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溪
清溪
用過午膳,程願去了宋韻的書房侍候筆墨,盛初去外面散步。
她抱着劍漫無目的地走,不知不覺轉悠到了某個地方。
清溪門與栖梧宮不同,不在山上,而在溪邊,小溪蜿蜒曲折,遍布門派各處。
此時,門口有兩名佩劍弟子把守,平添莊嚴之意。
盛初現在已經不是清溪門弟子,而程願和清溪門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雖然柳暮雪提醒了她柳祈對她的态度,但她與柳暮雪畢竟只有數面之緣,也不想摻和清溪門的事。
她思慮再三,加快了腳步走開。
這次門口站着一個少女,一見盛初,立刻驚喜地大喊起來:“盛師妹!我在這兒!”
是柳暮雪。
柳暮雪熱情似火,盛初與她尚且有些交情,笑着應答:“柳師姐有事?”
柳暮雪三步并作兩步,小跑過來,把手裏的小瓦罐遞給她:“可等到你了,這是我上次答應好了要給你的。”
上次盛初來清溪門,柳暮雪的确說過要請她喝酒。想來這罐子裏的就是酒了。
罐子上帶了一股梨花的香氣,盛初擡眸望向柳暮雪,後者道:“這是我在栖寒院梨樹下挖到的,經過梨花浸染,別有一番風味。你快嘗嘗。”
盛初笑道:“那倒是很巧,我和葉師姐曾經在栖寒院釀酒,埋在了梨樹下。如今被柳師姐挖到,也是緣分。”
柳暮雪聽出不對:“這酒竟是你和葉師姐釀的?”
“是啊。”盛初道,“這酒是我釀的,被師姐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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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暮雪連忙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又加以誇贊:“想不到我們盛師妹居然會釀酒,何時何地學的?當真是醇厚濃香,酒氣醉人,比我爹的酒還好上幾分。”
她說着說着神情懊惱起來,一拍腦袋道:“真是怪我,跑到栖寒院去找酒,舍近求遠。我應該把我爹用溪水釀的酒弄一壇來送你。你就替我嘗嘗,能否與你的酒相比?”
她自顧自地念叨,越說越來勁,高興地拉上盛初就要進門:“不如這樣,我帶你去我屋裏坐下聊天,給你拿酒來,咱們邊喝邊聊,如何?”
盛初推辭道:“我今天下午還要練劍,要是醉了的話練起來恐怕效果不好。”
柳暮雪神情沮喪,作最後的掙紮道:
“這有何妨!掌門一派也兼修劍道,師妹可知醉酒論劍是人生第一快事?今日何不試試?”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興致闌珊地住了口。
柳祈倘若知道她偷了他的酒,去招待一個他不喜歡的其他門派的弟子,指不定會發多大的脾氣。
柳暮雪小心翼翼地觀察盛初的表情:“我和你還能有相聚的時候嗎?師妹,你想什麽時候喝酒,我就什麽時候去學宮找你。”
盛初笑了笑:“我想問師姐一個問題。”
柳暮雪一怔:“你盡管問。”
“師姐為何執着于與我喝酒?”
柳暮雪有點着急:“當然是因為我答應過,所以一定得做到。我也知道那日不過是随口一說,但畢竟是許諾,豈有不兌現之理?”
少女的臉因為激動而稍微發紅,薄薄一層汗珠覆在瑩白如玉的臉頰上。
盛初笑道:“師姐果真是一言九鼎之人,我卻之不恭。如果師姐不介意,就帶我領會醉酒論劍之樂,如何?”
