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則言, 你是一開始就想做演員的麽?”橘子被剝成瓣, 白色的橘絡被細心地扯下,整整齊齊的碼在白色的盤子裏,葉可贻手上動作不停,邊剝桔子邊跟陳則言聊天。
似乎好久沒有聽人問過這個問題, 陳則言撚了一瓣橘子塞到口中,橘瓣被咬破, 酸甜的汁液滑過喉嚨, “當然不是。”
一開始他只是拍廣告而已, 一群年輕人聚在一塊, 賺點零花錢,要不是後來家裏出現劇變, 他應該會安安穩穩的考大學, 然後找個喜歡的姑娘結婚生子, 平順一生。
後邊的話葉可贻沒有問,陳則言的事當初鬧得太大, 他家家庭條件一般, 貸款開了個家庭旅館, 結果因為一次失誤, 旅館起了場大火, 五條人命就這麽生生的沒了, 巨額的賠償金, 巨大的心理壓力,以及刨根問底的記者, 徹底擊垮了他父親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最後跳樓自殺。
這件事是在陳則言成名以後被挖出來的,各大客戶端和論壇頭條推薦,直接把他從雲端踩入了泥潭裏,這件事也是他身上最大的黑點。
但是事情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如此,誰也不知道,當初受害者的家屬沉默不言,所有的事情就像一個謎團,看到的只有媒體說,報紙說,小道說。
陳則言很感謝葉可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有很多事,無論解釋過多少遍,都不會有人聽,世界太大,他的聲音太小,人們只相信自己所腦補出來的故事,仿佛事實就該如此,如親眼所見般的篤定。
嗡嗡——
手機震動的聲音,趙琦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則言哥,你媽非要去看你,咱們攔不住。”
“她身體不好,別讓她來了。”陳則言愣了片刻,他每天都像個陀螺忙的腳不沾地,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過他媽了。
“一不讓她來就落眼淚,醫生說她心髒不好情緒經不起這麽折騰……”
趙琦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人奪了過去,溫柔的女聲從話筒中傳來,“則言。”
“媽,你身體不好,別亂跑,等我拍完戲就回家。”陳則言聲音瞬間軟下來,帶着點點的撒嬌和讨好,“你聽,我中氣十足,沒事的,您別擔心。”
“我現在一年到頭除了家就在醫院,多少年了都憋在這塊地方,我想出去看看。”聲音平和,帶着濃濃的思念,“快到你生日了,媽也想見見你。”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陳則言咬着唇頓了一會,才笑着開口,語調被他壓得與往常無異,“醫生怎麽說,能出門麽?”
“小王說了,我身體好的很。”電話那頭似乎很高興,“那媽過兩天就到,到時候給你炖你最喜歡的豬蹄湯。”
Advertisement
“嗯。”陳則言點頭,“不加香菜。”
“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什麽都吃,就是不愛香菜這一口,香菜多好吃啊。”女人又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麽,陳則言只全部應下。
葉可贻從旁邊安靜的聽着,陳則言什麽都吃嗎?當然不是,他挑食挑的不得了,可是葉可贻知道,他是吃香菜的。
電話被挂斷,葉可贻看着他眼眶有些泛紅,他本人似乎也覺得不妥,刻意避過身子。葉可贻想了想,沒有吭聲,不是所有的時候都需要別人安慰,有時候,你能做的就是當做什麽不知道。
不打擾,也是一種溫柔。
電視被打開,葉可贻邁着小碎步跑去拿遙控器,“則言,新聞聯播開始了。”
“我不看。”床上的人努力地平穩着呼吸,許久後,才悶聲道,“換個小品。”
陳則言不吃醫院的病號餐,毛俊峰打飯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倆人抱着水果,笑眯眯地看小品,很惡俗的段子,網上評價不好,說是除了惡意搞笑毫無意義,但是能讓人笑,不就是最大的意義麽?
