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今天的陽光暖而不烈,從頭頂直射下來,在他眼裏投了細細碎碎的影子,很溫柔。

靳洲今天穿的是和她一樣的深灰色,一樣的羊絨布料,那是一種會讓人感覺到溫暖,會讓人心生平靜的觸感。

安枝予把手輕輕挽進他臂彎。

今天是十一月九號,周六,大概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進出酒店的客人很多。

一樓大廳裏立着兩幅婚紗照的海報,上面有新人的名字,還有宴席的樓層數。

徐淮正和蔣昕的宴席在七樓,另一對在九樓。

靳洲說:“婚禮宴席講究吉利數字,七樓的價格低于六樓和九樓。”

挺會省錢的。

安枝予輕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突然想起來:“等一下你會給禮金嗎?”

“要給,不過給多少我不太清楚,這些事都是方宇去辦。”

方宇?

安枝予扭頭往後看了眼:“是剛剛開車的那個人嗎?”

“嗯,以後你可以喊他方秘書。”

靳洲領着她往電梯那兒走。

“靳總。”

“靳總。”

電梯門旁站着兩個工作人員,颔首向靳洲問好後,其中一個人過來詢問:“靳總是去二十六層嗎?”

二十六層有一間總統套房是專門用于靳洲會客的。

靳洲說不是:“去七樓。”

工作人員刷卡開了最南面一個專用電梯。

到了七樓,電梯門一開,婚禮進行曲的旋律就傳了過來。

包廂門口放了兩張鋪着紅布的桌子,是男女雙方用來收禮金的。

安枝予低頭看了眼時間,十二點零五分,楚菲菲說她收到的短信上說,宴席是十二點五十八分開始,在此之前應該還會有新人走紅毯交換戒指的環節。

安枝予在門口看了一圈,沒看見楚菲菲的人影,剛剛在樓下也沒看見她。

安枝予晃了晃靳洲的胳膊:“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說完,她抽回挽在靳洲臂彎裏的手,走遠了幾步。

目光剛從她背影收回,一連幾聲帶着驚奇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靳、靳總!”

“靳總好!”

“靳總!”

因為不認識,靳洲只微微颔首算作回應。

不過他也大概能猜出剛剛那幾個人應該都是公司員工,不過徐淮正只是工程六部的經理,能來參加婚禮的應該都是和他差不多級別的同事。

電話快挂斷的時候,安枝予轉過身來:“那你出來,我就在門口。”

見她将手機收起來,靳洲才開口:“是你那個朋友嗎?”

安枝予點頭:“她在裏面,馬上就出來。”

聲音剛落,一個黑影就從包廂裏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

“寶,你可終于——”

後面的話就這麽戛然而止了。

楚菲菲整理了下耳邊的長發,一改上一秒的莽撞勁,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又規規矩矩地喊了聲:“靳總好!”

靳洲本就随和,他笑了笑:“喊我靳洲就好。”

“那怎麽行,”楚菲菲連連擺手:“我還是喊您靳總吧!”她把‘您’都帶上了。

說着,她人已經挪到了安枝予的身邊,墊着腳,掩着手在安枝予耳邊:“你們穿的這是情侶裝呀!”

安枝予忙朝她使了個眼色,而後快速岔開話題:“你今天怎麽穿了一身黑?”

她知道楚菲菲最不喜歡黑色。

“好看吧?”楚菲菲揚着下巴:“我昨天特意去買的,四百九十九,就當給那對賤人的禮金了!”

安枝予習慣她的口無遮攔,但今天靳洲在。

她壓低聲音:“你就少說兩句吧!”

結果楚菲菲又從包裏掏出一個紅包,“看,我還給他們多準備了一份!”

“你要給禮金嗎?”

“對呀,總得給人家一個新婚祝福嘛!怎麽樣,夠給他們臉了吧!”

安枝予驚得眼睛都睜圓了,剛要說話——

“十塊錢,兩沓!”楚菲菲一臉惋惜:“可惜太多了,塞不下。”所以她就只包了二十張聊表心意。

安枝予這才反應過來:“你該不會是......”

對,冥幣。

一旁的靳洲終于沒忍住,低笑出聲。

安枝予表情尴尬着,不知該說什麽好,然後就聽楚菲菲朝靳洲邀功似的:“靳總也覺得我這個紅包很有意義吧?”

靳洲點頭:“很有想法。”

也就在那時,包廂裏一直循環播放的婚禮進行曲突然停了。

靳洲看向安枝予:“要現在進去嗎?”

