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雲朵挂鐘的時針抵達八,曲蓁站在挂鐘旁邊的牆沿,這個角度能盡覽室內所有的光景,包括床上的Omega。

雖然只是倉促一眼,但也驚豔至極。

女人的每一處,都如畫筆勾勒描摹般完美,桃花眼、花瓣唇、玉骨冰姿,如月中聚雪。

不知道是房間內殘存的信息素影響,還是昨夜的朦胧景象反反複複揮之不去,曲蓁迅速撇開視線,呼吸漸變急促,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房間似乎都被她的熱意感染,猝然升溫。

在衛生間內反複思索才組織好的腹稿,此刻完全卡殼,曲蓁望向白色的地板,先是朝Omega的方向來了一個标準的九十度鞠躬,接着才忍着赧然磕磕絆絆道。

“您好,我叫曲蓁,目前是…是在C大法學院讀大四。”

“昨晚二次分化冒犯了您,我深感抱歉,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那樣的。按照最新頒布的《Omega個體保護法》第17條,在您尚不清醒、缺乏應對能力的情況下,對您做出侵害權益等臨時标記惡劣行為,同時符合刑法第二百二十四,二百六十三條規定,構成A級侵害Omega罪,當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

人類第二性別發展至今,對于omega的保護力度依然是三個群體中最大的。

當沒有固定alpha伴侶的omega陷入發倩熱、可選擇打抑制劑熬過去、也可選擇向omega保護協會的志願者尋求幫助,在腺體處留下一個短暫的臨時标記即可不痛不癢地渡過。除此之外,暫時別無他法。

如果處在發倩熱時期、缺乏清晰意識和理智的omega,遭遇侵害行為,那麽将視具體情節給侵害者處罰甚至定罪。

依照該規定處罰,意味着曲蓁将要去管理所裏蹲三天,然後再根據具體的情況作出判決。想到管理所的環境,她的呼吸漸漸平複了下來,手指在兩側攏緊。

“我醒來進衛生間後,已經打電話讓監管人員過來了。”

曲蓁垂着腦袋,耳朵通紅的同時,又有些後知後覺的難過。雖然是非主觀性的意外,但如果真的很嚴重,對她以後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房間內靜悄悄的,女人沒有說話,相比于alpha的無措和羞赧,她氣定神閑,甚至還饒有興味地打量着昨晚委屈巴巴又橫沖直撞的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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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在右手的檀木佛珠,被alpha在昨夜扯壞,淩亂地散落在地板的各個角落。

女人緩聲道:“你的信息素香,是風信子。”

她的聲音如林籁泉韻,極為悅耳動聽,傳入曲蓁耳內,像被貓爪子在心口撓了撓。

她還是不敢擡頭看她,低不可聞又有些錯愕地回答。

“嗯、嗯!”其實在此之前,她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香,“是、風信子!”

“麻煩你幫我拿衣服過來。”

一句話,讓曲蓁又變成了咕嚕咕嚕的沸水,臉上高居不下的緋色越發明顯,像極了她去做活動時捏的紅面泥人。

“好、好的。”

女人的衣服分散在房間的不同位置,深藍色富有設計感的西裝外套離床最遠,軟塌旁的地板上是一件簡約款式的白襯衫,黑色的包臀裙掉在大床前方的地毯邊緣。

不同的位置昭告着程度不一的荒唐,女人的指令像蓄意在幫她憶起昨晚的臨時标記。

曲蓁一件一件地撿起,修長白皙的手指洇着緋色,她不敢多看,尤其是發現白襯衫最頂端的兩顆扣子不翼而飛後,她的視線胡亂轉向其他地方,試圖讓昨晚的那些零碎記憶消弭。

因為光是在腦海裏浮起,都會令她覺得冒犯。

對方應該是來參加商務會的工作人員,年紀極有可能比她大。她想。

将三件衣服都放到床沿邊,曲蓁的臉紅撲撲的,聲音很輕:“姐姐,給您放在這兒了。”

女人意有所指:“還有呢?”

老實人曲蓁沒聽明白。

女人點到即止:“你的右側面。”

曲蓁不知道還有什麽,緊張地轉過頭去望,瞧清那兩樣東西時,她簡直羞到能原地表演一個土撥鼠鑽地洞。

那兩小件随意地扔在地毯角落,蕾絲邊有着明顯的扯壞痕跡。

曲蓁僵硬得像個木頭人,等待着女人下一步發號指令,嗓子眼幹啞又癢熱。

雖然她過去習慣于自己是beta的第二性別,但未分化前學習到的有關alpha與Omega知識也很充裕。

二次分化的alpha會面臨一個短暫的僞性易感熱,通常只有一兩天,不過也不排除特殊情況的出現。

昨晚的僞性易感期,她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獸類,任憑原始性的欲//望驅使自己的行為,最終在Omega的後頸深咬留下臨時标記。

以至于瞅見那損壞的蕾絲邊帶,那些想要被她忘卻隐藏的記憶又冒了出來,她的信息素也緩緩溢出。△

“姐姐、”她頓了下,又收斂信息素,“房間裏有一次性的。”

“麻煩你了。”

曲蓁猛地搖頭:“不麻煩!”