葉可贻一天到晚在這陪着,陳則言不說什麽,佟夏毛俊峰他們也就默認了,等吃完飯,把周圍收拾幹淨,倆人才像往常一樣回酒店。
“我媽過兩天要來,你們給她定個房間,順便打聽一下附近醫院比較好的心內科大夫,要好聯系方式。”
“知道了,趙琦那邊跟我交代完了,要告訴勵姐麽?”佟夏關門的手因為陳則言的開口而停下。
“跟她說一聲吧。”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門被帶上,電視機裏小品演員還在賣力的表演,室內氣壓因為陳則言的話驟降,葉可贻也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這個氛圍。
“我媽做過心髒移植。”陳則言按了靜音,病房內就他們兩個,在葉可贻的慌亂中忽然開口,“醫生說不讓她亂跑,可她就是閑不下來。”
“年紀大了都是這樣的。”葉可贻乖巧的坐在他旁邊,“我媽也是。”
“你應該知道我當年的新聞吧。”
“一點點。”葉可贻不知道陳則言為什麽會願意開口跟她說這些,可能是很多事壓得太久了,就想找人傾訴。
“當時住店的是一個婦女帶着倆女兒,還有一對大學生情侶和一名商人,我到現在都記得。”
這個故事很長,長的陳則言也不知如何開口。婦女的婆婆嫌棄她生了兩個女兒,逼着兒子跟她離婚,誰想到渣男真的聽了他媽的話,把自己的老婆孩子趕了出去,那女人帶着孩子沒地方去,就這麽蹲在牆角哭。老陳覺得大冷的天,倆孩子還那麽小怪可憐的,就好心把她們接了進來,讓她暫住一天,等雪停了,冰融了,到時候再回家。
那天,陳則言如往常一樣,他出門的時候聽到婦女在打電話,争吵聲那麽刺耳,兩個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沒人管。隔壁的小情侶着着情侶該做的事情,跑生意的商人又躲在廚房後邊的樓道裏抽煙。
這種日子,陳則言有些習慣,也有些麻木,只低頭背着書包出門,他長得好看,成績也好,老陳說他要好好學習,上大學以後當最好的醫生,這樣就可以給他媽看病。
他那時候覺得這樣挺好,直到燒起來那場大火。
瓦斯爆炸引發的火災,燒了整整一棟樓,等他從學校趕回家的時候,牆壁早已漆黑一片,他爸就這麽呆呆的站在樓下,陳則言記得,那時候老陳的頭發就已經花白了。
“你媽心口疼,我就帶着她去了趟醫院。”等他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屍體被擡出樓外,原本機靈可愛的兩個小孩燒得面目全非。
電視機裏小品還在繼續,陳則言看着畫面,表情平靜,病房內的鐘表噠噠的走着,一點一滴都被拉的如此冗長。
“八卦說是都是假的,對麽。”比如他父親忘了關爐子,比如他父親不小心留下了火苗,再比如他父親……
“那麽小的地,自殺為什麽非要拖上別人。”孩子還那麽小,為了個不要自己的男人,居然封了所有的窗戶開煤氣自殺,火苗可以點燃香煙,也可以點燃其它,情侶相愛但也可能逃離時其中一個不小心拉上了反鎖的門剎。
就像蝴蝶效應,蝴蝶不小心煽動翅膀,然後釀成了巨大的悲劇。
“比惡鬼更可怕的是是人心,因為你不知道他們嘴裏會說出什麽。”那段時間他媽因為心髒病住院,他因為這件事在學校受到各種排擠,還有巨額的賠償金,老陳的頭發一片一片的往下掉,安眠藥和抗抑郁藥不知道吃了多少。
老陳跳樓那天,他也在的,陳則言記得那天陽光很好,他拼了命都沒能拉住他。
每次看到有人拿這件事黑他,他總會想到老陳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太痛苦了,我先去等你們。
好自私的父親,他才不要這樣灰頭土臉的離開。再然後他靠着這張臉拼了命的工作,也許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也許他天生就适合吃這碗飯,天份這種東西真的很神奇。
他還了債,拼命地砸錢給母親治病,就是咽不下這份委屈。後來,他真的長大了,成熟了,對老陳的怨也少了許多,他那時候才知道這世上有種病叫抑郁症,病起來生不如死。
“所以,你只是被鍵盤俠罵又醜又胖罷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陳則言伸了個懶腰,擡手捏着葉可贻的臉,看着她眼中淚花聚成一團,使勁一晃,就滾了下來,嘲笑道,“你哭的時候确實有點醜。”
嘴巴好毒,葉可贻用袖子擦擦眼眶,擤着鼻按下遙控器的聲量鍵,“才不醜呢,看你的小品。”
“這是不孕不育廣告。”陳則言擡頭搭眼,繼而指使道,“換臺。”
“就它了。”随便按了兩下,葉可贻就停下來,“聽會梨園春陶冶情操。”
“真無趣。”
葉可贻沒吭聲,只偷偷瞧着陳則言的嫌棄臉,光源照在他臉上忽明忽暗,這瞬間她突然覺得,他能長成這麽優秀的人,實在太好了。
她喜歡的是他,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