿。
任辛樹深覺好笑。
“看着我,寶寶。”
初夏倒也聽話,下巴微擡,眼珠飛速一晃,怕是見不得髒東西,防備意味極濃。
自從初夏邁過去十六歲,他鮮少聽到此稱呼,這個年紀就像個分水嶺,十六歲前的呼喚為親昵,十六歲後變成威脅。
可能是把人捉回來的緣故,脾氣擰巴的呦,小臉抵住玩偶,臉頰擠出來團奶膘,柔柔軟軟靠在西瓜抱枕上。
任辛樹火氣一下子沒了。
“不是叔叔不讓初夏出去,但我們說了好,禁止離開叔叔視線外,要是再被壞人捉去,你讓叔叔怎麽活?”
三十歲的男人,模樣周正俊朗,坐在玩偶堆旁邊,有種大人誤入小人國的滑稽感。
初夏自知理虧,又不甘心認錯,剛要後撤身子躲回玩偶堆裏,看清籠罩在任辛樹肩膀的倦怠,他猶豫片刻。
“對不起。”
聲音如蚊吶,不仔細聽險些淹沒在他身下那群毛茸茸裏。
好在任辛樹洞察力驚人,他總算放過初夏可憐細瘦的腳踝,撿起都在地上的居家襪,單手握住人腳跟幫初夏穿好後,又仔細調整襪口的松緊。
“那時你還小,被救回來時發了好些天的高燒,很多事情都不記得,倒也因禍得福。”
任辛樹拇指按住初夏掌心,帶來的觸感又痛又癢,後者想掙脫開束縛,誰知任辛樹早有預料般松開。
“可罪魁禍首逃之夭夭,要不是這麽多年都沒任何線索,否則他別想過得舒坦。”
到最後,任辛樹語氣沉得擰出水。
初夏眼神微閃。
不過,男人說完後起身,順勢移開那盤被初夏毀掉的蛋糕。
“清湯面喝不喝。”
表面詢問,其實就是給初夏通知。
已經知道既定結果,他懶得回,挪挪屁股又用玩偶把身子蓋起來,裝作它們其中一份子。
看得任辛樹好笑,搖搖頭下樓。
随房門閉合,躲在暗處的初夏這才睜開眼,視線在人坐過的地方掃了圈落在緊閉房門,這才偷偷摸摸從口袋掏出岳夜塞給他的紙條。
或許情況慌亂,字跡更難辨認。
初夏蹙眉看了半天,也就琢磨出個治療、帶。
要在下次治療時帶他出去?
可他不敢保證能在任辛樹手底下安分待那麽久,尤其男人明顯察覺他想跑的意圖,保持沉默更顯得難如登天。
“都是什麽馊主意……”
初夏将紙條塞到某個玩偶的背帶褲口袋裏,壓迫無聲,他遲來已久的反叛在這個月摧枯拉朽席卷全身。
——能從任辛樹身邊逃走就好了。
他蜷縮起身子,額頭抵住手臂,一言未發團成球:就算當着外人的面演出對任辛樹的占有欲,男人戒備心強得可怕,八成是看穿自己蹩腳演技,反而很享受這種笨拙讨好。
這種由內而外蔓延開羞恥感,令初夏呼吸都變遲緩,他不得已移開壓在脖間的玩偶,試圖讓大團大團空氣灌進喉嚨。
“嗬——嗬——”
聲調粗得可怖,初夏胳膊壓住一只企鵝寶寶尾巴才勉強掙紮出來,弓着腰額頭抵住地毯。
未曾想這種姿勢下,非但未舒緩先前帶來的痛苦,反而加劇他的痛苦。
紙袋……
初夏下意識掏口袋,手剛偏移,不知怎的,他嘴角微翹,面容幾乎扭曲成怪誕的弧度,心中騰起的念頭陰暗。
如果就這麽死掉,任辛樹是多幾分生氣,還是殘留幾絲慶幸?養大的孩子沒破瓜死在他親手打造的童話王國,這件事穿出去都能笑掉旁人大牙。
“是下去吃還是……初夏?!”
