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別
秦淮隔天早晨回來,身上還帶着一身酒氣,眼神卻亮得很,他抓着阿貴的手,把阿貴的手都勒紅了,“阿貴,阿貴,我真高興,我當真高興。”
阿貴的眼淚漱漱而落:“主子,您別這樣……咱們、咱們離開這裏。”
秦淮怔怔地看着阿貴:“去哪裏呢?家早沒了,我還能去哪裏呢?”
阿貴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又道:“我、我替您去,您、您別去了……”
秦淮拍了拍阿貴的頭:“你哪行啊!你還要幫我照顧阿梨呢!”
阿梨還是不明白,卻又無法将疑問問出口,越是這樣越着急,便在秦淮懷裏打滾,抓着他的衣襟又嘶又咬,發洩着一腔不知從何而來的怨恨。
秦淮任它在懷裏鬧騰,卻沒曾想阿梨勁大,把他胸前到腰腹的衣襟給撕開了,那肌膚上的紅印和齒痕,讓阿貴倒吸一口涼氣。
阿梨看過去,仍不明白,只當他是受傷了,要去幫他舔傷口,秦淮一手把阿梨拎了起來,面不改色的把衣襟拉上,卻發現拉上也擋不住,便讓阿貴給他找件衣服來換。
阿梨揮着四肢抗議,秦淮湊臉上去貼着它,阿梨就不動了,怕撓傷他,只貼着秦淮的臉軟軟的“喵嗚”着。
夜裏秦淮睡得正沉,卻硬生生被身上作怪的小家夥舔醒了,他把阿梨拎起來,看着自己被解開的衣襟,心想這貓成精了就是不一樣啊,都會扒人衣服了。
猛然低頭一看,卻發現胸前的紅印和齒痕都不見了!肌膚恢複了光滑,痛感也消失了。
秦淮震驚過後,抱起阿梨蹭了蹭,嘆道:“你何必待我這般好?”
阿梨喵嗚一聲,舔了舔他的臉,親昵地蹭着,秦淮突然道:“你若是個神通廣大的妖精該多好……”
阿梨的動作一頓,在秦淮耳邊急切地喵嗚着,我會變厲害,會的!
秦淮卻先笑了出來,“是我魔怔了。”竟然寄希望于你這個小東西……
秦淮抱着阿梨,低聲呢喃:“阿梨,你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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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仍沒明白,這是一句訣別。它被秦淮撈在手裏順毛順的舒服,抵抗不住天性睡了過去。
後面洪霸山又來請秦淮幾次,秦淮每次回來都很高興,是真的很高興,阿梨從沒見秦淮那般高興過,那時阿梨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做“勝利在望”。
有天晚上,秦淮突然給阿梨的脖子上挂了一塊玉,“這……是我們家的傳家寶……我髒了,不配它,你替我保管,好不好?”
阿梨搖搖頭,喵嗚着說他不髒,又點點頭,用爪子抓着那玉,表示自己會好好保管。
秦淮把阿梨抱起來,親了親它的頭,又親了親它的貓嘴,呢喃着:“阿梨,要活着,好好活着。”
“喵嗚~喵嗚~”你也要活着,好好活着,等我變強,就帶你離開。
洪霸山的手下又來請秦淮了。阿梨看到阿貴給了秦淮一個紙包,“主子,您再想想!”
秦淮接過紙包,牽起嘴角:“阿貴,我很高興。”
阿梨對危險有着很敏銳的感知,盯着秦淮手上的紙包喵喵直叫,秦淮收起紙包,把阿梨抱了起來,“可不是給你吃的,小饞貓,今天讓阿貴帶你上街去,買點零嘴吃。”
說着,就把阿梨丢到了阿貴懷裏,阿貴接了,卻開始抽噎,“主子……”
秦淮摸了摸他的頭,道:“阿貴,你多大了?”