安枝予輕吐一口氣:“好。”

這次靳洲沒有把臂彎給她,而是朝她伸出手,安枝予表情怔愣,垂在身側的手松開又蜷起,再松開的時候,胳膊被抓住。

“趕緊的!”

伴着楚菲菲的聲音,安枝予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被送到了靳洲的手心裏。

“我先進去,你們跟上啊!”

楚菲菲先走了,走之前還朝靳洲擠了個眼神。

靳洲輕握着手心的那只手,表面很軟,但如果用一些力,能握到她硬硬的手骨。

和她的人一樣。

“走吧。”

一進包廂大門,就看見占據了半面牆的顯示屏上,正循環播放着新人的婚紗照。

離門口不遠還有一條延伸到主臺的玻璃T臺,上面零星撒着一些紅玫瑰花瓣。

這樣的婚禮現場,和安枝予當初預想的一樣,沒什麽特別,甚至還有些樸素,不過也能理解,時間這麽緊......

理解?

安枝予被自己的想法笑到。

她為什麽要理解。

看出她的失神,靳洲緊了緊她的手:“如果覺得心裏不舒服,我們出去。”

安枝予嘴角擠出笑:“來都來了。”

靳洲和安枝予是站在門裏側的,蔣昕挽着父親的胳膊從北面遮簾裏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了他們。

準确來說,她是先看見了安枝予,然後才看見了靳洲。

那一瞬,她腦子裏快速被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占滿。

她竟然真的來了?

為什麽來?

來和她搶徐淮正的嗎?

那徐淮正呢,有沒有看見她?

瞳孔漸漸縮緊,她聽見了主持人的聲音——

“現在有請我們今天的新娘入場!”

音樂回響,禮花綻放。

燈光打在了新娘的臉上,蔣昕忙慌忙整理好臉上的表情,看向大屏幕下站着的男人。

燈光已經暗下來,但是屏幕的亮光讓她毫不費力就看清了他的臉。

蔣昕能感覺到自己與他視線交彙。

她不敢再回頭看了,生怕徐淮正會順着她的動作發現身後的人。

在場內所有人的注視下,她挽着父親的手走上T臺,走向那個,她費勁心思拿下的男人。

是激動的,可她現在卻只有害怕。

傘狀的婚紗紗擺遮住了她顫巍的一雙腳,挽在父親臂彎裏的手更是不自覺地抓緊。

感覺到她的不對,蔣父扭頭看了她一眼:“注意儀态,下面好多人看着呢!”

對,好多人看着.....

徐淮正也在看着她。

過了今天,她就是所有人眼裏名副其實的徐太太了!

等她後知後覺意識到剛剛安枝予的手好像被人牽着的時候,徐淮正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餘光穿過臺下上百雙的眼睛,只能看見模糊的縮影......

他們為什麽會站在一起?

他們之前認識嗎?

靳總和她一起來參加婚禮是什麽意思?

又是一連串讓她費解的疑問占據她大腦,而後她心髒一緊。

幾天前,她從工程部調到了人事部,經理說是因為她工作積極,可看似更加體面的崗位,其中的複雜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這幾天她坐在新位置上的如履薄冰都是她給她的報複嗎?

想不通,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怎麽會在一起,她和徐淮正分手才不過半月......

“是緣把他們兩顆純潔的心相撞在一起,把這對鐘愛一生的新人結合得甜甜蜜蜜......”

臺上主持人說的慷慨激昂,安枝予卻聽得想笑。

純潔......

有說純潔?

“肮髒”一詞都不夠形容他們。

“你以前參加過婚禮嗎?”目光收回,安枝予扭頭看向靳洲。

“參加過。”

“都是這樣的嗎?”

靳洲搖頭:“不是。”準确來說,他是第一次參加這樣樸素的婚禮,連T臺一圈的拱形門上用的都是假花。

安枝予笑了笑:“我以前參加的婚禮都是這樣的。”所以她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的婚禮也應該這樣,可是現在再看,除了俗不可耐的形式,真的毫無意義。

“喜歡這種方式?”

安枝予搖頭:“不喜歡!”

不喜歡。

好,他記住了。

“為表示他們對愛情的忠貞不渝,接下來是新娘新郎互戴戒指的時刻,在座的親朋好友們,掌聲響起來!”

七零八落的掌聲裏,安枝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方形的絲絨小盒。

那裏也有一枚戒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值錢,徐淮正一家竟然沒有要回去。

安枝予輕輕晃了晃靳洲的手:“好看嗎?”

