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他臉上有着征詢前的小心翼翼, 也有等待她答案的濃濃期待。

“要”和“不要”像跳動的字符,輪番交替地出現在安枝予的腦海裏。

猶豫不決間,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如擂鼓。

到了這個年齡, 安枝予當然知道同住一個屋檐下所代表的含義, 可她卻仍有許多不确定。

“你是說...要和你住在一個房間嗎?”其實她問的已經算是婉轉的了。

靳洲知道自己有些心急,可人都是貪心的, 得了寸又想更近一尺。

但他的初心,是一點一點侵入她的生活、她的領地,在一切都名正言順的基礎上。

所以他強壓下心頭的貪念。

“如果你現在還不能接受,我們也可以緩一緩。”

安枝予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我能考慮一下嗎?”

“當然。”

吃完飯回去的路上, 安枝予依舊在走神, 靳洲一連喊了她兩聲, 才讓她回頭。

“什麽?”

靳洲當然猜得出她是因何心不在焉:“如果你覺得有壓力, 可以當我沒說過那些話。”

安枝予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糾結,說壓力, 有點, 但她覺得更多的是難為情。

雖說和他的确領了證,也的确是法律認可的夫妻關系,可他們之間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 就這麽躺在一張床上......

光是想想,就很別扭。

重點是, 她之前竟然一點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車子駛入小區大門, 直到停在樓前的停車位上。

解開身上的安全帶,靳洲側過身來面對她:“枝予。”

這麽喊自己的人并不多, 可他每次這麽喊她, 卻在那僅有不多的人裏面,娴熟到異常自然。

他說:“我知道你還沒有習慣我們的關系, 但是沒關系,你可以慢慢來,我可以等。”

封閉的車廂,他輕吐的氣息裏裹挾着淡淡的青梅味,盤旋着纏繞進她鼻息。

和他的人一樣,不知不覺地侵入。

安枝予怔怔地看着他,一時失神,無意識開口問他:“我們以前見過嗎?”

當然見過,在她不曾留意的很多個地方。

“或許我生了一張大衆臉,所以你覺得有點面熟。”

他淺淺一句玩笑,讓安枝予偏開臉失笑。

他的長相,又或者是他周身的氣質,可一點都與‘大衆’沾不上邊。

一路上尴尬的氣氛,就這麽悄無聲息地緩解了許多,兩人先後下了車,靳洲擡頭看了眼樓上,微微皺眉:“早上出門的時候沒關燈嗎?”

安枝予也擡頭,“可、可能是吧。”她失笑一聲:“有時候走得急了,會忘。”

進了樓道,安枝予才注意到他把晚上買的玩具拎在了手裏,“怎麽就只拎了一個?”

“這個是你的。”

“我的?”安枝予表情怔忪:“你給我這個幹嘛?”

“總不能只給小孩子買。”靳洲握住她手腕,把盒子上的拉繩挂到她手心:“等我知道你喜歡收集的東西,再來跟你換。”

安枝予:“......”

進了電梯,靳洲問她:“明早要一起吃早飯嗎?”

沒有答應去他那住,安枝予心裏多少是有點愧疚的,她點頭說好,卻又忍不住問他:“還是你做嗎?”

“我做也可以,如果你覺得我做的不合胃口,我們出去吃也行。”

這要是說出去吃,明顯就是嫌棄他的廚藝了。

所以,他給出的選擇明顯別無選擇。

“那還是你做吧。”

她略微扁嘴的動作讓靳洲偷彎了嘴角,他報出一串數字:“是我那邊的密碼,你随時可以過來。”

所以她也要把自己那邊的密碼跟他說嗎?

安枝予擡頭看他一眼:“你早上都是幾點起床?”

“六點之後。”

竟然這麽早。

是平時都這麽早起,還是因為要做早飯的緣故呢?

沒等安枝予想出個所以然來,電梯門開。

靳洲在她身後出了電梯,“早點睡,不要熬夜。”

像是叮囑,又像是要求。

母親也經常這麽說她,可安枝予卻從未聽進心裏去,如今從他口中聽到,卻讓她有一種不得不重視的感覺。

見她站住不走,也不說話,靳洲歪頭看她:“嗯?”

很輕卻又稍揚的一聲,讓安枝予回神,失焦的眸底映出他臉,安枝予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好”,在那聲好後,她又加了一句“晚安。”

和她明明不是熱戀期的情侶,可每一次與她背過身就要看不見的分別,總會讓靳洲生出一種濃濃的失落。

“晚安。”如果不是怕吓到她,他更想要一個晚安吻,可他知道,還不是時候。

看着她轉身,看着她走到門口,聽見門解鎖的聲音,定在原地的雙腳突然往她那邊挪了一步。

可也就一步,他就止住了動作。

慢慢來,慢慢來......