“十八。”
秦淮笑了:“人家十八歲的男兒都當爹了,你還在哭鼻子!”
阿貴道:“主子都二十了,也沒當爹!”
秦淮愣了愣,道:“二十了……阿貴,咱們的家沒了,有十三年了……”
阿貴突然不說話了,狠狠擦了一把鼻涕眼淚,“主子您去吧,我帶阿梨出去轉一圈,再、再回來,接、接您回家!”
秦淮終是欣慰地笑了:“去吧,照看好阿梨。”複又撓了撓阿梨的下巴,“和阿貴出去玩,我不在,你該閑得無聊了。”
阿梨不願意,卻被阿貴抱得緊緊的,在秦淮跟土匪手下離開後,也出了門。阿梨不知道,它們一走,整個戲班子也分散着逃了。
阿梨見阿貴要帶它出城才感覺到不對勁,又叫又鬧,把阿貴的胳膊都撓花了,阿貴只不停道:“阿梨乖,別鬧,會害了主子的。”
阿梨聽了後一句就不鬧了,心卻越來越慌,跳的厲害。終于趁阿貴不注意,從他懷裏跑了。它循着秦淮的味道,那種它永遠不會忘記的味道,跑到了洪霸山的府上,從後牆翻了進去。
可它漸漸聞不見秦淮的味道了,被一股很濃的血腥味代替了,那是它在秦淮傷口上聞見過的味道!
阿梨沖着血腥味濃的地方跑過去,從半掩的窗子鑽了進去,卻看到秦淮倒在地上,胸口直愣愣的插着一把匕首,他嘴唇烏青,眼神開始渙散,卻還是一眼看到了阿梨。
“阿梨?”秦淮差點以為自己死前出現了幻覺,看清是阿梨,虛弱又急切地催它:“阿梨……快跑,離開這兒,快……”
阿梨卻踩着地上另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跑進他懷裏,它想叫,卻只能嗚咽着卻蹭秦淮,它知道秦淮受傷了,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噓!”秦淮一只手圈着它,卻把手上的血蹭到了它毛上,“阿梨別叫,別叫,離開這,去找阿貴,別回來。”
阿梨不理他,頭頂着他的胸膛,想要把身上的氣渡給他,秦淮卻拎起阿梨一把丢開,壓低聲音訓斥道:“走!”
這麽使了一下勁,秦淮胸口的血湧得更快,身上的氣息散得越來越快,阿梨跌在地上的軟墊上,翡翠綠的眼睛滲出了淚,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阿梨再次跑過去,秦淮已經沒有力氣去攔它了,他閉上了眼睛,喃喃着:“阿梨,別哭,我高興,我高興的……別哭,快離開……”
阿梨眼睜睜看着秦淮渾身的氣就要散盡了,突然發了狠,跳到秦淮肩上,在他後頸狠狠地、用盡全力地咬了一口,用一側尖牙咬出了一個很深的血洞。阿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或許是恨他,或許是……動物标記自己所有物的本能。
聽見門口有人來了,阿梨聽秦淮的話,跑了。
同一天,官府剿匪的軍隊來了,卻得知梨城一個戲子把洪霸山給毒殺了,還在屍體上刺了一百零三刀,那戲子也中了點毒,沒等到人去救,就用匕首自盡了。剿匪軍趁亂把洪霸山的土匪兵一窩端了,梨城恢複了太平。
阿貴跑回來,給秦淮收了屍,帶着他的骨灰和阿梨回到了家鄉平城。阿貴把秦淮的骨灰葬了,在墓前哭到幾乎昏厥,抱着阿梨說,從此只有他倆相依為命了。
阿貴拿秦淮留給他的銀子盤了一個脂粉店,做起了小生意。日子開始變好了,阿梨也能吃能睡,只是不鬧了,不愛動了,甚至都不叫了。
有一天,家裏來了兩只貓,長得和阿梨一模一樣,卻比它要大一些。它們自稱是阿梨的父母,要帶它離開。
阿梨問它們,你們為什麽,為什麽不早點來呢?
