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東海

東海

夜色已深,天氣微涼。

天界并無四季之分,這寒冷的來源,也并不是它本身。

每到夜間,與其僅僅相隔一箭之地的鬼界就會打開城門,迎接已逝之人入界。極為濃重的鬼氣大量湧出,陰冷無比,也間接影響了天界。

盛初推開房門時,晚風迎面而來,須臾間大風就将她擁了滿懷。她稍微用力,将門關上鎖好,彎腰提起放在門前階邊的燈籠,信步前行。

燭焰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光亮微弱,勉強能夠照亮腳下的路。

盛初借這微光,頭一次沒有按照走路時目視前方的規矩,擡起頭來,認真打量這座偌大的宮室。

宋韻喜歡清淨,她的住所也修建得雅致樸素。無論是與其他門主共商公務之地,還是她自身的生活起居之地,都沒有多餘的裝飾,一如她本人。

盛初環視四周,忽然覺得,這座院子的裝潢有些眼熟,也有些親切,很像原主記憶裏蕭娘子宅邸的風格。

她搖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白日裏分外熱鬧,人來人往的栖梧宮,一到夜間,也變得寂靜一片。

議事廳、待客廳都熄了燈,留下幾名值夜弟子在附近巡邏。

遙遙望去,只餘掌門住處和弟子居的其中一間房依然燈火通明。

也就是說,程願還未睡下。

她一向習慣早睡,今日倒是反常。

盛初不禁好奇,有些想去問個究竟,但已經出了院子,不願再折返,又不好深夜擾人,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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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栖梧宮門口,一左一右守衛在門邊的兩名弟子見了她,紛紛抱拳:“盛師妹。”

盛初颔首示意。

她走出宮門,心底暗想,做掌門的弟子當真有許多特殊之處。譬如她在學宮時,和幾乎所有的弟子都能打成一片,但現在,他們見了她畢恭畢敬,她甚至要受他們的禮。

她曾經對此感到很不自在,也很想恢複到從前的狀态,便私下問雙成其中原委,後者聽罷聳肩道:“接連數年無一人能拜入掌門門下,如今她破天荒地主動收了你,還是關門弟子,自然引人熱議。”

雙成見盛初半信半疑,還補充道:“歷來能做掌門弟子的人都絕非俗類,你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必定擁有非凡的才能。他們心裏佩服,行禮也不奇怪。”

盛初這才相信。

原因無他,本來她也不信,只是雙成極少擺出一本正經的态度,又向來厭惡宋韻,她說的這番話定然不會有假。

只是,除去穿書以外,她暫時還沒有發現自己非凡的一面。

另外的兩個弟子,程願和沈玄征,又是因為什麽而被宋韻收為弟子的呢?

沈玄征這個人,盛初與之有過數面之緣。但她從未和他交流過,僅有的兩次印象,一次是初到天界的夢裏,一次是天鬼交戰的夜空。

原主內心,對他應該是喜歡的。

盛初好奇,這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大約他們會有見面的一日,宋韻說過,在不久之後。

離開栖梧宮已有許久,她環視四周,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瀛洲山腳下的碼頭,不遠處的海面上,蓬萊洲若隐若現。

這個時辰雙成應該睡下了,再去打攪也不好。盛初便挑了一只小船,慢條斯理地解船頭的綁在木樁上的繩索。

傳聞,東海有三座仙山,蓬萊、方丈、瀛洲。三山之間相隔甚遠,不是修為高超之人難以去到。

若是平日,東海海上風浪頗大,但今夜安穩無比,偶有波瀾亦無大礙。

三座仙山是神話傳說裏才有的景象,宋韻的栖梧宮就在瀛洲,盛初也時常在那裏的弟子居待着,蓬萊更不必說。只是方丈她還未去過,若能領會方丈風光,當真無憾。

解開繩索,盛初費力地将小船推下水,小船浮在水面上,搖搖晃晃,但究竟沒有翻倒。她把燈籠擱在船頭,輕快地躍上船。

遠處的高山在夜色裏格外朦胧,起起伏伏,連綿不絕。盛初視力所能及之處,都是連成一片的群山。

按葉霜淺的話,夜裏有風是鬼界動蕩的标志。可現在這風停了,僅餘幾分微涼殘存在空氣中。

海面水平如鏡,波光粼粼,一眼望去漫無邊際。

仙山仙海,世間仙境大抵也不過如此。

在涼爽舒适的深宵裏,獨自一人乘舟看山,盛初的心中忽然有一種寧靜感。

小舟慢悠悠地飄蕩在水上,徐徐前行。

熹微的晨光漸漸從天邊漫溢開來,淩晨的東海仍然萬籁俱寂,惟有風聲入耳,與小舟撫過水面的泠泠聲相伴。

快天亮了。

盛初的船若是駛到對岸,就會去到瀛洲。

她托腮坐在船篷裏,等待小舟靠岸。

清冽的劍意如甘泉般沁人心脾,靈氣純澈,自岸邊傳來。似有仙人在此,也似山上雪、雲間月。

船慢慢停下,感受到船底觸到了堅硬的礁石,盛初掀開船篷上懸挂的簾子,矮身下船。

在她下船時,有一人伸出手,像是要扶住她。

黑衣束袖,因為戴了護腕,只能看到那人的手背。纖瘦修長的手骨節分明,一手作勢扶她,一手握劍,顯然是劍道中人。

盛初低頭看路,內心暗自疑惑此人是誰,怎會在岸邊,又怎會扶她。但不知怎的,她突然生出一種別樣的情緒,竟欣然搭了那人的手臂,另一手提裙擺,下了船。

踏上岸邊的土地,她才真正看清來人。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盛初在夢中曾經見過的人,那個記得她從前喜歡聽雨的翩翩公子,颔首抱拳,稱一聲公主殿下、道一句別來無恙的少年,就是眼前的模樣。

那一瞬間如同遠別重逢,又如初次相見。時空交疊,連她亦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盛初微怔,遲疑片刻後,喚出了那個從未被她當面叫出過的稱呼:

“是沈師兄麽?幸會。”

少年的神情在見到盛初的霎那間變得凝重,想開口卻又忍住了。他眸中似有千山萬水,透過這眼神,似乎可以看到無盡的世間憂傷,和濃重的思念。

面如冠玉,朗目疏眉,與他相比,仿佛天地間萬物都失了顏色,連矗立在他身後的起伏的群山和碧波蕩漾的綠水,都似乎被奪去了原有的光輝,成為畫卷中用作襯托的背景。

方才如雪如月的清透劍意,必定來自于他。

沈玄征颔首,終是開口道:“是我。盛師妹,幸會。”

他目光溫和,神情安靜,像是怕驚擾了天上人似的,笑意淺淺卻難掩,輕聲道:

“我本欲今日回宗門拜見掌門,途徑東海,恰逢小鬼作祟,順便斬殺。不曾想師妹乘船游覽海上,偶然相見于日升之時。別來無恙。”

盛初莞爾:“勞師兄牽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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