她飛快走進衛生間,從标有記號的櫃臺內拿出一次性用品,繼而同手同腳地走到床沿邊,放到疊好的衣物旁。

當她下意識想要回避時,女人輕聲道:“裙子穿不了了。”

短短幾秒內,曲蓁的腦袋裏閃過許多解決方案,她快步到衛生間拿出幹淨、清洗過的新浴袍,聲音低低地,就差在臉上寫出害羞兩個字了。

“浴袍是清洗幹淨的,房間裏只有這個。”她又說,“我打過電話了,不會跑的,如果您放心的話,我現在就去商場裏給您買衣服。”

純白色的被褥掩住了女人的大半邊身子,袒露在外的瑩潤香肩,暈染着許多玫色痕跡。有些痕跡光是看着,便處處透着暧昧。

比起曲蓁肩頸的那些,女人身上的更過之而無不及。

“不用。”

女人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曲蓁自行回避,等女人換好睡袍出來,曲蓁注意到她的腳踝上也有。那樣的痕跡看起來更像是被人緊緊箍住,不容許後退或是逃離。

直到女人走到她面前,她才移開視線,幹巴巴地站着,不敢落座。

昨晚面若桃李的Omega,深陷進沙發時像只柔軟又黏人的貓,而此刻穿着白色浴袍,端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清冷又矜貴,似從畫中走出的谪仙。

“昨晚——”

她還沒說完,曲蓁又彎身鞠躬:“昨晚的責任都在我,無論您想怎麽處置我,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

“怎麽都可以?”

“嗯。”

女人眸底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那你現在擡起頭,看着我說話。”

曲蓁宛若一個程序老舊的機器人,聽從Omega的運行指令僵硬地擡頭,琥珀色的眸底交織着許多複雜的情緒。

“曲蓁?”

“嗯!”報過名字的曲蓁點頭,“曲終奏雅的曲,其葉蓁蓁的蓁。”

她曾聽她的Omega媽媽說過名字的寓意和由來,她的alpha媽媽姓曲名涵,Omega媽媽姓秦名歡,原本曲涵想給她們兩人的小孩取名為曲慕芩,‘芩’字通‘秦’字的音,但秦歡的性子溫柔又害羞,覺得這樣實在太不含蓄。

最終二人協商摘掉慕字,又将‘芩’變成了意味着繁榮茂盛的‘蓁’,希望她們的孩子能一生順遂,繁花似錦。

女人又重複了一遍:“曲蓁。”

輕語呢喃,好似在喚親昵的戀人。

曲蓁抿了抿唇,本着死到臨頭也要知道鹿死誰手的心思,小聲反問:“您呢?”

“沈之蔻,豆蔻梢頭的蔻。”她頓了下,又道,“求之不得的之。”

曲蓁認真地記在心裏,很聽

話地一直望着她,如果她有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此刻的模樣就真的很像一只眼裏只有沈之蔻的小狗。

“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多少呢?”

曲蓁已經在盡力克制自己了,可這世上最藏不住的生理反應,除了感冒時的咳嗽聲外,其二便是羞赧時的面紅耳赤。

聽到沈之蔻主動提起那段記憶,她一點點地被點燃,臉頰紅暈遍布:“就是……記得我們之間發生了臨時标記。”

“嗯。”沈之蔻垂下眼睫,“昨晚不是我的發/情期。”

她這話說的很直白,言外之意便是,昨天晚上她是被曲蓁勾出的發倩熱。當alpha釋放足夠多的信息素時,即使只是僞性易感期,也能勾起Omega短暫的發倩熱。

也正因此,政府每年都在加大對Omega的保護力度。

老實巴交的曲蓁連忙應:“我知道的,昨晚都是我做的不對。”

或許是alpha這會兒的模樣實在是有些可憐,沈之蔻曲起右手食指,輕點沙發皮面。

“昨天我跟朋友來參加商務會,散會後她的發倩熱提前了,我把她送到隔離室。但酒店隔離室的抑制劑她用不了,她使用的抑制劑比較特別,我回房間幫她拿上來,準備離開的時候,你……”她用很平靜地語氣闡述無法平靜的事,“你出了房間,拽住了——”

接下來的一切瀕臨失控,曲蓁通過前面的描述,完整地猜測出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她猛地咳嗽,岔開話題,不想再聽一遍她犯下的罪行。

“對不起,姐姐。”她又鞠躬道歉,“真的萬分抱歉。”