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

随着門鎖“滴答”一聲,門關,安枝予剛一轉身,嘴角的弧度一僵。

“媽?”她表情微愣:“你怎麽來了?”

房文敏不是經常來,偶爾來也都是給她送一些吃的,或者給她打掃打掃屋子。

想到晚上電話裏說的牛骨湯,安枝予笑了笑:“你該不會來給我送湯的吧?”

房文敏端坐在沙發裏,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那種帶着審視的眼神,讓安枝予暗覺不妙,可她又想不出自己哪裏惹母親生氣。

安枝予往前一步,目光不經意地偏轉,早上被她放在茶幾上的結婚證瞬間讓她倒吸一口氣。

讀懂母親眼裏情緒的由來,安枝予再也沒敢去接她的眼神,她垂下臉,落在眼睑下的暗影惶惶不安地輕顫着。

客廳裏安靜得讓人心慌。

就連口袋裏的手機發出“滋滋”震動聲,安枝予都沒敢去看。

最後,是房文敏從沙發裏起身,起身前,她拿起了茶幾上的結婚證,翻開,看着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閨女和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的合照。

她笑裏帶着自嘲:“結婚這麽大的事,你竟然連說都沒和我說一聲。”

垂在身側的手把衣擺攥出了一圈褶皺,安枝予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呼吸都在下意識放輕。

“靳洲。”房文敏一字一頓地念着結婚證上男人的名字,念完,她擡頭看向自己的女兒,“你都不解釋一下?”

解釋,要怎麽解釋?

領證這件事,安枝予壓根就沒想讓母親知道,也正因為她抱着瞞下去的心理,所以從沒想過會有被拆穿的一天。

眼下,她心慌的,連一個能搪塞的理由都找不到。

惶惶無措裏,房文敏已經走到她面前。

“為什麽瞞着我?”

安枝予松開被咬出白痕的下唇,擡頭看她一眼。她不是很擅于說謊,也知道自己一說謊話,聲音就會下意識地變啞。

她吞咽一下後強作鎮定地擡頭,嘴角擠出自己都能感覺到的強笑:“沒想瞞你,這不是昨天剛領的證,還沒來及跟你說嗎?”

房文敏沒那麽好糊弄:“我晚上是不是還給你打過電話,電話裏怎麽沒聽你說?”

見她不說話,下唇又抵到雙齒之間,房文敏冷哼一聲:“編不下去了?”

安枝予松開唇,偷看她一眼,聲音止不住地低下去:“沒編,晚上不是說我這個周末會回去吃飯嗎,當時就想着帶他一塊回去的。”

她現在說什麽,房文敏都覺得可疑:“你才分手多久,就算你認識新的男人,也不至于這麽快領證!”話說到這兒,她倒吸一口氣:“你該不會......”

安枝予擡頭的時候,剛好見她盯着自己的肚子看,她表情一愣,反應過來,她臉一紅,半天沒敢挪一步的腳往地上一跺:“你想什麽呢媽!”

房文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不然你為什麽這麽急着領證?”

這要不是看見照片,她連對方幾個鼻子幾只眼睛都不知道!

安枝予說不上來了。

既然她不說,房文敏就開始發問了:“哪的人?”

“本地人。”

“什麽時候認識的?”

安枝予不敢把時間說的太短:“挺久的了。”

“為什麽突然領證?”

總不能說自己是報複心起。

安枝予胡謅了一個:“他喜歡我很久了,這次遇到這事,他作為朋友開解了我很多。”

房文敏沉默了一陣:“領證的事是誰提出來的?”

“他。”

“那你喜歡人家嗎?”

見她半晌不說話,房文敏心裏也有數了,自己的閨女是個什麽性格,她這個做媽的還能不知道

打小就是個慢熱的性子,無論對人還是對事,都鮮少能在她心裏掀起波瀾。

所以這次和徐懷正的事,房文敏也沒有太過擔心她,畢竟這個婚,也是男方幾經提起,她這個閨女才答應的。

但是現在呢,結婚這麽大的事,一個字都沒有跟她提。

之前她還在擔心,會不會因為這事打擊到她後面再結婚的念頭,現在可好,不僅沒打擊到,直接把證都領了。

所以,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麽她不知道的隐情?

