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訴說

訴說

他們幾人約定好相聚的小亭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十幾級石階上,此刻空無一人,階邊的草葉微微地晃動着。

多年的獨居生活使盛初養成了謹慎的習慣,她沒有登上石階,而是先觀察周圍的環境。

四下無人,草葉如何能晃動?

有人來過。

這些人,他們如今去了何處?

盛初環視四周。

在亭子東南角十步遠處,是一座廢棄的院落,門上的鎖歪到一邊,顯然被打開過。

就是這裏。

“就算是有人誘我來此,我也要去看看他們打的是什麽名堂。”盛初心想。這提示太過明顯,要麽是惡人不慧,要麽是她的隊友們忘了開千裏傳聲通知她。

她先上去将亭子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問題後,再溜進那座院子。

這座院子裏只有一間房,門上的鎖被人摘下來扔在了地下。盛初推門而入,屋子裏空蕩蕩的,同樣沒有人,但有生活過的痕跡。冬日的火爐、就寝的床榻,以及桌椅櫥櫃,一應俱全。

屋內沒有點燈,光線昏暗,只能大致看清地上擺放的器物。正因如此,她才更要用些計策,探清虛實。

兵不厭詐,盛初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朗聲對空氣道:“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片刻後,某個她看不見的角落裏傳出女子的一聲苦笑:“別來無恙,盛師妹。是我。”

盛初循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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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床上竟坐了個女子,但被床前的屏風擋住了大半。走近床榻,看清女子的面容後,盛初深吸了一口氣。

很難讓人想到,眼前這個人會出現在朝歌的摘星臺。

程願。

她沒了往日的體面,身上随意地攏了件不知哪裏撿來的破衫,尚且不如盛初扮作柳落娘時穿的那身。她靠牆盤膝而坐,雙手縮在背後,腳腕上鎖着粗重的鐵鏈。

與囚徒無異。

聯想到謝疏所說的“抓人”,盛初用了肯定的口氣道:“你是被謝師兄和葉師姐帶來的。他們既抓了你,為何不帶你回去上報掌門,而要将你扔在此處?”

“他們想做什麽,盛師妹不是看得很清楚麽?”程願淡淡道,“我有話對你說,他們豈能不全我的遺願?”

她說得痛快,似乎對于生死看得很開。

“好,我聽着。”盛初沒有落座,抱臂看她,“你知道的,想說的,都請細細道來。”

程願靜靜地注視着她。盡管她的臉龐埋沒在黑暗裏,輪廓也有些不那麽清晰,但程願還是接收到了她投過來的眼神,那眼神裏沒有恨和怒,只有說不盡的平靜。

她的眼神就像在問:師姐,我們不是朋友麽?為何要害我?

程願忽然有些不敢看她,低下頭去。

“程娘子和柳落娘,她們是什麽人,你都知道了罷。”

“嗯。”

“你很聰明,這些瞞不過你。”程願道,低低的聲音裏有幾分苦澀。“我只需要說我的事就夠了,其他的你能想明白。程娘子工于心計,有些事就連我也不能窺探,所以我知道得不多。”

“你初入修真派的某個下午,我們聊了好幾個時辰的天,我為你演示了新學的術法。當時你問,那是不是畫影戲,我還囑咐你莫要說出去。你可還記得?”

“…記得。”

“其實,那不是術法。”程願臉色蒼白,大概是身體虛弱所致。“那個紅衣金釵的人偶,就是我的真身。”

情理之外,卻在意料之中。

程願破綻百出,任誰都該有所懷疑,是以盛初并未覺得有多麽難以置信。她素日雖未深究,卻也窺得一二分真相,只是不知全貌。

如今,在程願本人親口說出真相的這一刻,往日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證實。那些細微的、不易察覺的線索隐藏在細枝末節裏,一切,都有跡可循。

宋韻的生辰宴上,孟錦指着臺上的人偶,說這個人偶的容貌和程願相似。當時程願的表情,與其說是不悅,不如說是恐懼。

沈玄征回到門派的那個早上,盛初為程願滅了屋裏的火,調侃她喝酒誤事,而她的臉色很不好看,甚至帶着慌張。現在想來,畫影戲的人偶是紙做的,被火一燎,不就化成了灰?

那天,程願煮了白粥,邀盛初一同用飯。她喝粥時,猶豫再三才将粥送入口中,喝得不多,卻一上午都不餓。盛初本以為她已入辟谷期,但真實情況大有不同:程願修為平平,年紀又輕,怎麽可能入此境界?

只能說,畫影戲人偶沒有生命,無須進食。

如此,都能解釋得通了。

“我都明白。我記得那些。”盛初抽出袖中絲帕,低首為床鋪擦灰,之後在床沿上坐下。“還有其他的麽?我不信程娘子千辛萬苦将你送到修真派,多年來只做過下毒這一件事。”

床上的女子輕颔,“有。你想知道的,我會全部說與你。”

她再次開了口。

“程娘子安排我在修真派,起初是想打入敵人內部,讓我一步步接近掌門,謀求高位,然後徐徐圖之。她的目的沒有對我說,許是對我設了防,怕我洩露罷。我也知道,一枚棋子而已,不必知曉得太多。多了,是活不長的。”

“那次試煉過後,你來了修真派,沒過幾日我就收到任務,說我往後不需要操心別的,只需接近你并與你交好,騙取你的信任即可。程娘子想要你的性命,想讓你痛苦地死去,所以她告訴我,栖梧宮的長老們忙不開時,我需要主動攬下為你講課的差事。”

“你按照我講的內容來修習,是修不成的,我手上的那本有關符咒的書,是程娘子修改過的錯版書。但此舉我并不認可,所以我只為你講過一次課,就再也沒有過。”

那日雙成來找盛初,給她帶了早飯。盛初吃完飯回到栖梧宮,程願提出為她講課,講的時候小心翼翼,而且總有停頓。想來,是她一邊回憶正确的內容一邊講課,才講得慢了些。

這其中關竅并不複雜,盛初料定緣由,便知程願實則沒有害她的心思,怕是為了應付程娘子才為之。她問:“程娘子恨我,為了害我而無所不用其極,你卻尚存善念。你對我下手,是因為被程娘子挾制,對麽?”

程願道:“…我從未想過害你。但我受制于人,不得不妥協低頭,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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