阿梨沒走,自稱它父母的兩只貓變成人形,在阿貴家隔壁住下了。
它們教阿梨很多東西,阿梨都學了,它變得越來越聰明。只是和父母一直不親。
阿梨問過父母為什麽弄丢它。原來它父親是只處處留情的公貓,最後在它母親這收了心,卻被懷恨在心的舊情人找上門,将它剛生産的母親打傷了,把它劫走了。
母親懷的是妖胎,只有阿梨一個,當時父親護着重傷的母親,分不出身去救阿梨。而那舊情人也受了傷,估計是趕着保命,亦或者是終究沒狠下心弄死阿梨,把它丢在了路邊,任它自生自滅。父親費了不少勁才治好母親的傷,這才上路尋它,終究是錯過了許多年。
阿梨和父母親不起來,只能努力不拒絕它們的好。
阿梨也問過父母秦淮的事。秦淮原該叫方璟,是平城的富戶方家的小少爺。他給阿梨那塊玉上面就刻着一個“璟”字。
十三年前,土匪洪霸山闖進平城,燒殺搶掠,屠了方家一百零三口。一個在廚房做事的老奴将方璟和自己孫子阿貴藏在水缸裏,讓他們躲過一劫。
虎口脫身卻家破人亡,七歲的方璟和五歲的阿貴走投無路,進了戲班子。方璟有根骨,還有一把脆嗓子,又讀過一點書,識文斷字,便開始跟師父學唱戲。
方璟放棄了姓名,成了戲子秦淮。
三年前,他們戲班子遷到了梨城落腳,秦淮的戲出了名,越來越紅火。
可沒想到,洪霸山又搶到了梨城,還折磨上了秦淮。他自然是認不出秦淮的,殺過那麽多人,沾過那麽多血,又怎會記得十三年前方家漏了一個七歲小兒。
所以秦淮接近了他,終于找到機會在酒裏下了毒,還捅了他一百零三個血窟窿,與他同歸于盡。
阿梨好像明白了,秦淮當時為何一遍遍說着高興,興許,他是真的高興,血海深仇得報,親族亡魂得慰,怎麽會不高興呢?
父母為了安慰阿梨,告訴它,人都會轉世,他們會有下輩子,而用妖力咬出的印記,會留在人的靈魂上面。所以他們興許可以找到秦淮的轉世。
秦淮說過,如果它是一個神通廣大的妖精就好了。所以阿梨想找到秦淮的轉世,告訴他自己變厲害了,可以保護他。
隔了一年,阿貴成了家,阿梨同他道別,跟着父母離開。
又隔了許多年,阿梨化形了,成年了,修為又長進了……兩百年過去了,時代變了,阿梨的父母老了,去了,它仍沒能找到秦淮的轉世。
阿梨又變成了孤身一貓,換了個新身份,叫黎洲,繼續在人海茫茫裏找秦淮。
這個時代有很多像秦淮一樣的戲子,他們比秦淮的日子好過多了,香車寶馬,受人追捧。不過仍有一些人,在角落裏苦苦掙紮。
黎洲不知道秦淮到底愛不愛唱戲,或許是喜歡的,秦淮在戲臺上的時候,神采飛揚,顧盼生輝。可黎洲不愛聽戲了,不是秦淮唱的,他都不愛聽。
他甚至極為排斥那些婉轉動人的古老曲調,只聽那些震蕩激烈、聲嘶力竭的宣洩吶喊。
他學了音樂,也成了一個唱戲的戲子——他自己心裏是這麽認為的——像秦淮一樣。
黎洲簽了經紀公司,見到了即将和他組合出道的三個隊員,他在那個叫夏涼思的人後頸,看到了一顆帶有自己妖力的紅痣。
找到你了!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