目光淡掃一眼,靳洲沒說好不好看,“還留着?”

“不是故意留着的。”

從酒店出來的那個早上,她就把戒指摘下了,都說習慣養成需要時間,摘下後沒兩天,她就忘了這枚戴了沒多久的戒指的存在。

今天出門前突然想到,她就給帶來了,其實該扔的,可誰知道後面這姓徐的一家人會不會要回去。

安枝予将戒指裝回口袋:“等下還給他。”

儀式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

頭頂燈光大亮,臺上的人離場,婚禮進行曲也停了,酒宴開始。

剛好那時靳洲接了一個電話,安枝予碰了碰他的胳膊,用口型告訴他,她去一下洗手間。

洗手間很好找,穿過包廂,走到頭,也就是剛剛新娘走過的T臺最前面,左轉就能到。

安枝予轉彎進了走廊,一直不敢對她的到來而有絲毫松懈的人,快步跟上。

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聲音。

安枝予回頭,看見了身後兩米遠的蔣昕。

紅色禮裙襯得她愈加唇紅齒白,是個一眼就能讓男人記住的模樣。

可惜做什麽不好,偏偏做小三。

不過現在這個世道,小三似乎很得道,不知是手段太過高明,還是說男人都享受被搶的樂趣。

安枝予很想用語言打她的臉。

目光落到她平坦的小腹,腦海裏不合時宜地一筆一劃寫出了“忍”和“善”。

她想,算了吧。

人家都結婚了,孩子也有了,她還去計較這些幹嘛呢!

太過計較,倒顯得她有多在意那個姓徐的。

目光淡淡掃過她一眼,安枝予轉過頭,剛擡腳,“噔噔噔噔”的腳步聲快速從她身後傳來。

聲音停了,安枝予的手腕被抓住。

“你怎麽會來這?”

她的到來對蔣昕來說是一枚炸.彈。

她知道自己是靠懷孕上位,更知道,如果沒有肚子裏的孩子,徐淮正根本就不會這麽快放棄安枝予。

安枝予看着她的手,不禁有些好奇:“你不是懷孕了嗎,為什麽還塗指甲油?”

說完,她又擡頭看蔣昕的臉,依舊好奇:“化這麽濃的妝,你不怕傷害到肚子裏的寶寶嗎?”

每個字落在蔣昕的耳朵裏,都是會點燃燎原的星火,讓她不得不警覺。

“你問你為什麽會來這!”因為她的不回答,讓蔣昕沒了耐心,聲音陡然拔高。

安枝予沒有掙開被她握住的手腕:“不是你們給的請柬嗎?”

是徐淮正的媽媽給的,不是她,她事先壓根就不知道。

“所以你來,是給自己找不痛快的?”還是有其他的目的?

她眼底有一點紅,聲音也有顫音。不知是氣的,還是害怕。

“我有什麽不痛快的?”安枝予朝她大方一笑:“我不是都說了,那種垃圾,我只會丢,不會撿。”

言下之意,她是垃圾回收站嗎?

蔣昕冷笑一聲:“你不用把自己說的這麽高尚,”她把矛頭指向了靳洲:“這麽短的時間能和靳總站在一起,你的手段又能幹淨到哪去!”

她自發地松開了安枝予的手腕,眼裏帶着蔑視的打量:“說我是公交車,那安小姐是什麽?”

她嘴角挂着抹明晃晃的嘲諷:“頭等艙嗎?”

安枝予沒有被她的話激怒,她回視着對面那雙帶着怒火的眼睛,輕笑一聲:“蔣小姐不用緊張,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只是來湊湊熱鬧,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你結婚證上的那個男人,只會是你的。”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話不痛不癢,她停頓幾秒,又加了一句:“但願永遠是你的。”

有句話說得好,男人能出軌一次,就能出軌第二次。

蔣昕深知這句話不是空穴來風,所以才故意讓自己懷孕,好牽扯住徐淮正。

可有些話,自己知道可以,別人一提醒,就失了味道。

“你少在這陰陽怪氣的,有功夫擔心別人,還不如多想想自己!”

“我怎麽了?”安枝予今天難得滿腹的好奇心。

“拉着靳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嗎?”她不是傻子,這件事不需要太過琢磨就能想出個大概:“你不就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嗎?”

安枝予緩緩點頭,一副很認同她觀點的表情:“那我這個威...有吓到你嗎?”