柳暮雪真誠相待,顯而易見有足夠的真心,她和這樣的一個人結交,的确不是壞事。
柳暮雪一笑:“我可把我能說的都說給你聽了,你肯信我,那就走吧。”
盛初沒有全然相信她,她又怎麽會感覺不到?她的父親對盛初印象不好,不肯收盛初為弟子,她是知道的。
兩人穿過深深庭院,走過重重回廊,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小溪。溪邊坐着一個青衣少年,背對她們,旁邊放了只木桶。
少年正在釣魚,見她們過來便放下了釣竿,轉過身來,颔首道:“阿雪來了。”
柳暮雪敷衍道:“來了。”她向盛初随口介紹道,“這位是我兄長,柳钰。”
那日留影珠中的景象不甚清晰,盛初未曾看清這名少年的長相。此時一見,這少年容貌清俊,行止有禮,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柳師兄好。”盛初向他見禮。
柳钰笑道:“這就是盛師妹?久仰大名,有失遠迎。”
少年看起來爽朗寬和,談笑間風度翩翩。但他話并不多,與她們打了招呼之後,就又拿起釣竿,繼續釣魚。
他身邊的木桶裏只有寥寥數條小魚,魚活蹦亂跳,時不時蹦出去幾條,而每當此時他就會不厭其煩地将魚抓回去。
小溪清澈見底,在這種情況下,下河抓魚比釣魚簡單得多。然而他似乎把釣魚當做了野趣,握着釣竿,靜靜等待下一條魚咬鈎。
很難讓人把眼前的少年與關于他的那些傳聞聯想到一起。
走在路上,柳暮雪忽然道:“是不是覺得很意外,為何我哥與我所說的樣子不相符?”
盛初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啊”了一聲。
柳暮雪苦笑:“等一下我會與你說。”
柳暮雪的院子很僻靜,和她愛熱鬧的性子不太相符。
她給盛初指了座,自己走了出去。
過了片刻,她果真拿了酒來。
酒過三巡,柳暮雪醉态初顯,面上帶了潮紅。
她仿佛找到了訴說心事的人:“我兄長…他少年時醉心修煉,門主們和長老們都誇贊他,說他是天生的修道之人,我也以有他這個哥哥為榮。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漸漸變了。”
她的聲音很低:“那年他和父親下凡歷練時,遇到一名女子,從此便如癡如狂地傾心于她。他就像是被奪去了魂魄,眼裏再也沒有他的前程和家族,只有那個女子,柳落娘。”
“柳落娘?是程師姐請來修補典籍的人?”盛初想到那名在栖梧宮門前沖程願大發脾氣的少女,問道。
“不錯。本來我以為他有了心愛之人是好事,可是後來他做的那些事,令我看不懂他這個人。”
“父親說柳落娘絕非善類,可他一意孤行,明知柳落娘已有婚約,還非要去提親,多次橫沖直撞觸犯門規,整個宗門的臉都被他丢盡了。”
“父親有意護着他,又擔心被外人說成偏私,不得不按規矩處罰他。可是他從未改過,變本加厲地追尋她,只為見她一面…他真的變了。”
“有了他這個先例,任何弟子只要稍有懈怠,都會被嚴厲處置。程師姐只不過是在自己院子裏舞扇,就被當做不認真修煉逐出師門。程師姐明明什麽都沒做錯……”
少女的眼眸充滿迷惘,語氣裏帶了哭腔,傾訴一樁一樁的往事。
“母親被他氣得一病不起,直到現在還躺在卧房裏奄奄一息,父親也是焦頭爛額…如果兄長能回到原來的樣子,如果他不曾遇見柳落娘,結局可還會是這樣?”
她質問自己,一遍又一遍。
她有多懷念那個會帶她去抓蝴蝶、帶她去摘果子的友愛的兄長,那個勤于修煉的意氣風發的兄長,又有誰能知曉?
“師姐,你醉了。”
盛初接過她手裏快要掉落的酒壺放到桌上,又拾起地上幾個空了的酒壺。
柳暮雪手中一空,不悅地叫了起來:“我哪裏醉了?快把酒給我,我,我今日定要一醉方休…難得和盛師妹相聚一場,等會還要比劍呢!”
柳暮雪雙目半閉,嘟嘟囔囔了很久,有時是對盛初說話,有時是對自己。
盛初始終沒有開口,默默聽她或是抱怨、或是歡笑的訴說。她知道此時最好的安慰方式不是無力的勸說,柳暮雪需要的是有人能靜靜地聽她傾訴。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天色昏暗了下來,柳暮雪說得累了,便一頭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