房文敏回到茶幾旁,将結婚證又拿到手裏多看了兩眼。

長相是一點都沒得說,年齡大了四歲,也能接受。

可經過徐懷正這件事,這些外在條件對房文敏來說都不重要了。

她扭頭:“領證之前連女方家長的面都不見一個,你覺得這個男人靠譜嗎?”

如果他們真的是從戀愛到結婚,走最正常的程序來說,婚前不見家長就領證,那這個男人是真的不靠譜。

可他們不是。

安枝予慢慢走過來:“這事不怪他,是我還沒想好要怎麽跟你說。”

見房文敏眉心皺得緊,安枝予又忙加上一句:“他人真的很好的,有禮貌也有教養,你如果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房文敏在心裏冷呵一聲。

當初徐懷正也是個衣冠楚楚的,結果呢,還不是不幹人事!

不過這話,她不能說,說了,就是給閨女心頭撒鹽。

眼下,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既然領了證,那婚禮那些事,你們有打算嗎?”

這就不是一個謊随随便便能打發的了。

安枝予不敢亂說:“我們還沒說到這事。”

什麽都沒打算好,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把證領了。

房文敏已經找不到話來數落她了。

不過既然領了證,說再多都是後話,當前最重要的是,她是要見一見這個男人。

“不是說周末回家吃飯嗎,周六吧,周六晚上,你帶他回去!”

說完,房文敏拿起沙發裏的包:“冰箱裏有牛骨湯,記得喝。”

把母親送到樓下再上來,電梯門一開,門外站着的人讓安枝予一愣,“你、你怎麽在這?”

她在樓下剛剛哭過,眼睫濕着,眼底也紅着,聲音更是有明顯的啞音。

靳洲蹙着眉,往前兩步走到她面前:“怎麽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她鼻子又是一酸,想忍都忍不住,眼淚蓄在眼眶裏,她垂下臉,眼淚奪眶的時候,靳洲捧起她臉。

透白的燈光落在她潮濕的眼睛裏,讓人一眼心疼,更別說,她是被他放在心尖尖的人。

靳洲用指腹擦掉她眼睑處的眼淚,“不能和我說嗎?”

臉還被他捧着,安枝予被迫仰頭看着他,紅着眼,哽咽道:“我媽媽......知道了。”

如他所料。

靳洲摟着她肩,将她帶出電梯,到了走廊,他說:“去我那坐會兒。”

他身上的西裝已經換成了布料綿軟的家居服,領着安枝予坐到沙發裏後,他攥着她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握着她手的手有幾分力道,拇指指腹一點一點摩挲着她的手背,沉默了很短的時間,靳洲開口:“既然伯母已經知道,那我就盡快和你一起回去看她。”

他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說出了今晚安枝予原本想征詢他意見的話。

“會不會讓你為難?”

結婚的确是兩個家庭的事,可他們不一樣,他們認識到匆忙領證,這中間從未談及彼此的家庭。

“不為難,”他和她說話時,臉上總是挂着淺淺的笑:“這件事,在你答應和我領證的時候,我就有準備。”

可他卻只字未提。

安枝予被意外到了。

今天是周四......

靳洲想了想:“周末行嗎?”

原本因為要主動開口向他提及的難以啓齒,如今都從他口中說了出來,而她只需要被動地點頭答應。

心裏的不安與心慌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言的輕松與感激。

“周六晚上,”安枝予松開輕抿的唇,“我媽媽把時間定在了周六晚上。”

所以現在,不是他想去見他這個丈母娘,而是丈母娘想要見他。

短暫的意外後,又不覺得意外。

靳洲點頭:“那就周六晚上。”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好像自己無論跟他提什麽樣的要求,他都會爽快到一點思索都沒有就會答應。

安枝予的手被他用掌心壓在他膝蓋上,隔着一層綿軟的布料,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

她看着他的手背,手指蜷了蜷,“我媽媽問我你的情況的時候,我撒了一點謊......”

靳洲靜靜地聽着,不緊不慢地問:“是哪些?”

“我說,我說我們認識很久了,是你先喜歡的我......”她說這話的時候,沒好意思與他對視,臉低着,聲音也虛虛的,眼睫更是因為難為情而顫個不停。

可她哪裏知道,自己撒的那些謊竟有一半是事實,更不知道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旁邊的人偷彎了好幾次嘴角。

“嗯,”靳洲輕輕應她一聲:“還有其他的嗎?”