蔣昕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一雙眼忿忿地瞪着她,垂在身側的手更是攥緊到指骨發白。

安枝予低頭看了眼時間,她過來已經有好幾分鐘了。

“蔣小姐不用回去敬酒嗎?”她把話說得婉轉又直接:“你再繼續在這呆着,萬一靳總過來找我......”

蔣昕眉心一擰,下意識往她身後看了眼。

安枝予抿唇笑:“你再不走,講不好真的要碰到你們靳總了!”

蔣昕怒看她一眼後,提着裙擺越過她身側。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脆噠噠的,聽得人身心舒暢。

安枝予扭頭看了眼,不知為何,心裏突然有點可憐這個女人。

這麽費盡心思,卻只是為了抓住一個男人,值得嗎?

她悲哀地笑了笑。

等安枝予從衛生間裏出來的時候,靳洲已經等在外面了。

她先是一愣,轉而笑了聲:“你還真的來啦?”

這話聽在耳裏,好像她知道他會過來似的。

靳洲走過來:“有點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安枝予只當他随口一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會任人欺負。”

不過,她還是說了聲謝謝,“剛剛碰到蔣昕了,要不是因為你在,她怕是不會這麽收斂。”

靳洲笑了笑:“能幫到你就好。”

其實他在打電話的時候,不經意回頭,剛好看見了蔣昕也進了走廊。

不過他沒有跟過去,相比他親自出馬,他更希望自己能成為她的後盾。

出了走廊,靳洲問她:“現在回去嗎?”

“我都可以,倒是你。”

“我什麽?”

安枝予在包廂裏瞟了半圈:“都沒看見幾個人跟你打招呼。”

所以她到底幫沒幫到他?

靳洲走近她身側,把手臂再次彎給她:“那就麻煩安小姐了。”

他開玩笑的樣子,随和得真的很像一個鄰居。

“萬一你媽媽不信怎麽辦?”

“那我可能會再——”

感覺到手機的震動,安枝予站住腳,“等一下。”

手機放在右口袋,她抽回挽在靳洲臂彎裏的手。

來電雖然是一串陌生號碼,但安枝予還是接了:“喂,你好。”

“安枝予。”

是徐淮正,他聲音帶着看破一切的冷笑:“別在我面前做戲了。”

或許他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看着她,但是安枝予沒有回頭。

被他一語戳破,安枝予故作鎮定:“我做什麽戲了?”

徐淮正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背身就要往門口走的兩個人。

他不是剛看見的他們,在包廂裏燈光暗下去,鏡頭的光打到蔣昕臉上的時候,他就看見了。

以他對安枝予的了解,她絕不可能來參加他和蔣昕的婚禮。

靳洲也是,公司財務總監結婚,他都是禮到人不到,更何況自己只是工程六部一個小小的經理。而且在此之前,靳洲壓根就不認識他。

所以他斷定,安枝予這一趟過來就是為了打擊報複他,好讓他知道,她安枝予何其的有本事,能找到靳洲這樣一個處處都能将他踩在腳下的男人!

徐淮正對着話筒冷呵一聲:“你以為我真這麽好糊弄嗎,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手段讓靳總幫你,但他幫得了你一時,幫得了你一世嗎?”

見電話那頭不出聲,她人也站在原地不走了,徐淮正知道自己掐到了她的命脈。

“灰姑娘的水晶鞋,知道吧,過了十二點,她就要回到現實,就像你,過了今天,你所有的謊言都要被拆穿!”

字字如刀,毫不費力地撕掉了安枝予所有的僞裝。

安枝予垂眸笑了笑,不知是笑他的聰明還是笑自己這場戲的無用功。

既然謊言被拆穿,那也沒繼續裝下去的必要,不過她沒承認,也沒否認,就這麽挂了電話。

而她從接通電話後說的話,還有她臉上的表情,都被靳洲聽在耳裏,看在眼裏。

他能猜到大概,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麽了?”

安枝予沒有對他藏着掖着:“是徐淮正,他看出來我們是在演戲了。”

好像也不難猜。

好像,就她自己還以為自己的手段有多高明。

“那不如我們假戲真做?”

喧嚣聲裏,他辨識度很高的聲音傳進安枝予耳朵裏。

安枝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擡頭看他,目光有些許的怔愣:“什麽?”

剛剛那句話已經讓他很是局促不安,眼下安枝予重新又問了一遍,這讓靳洲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禁再度蜷起,短暫沉默後,他語氣比上一句要小心翼翼得多。

不過,他換了一種問法,更能表達他內心渴求。

他說:“要不要和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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