比初夏自暴自棄念頭更快的,是任辛樹接近暴呵的驚恐語調,初夏意識已經微偏,他迷迷糊糊感覺整個人如烙餅翻轉,肩膀被禁锢下巴擡高。
下秒,混合薄荷氣息的須後水密密壓來,細小胡渣令初夏唇邊刺痛,他早已沒了力氣掙紮,任由任辛樹帶着重新奪回正常呼吸。
“初夏,別吓我,看看叔叔。”
随聲音落下的是任辛樹的手,碰過鍋的緣故,他指尖燙得驚人,一團火燒在初夏側臉,難受得直想叫人作嘔。
意識模糊之間,初夏微睜雙眼,奈何壓在睫毛的水珠沉重不堪,視線朦胧他僅能對上泛起一片白光的窗。
如果就這樣死了,倒也不錯?
初夏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他胸口騰起陣陣作嘔感,用盡全身力氣奪回幾秒鐘對身體的控制權,又再次緩緩翻回地毯,側邊剛好抵住先前扔出來的黃兔子,他這才得到短暫歇息。
他這番舉動明顯,就算向來對他百依百順的任辛樹,也察覺幾分異樣。
男人保持抱住初夏的姿态,單膝跪地,手臂松松垂落,食指關節曲起,略略敲了幾下地面。
“你是故意的?”
這樣高度差下,任辛樹很容易将小小一團的初夏盡收眼底,仿佛在打量不太聽話的小物件,眉宇陰沉風雨欲來。
家裏暖氣堪比春末,初夏穿得本來就少,躺在地上時後領松垮垮散開,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又因先前呼吸過度導致肌膚暈紅,看得人心生憐愛與暴戾。
可偏偏初夏長得脆生,就算內心軟如豐盈甜盈的水蜜桃,外表依舊青澀如脆柿,稍微逗弄便炸毛生氣,還是個小窩裏橫。
任辛樹本意無生氣,卻想給初夏個教訓:凡事都好商量,唯獨不重視生命視之兒戲,是他無法原諒的作為。
“說話!”
“……”
初夏歪頭。
他靜靜同任辛樹對視。
“你吵我。”
語氣平淡硬生生聽出撒嬌意味,他也就掃了一眼名義上的監護人,翻身背對男人,表情談不及好壞。
卻看得任辛樹渾身起火。
怪不得,吳文曾說初夏是個了不得的小壞蛋,那時他聽了蹙眉,以為這為貶義,還冷嘲熱諷對方近半小時。
眼下看來,這股子勁兒非少反加,仗着他疼愛簡直無法無天。
他讨厭嗎?
任辛樹無數次自問,得到的答案出奇統一:他超愛。
就算錯過了初夏不為人知的暗沉童年,不過在最重要的青少年時期,陪在他身邊的有且僅有他。
這種獨占寶物所帶來的滿足感,讓任辛樹愉悅還來不及,怎麽可能還去責怪初夏?
所以初夏說完,任辛樹回應利落。
“對不起。”
他收起先前姿态,靜靜坐在初夏身邊,手臂擡起掌心握住人肩膀,哄孩子似輕晃。
“叔叔知道錯了,不該懷疑初夏,這次是叔叔不好,初夏想要什麽補償,叔叔都會滿足,怎麽樣?”
——這個是無解的陷阱。
任辛樹等了近乎五年時間,他快壓不住心中深淵惡龍,無論初夏提及何種要求,他都會借此給自己讨要些甜頭。
偶爾親吻手背,偶爾是撫摸臉頰。
有時初夏沒心情,會不輕不重地反抗,偶爾一點點小性子,都會被任辛樹視為初夏對他的撒嬌,動作非但毫無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什麽都可以嗎?”
初夏翻身,與任辛樹面對面坐,巴掌大的精致小臉滿是期待,看得後者呼吸有瞬間錯亂,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這樣呀……”
初夏托腮,若有所思。
他停頓幾秒。
任辛樹彎起眼,他還來不及浮現道貌岸然的笑,裹挾風聲的掌心落下,将他的右臉打得狠狠側偏。
——什麽。
初夏聲音越發甜蜜:“這是我最想做的事,任叔叔。您不會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