安枝予這才擡頭,表情羞着,未幹的眼睫顫顫地眨着:“她、她可能還會問你婚禮的事。”

“那我要怎麽說?”婚禮這事,靳洲心裏也早有打算,只不過他所有的計劃都是在自己能走進她心裏之後。

安枝予不想他為難:“你可以說目前工作太忙,先往後推一段時間。”

沒想到靳洲搖頭:“這個理由不行。”這個理由會讓他在丈母娘面前失去一個好印象。

“那、那你要怎麽說?”

靳洲垂眸思忖了幾秒:“這個我來想,但是我會盡快安排我們兩家長輩見個面。”

“兩家長輩?”安枝予詫異住。

靳洲點頭:“雙方家長見面,會減少你媽媽對我們這段關系的擔心。”

如果這樣的話,那他們領證的關系是不是就會人盡皆知,包括他公司的所有員工?

想到自己之前提的一年期限,安枝予心裏躊躇着:“那以後我們離婚的話——”

覆着她手的手突然重了幾分力道。

安枝予停住餘下的話,擡頭對上他視線。

他眼底有浮影,幽深的讓人看不見盡頭。

“枝予,”他聲音微微繃緊:“你說的一年後離婚,不是一定的結果。”

不是嗎?

安枝予回想着自己在兩天前說的話......

“當然,如果到那時,你一定要走,我不會絆住你。”但他也不會輕易放棄。

這個話題,靳洲沒有再繼續。

他一個很會管理情緒的人,也會有讓自己失控的領域。

“好了,其他的不要想,放心交給我,明天你安安心心上班,晚上我去接你,然後我們再商量一下,給伯母買些什麽禮物。”

一旦牽扯到兩方家長,就會帶出許許多多的問題。

安枝予不想他費心去做這些準備,總覺得會給他帶來額外的麻煩。

“就随便買點就行了,水果,或者去超市——”

她話還沒說完,鼻尖就被靳洲用手指刮了一下。

“那可不行!”

他突然的小動作,讓安枝予表情一怔,壓在身前的另只手,下意識擡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親昵嗎?

也不算多親昵,可怎麽就讓她心髒突然漏停了一拍呢?

怔怔失神間,又聽靳洲說:“禮物的事,交給我就好。”

靳洲握着她手,将她從沙發裏拉起來:“快十點了,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什麽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話說到這裏,她人已經被靳洲領到了門後。

門開,靳洲牽着她手,一邊往對面去,一邊說:“明早不是八點上班嗎,六點半過來吃早飯。”

就這麽走到了自己的家門口,安枝予停住腳,擡頭看他:“你每天都這麽早起床嗎?”其實她是想問,如果不是因為她,他每天都是幾點起床,又都是幾點去公司。

可這些藏在心底的話像是被他一眼看穿似的。

“就算不做早飯,我也都是六點起床,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他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語速徐徐:“而且,能和你一起吃早飯,是我本身就很渴望的一件事。”

他目光定在她臉上,聲音清潤又溫柔,讓安枝予一時聽愣在原地。

感覺到自己耳尖已經發燙,安枝予才驀然回神,她下意識抽回手,偏開的臉上,眼睫在顫:“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她不太會遮掩的情緒被靳洲全然看在眼裏,他笑了笑,墨色的瞳比頭頂的燈光還要亮。

他道了句“晚安”,雙腳往後退了很小一步。

相比他的從容淡定,安枝予明顯有些慌,本來可以指紋解鎖的,她卻用了密碼,結果一連輸了兩遍才輸對。

看着她進門,靳洲偏頭朝她笑:“不跟我說句晚安嗎?”

透過還剩半指寬的門縫,安枝予瞄了他一眼:“你趕緊回去吧!”

門外的人卻笑着執拗說:“我要聽晚安。”

可他越是這樣,安枝予越是難以說出口。

“你趕緊回去!”催促完,她把門一合。

雖然沒能聽見自己想聽的,但靳洲還是站在門外垂眸笑了很久。

只是沒想到,等他回到家,沒能聽見的兩個字用短信發了過來。

【晚安】,後面還帶了一個月亮的表情包。

靳洲按住語音鍵,發了一段僅僅兩秒的語音過去:【好夢。】

這條語音,是安枝予洗完澡躺上床才聽見的。

溫柔的腔調,悅耳的聲音,從聽筒傳進她耳裏,有魔力似的,壓平了她對周六晚上那頓飯的心緒不寧。

唇邊浮出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指尖在屏幕上一下又一下輕輕地點着,然後跳出四個字。

【你也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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