沈之蔻卻給出了一個讓曲蓁驚訝的回答:“雖然是被你勾出的發/情期,但你并沒有傷害到我。”

“我有信息素激紊症,別的alpha散發信息素會讓我覺得惡心和痛苦。”沈之蔻望向她,“我不排斥你。”

曲蓁聽過這種罕見的腺體疾病,患病者常年都忍受着難耐的痛苦、并且會對其它人的信息素産生強烈的排他性。一旦其它的alpha或Omega,貿然散發信息素靠近,對患病者而言不亞于在腺體上紮針。

除此之外,患病者的各方面也會受到影響,譬如發倩熱/易感期。除了紊亂外,甚至有可能會出現周期性地增加。

當前科技、醫療高度發達,對于信息素激紊症卻藥石無醫。去年曲蓁曾看過一篇相關的研究報告,報告充分證明了只有找到與之匹适的alpha或Omega,才能從根本上治愈。

猝然聽到眼前人這麽說,曲蓁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問。

“您的意思是,我…我可以緩解您的信息素激紊症嗎?”

“對。”

榆木腦袋的曲蓁:“那我自首了,您……”

“雖然不算你情我願,但也談不上侵害行為,與自首更是互不相幹。手機給我,我來跟監管人員解釋。”

曲蓁有些錯愕:“您”

沈之蔻神色冷然:“這是我患病的第六年,留給我的可治愈時間已經不多了。”

根據那份研究報告的闡述,信息素激紊症患病時間越長,症狀就愈發嚴重,而且可治愈程度也會随着時間的流逝降低。

曲蓁聽懂了沈之蔻的話外意,也明白了她想要什麽。

她又屈身鞠躬,鄭重其事道:“姐姐、我會負責的。”

房間內絲縷花香相纏,沈之蔻斂眸未置一詞,美如一尊白玉像。

.

從酒店離開乘坐地鐵返回學校的路途中,曲蓁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海城的地鐵三號線直達C大,出地鐵口入校時,曲蓁接到了媽媽的微信視頻通話。她走到花壇邊接通,坐在石椅上對着手機露出笑容。

“媽媽。”

視頻那頭的秦歡面容柔美,完全看不出是五十歲的人,但氣色并不是很好:“蓁蓁早上好,你在做什麽呢?”

曲蓁是一個乖孩子,從小到大都不會撒謊。

她狀似不經意地瞥向旁邊的書包,溫聲道:“剛準備進圖書館。”她轉移話題,“媽媽,最近天氣不好總是下雨,你要記得吃藥,還要記得讓媽給你按摩。”

秦歡笑了笑,故意逗她:“媽媽知道啦,你媽她都記着呢。蓁蓁怎麽比曲涵還像個老古董呢?”

曲蓁的笑容卻有些勉強,因為這件事是三人心裏最不願提起的傷疤。

十八歲忙于準備高考的曲蓁,心心念念着想學考古專業,可是在那一年,秦歡出了很嚴重的車禍。

酒駕的肇事者當場逃逸,事後曲涵将其告上法庭,肇事者的父母很快便找到她們母女兩,要求私下和解。

肇事者的父母有錢有勢,在鳴秋縣可一手遮天,雖然語氣委婉,但話裏話外都是威脅。

那是曲蓁第一次直面權勢,她甚至看到了在法庭上主持公正的法官,摘下面具換了一副面孔幫肇事者說話。

她覺得不公,可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不公的。

滿是消毒水味的醫院裏,她的媽媽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曲蓁第一次看到了曲涵流淚。

因為拒絕和解,住院幾乎花掉了她們為數不多的積蓄,曲涵還被肇事者的父母使絆子,被任職多年的學校辭退了。

也是在那一年的夏末,出分數填志願的曲蓁,将喜歡了許多年的考古,換成了法學。

“蓁蓁下次放假回來嘛?”秦歡笑起來有一顆梨渦,“媽媽最近研發了一道新菜,曲涵嘗了都說好,你回來的話,我提前給你準備。”

從海城回鳴秋縣需要三小時的車程,曲蓁上大學後經常回家。

“回,下周放假就回。”曲蓁停頓了下,“媽媽,等回去了我想和你們說一件事。”

“什麽事呢?電話裏藏着小人嘛?不能知道我們蓁蓁的秘密。”

曲蓁被逗笑,想到那件事又有些害羞:“是很重要的事,需要當面說才好。”

“好,媽媽保證給你保守秘密。”

母女兩又聊了一會兒,直到電話那頭傳來曲涵的聲音,秦歡才跟女兒說再見。曲蓁挂斷電話站起來,思緒如随風飄蕩的落葉般繁雜,在地下超市買了份早餐,曲蓁回到宿舍後,收到了銀行的信息。

是來自雅斯特酒店的結賬,收入三百。

宿舍內很安靜,只有曲蓁一人在,她靠着桌椅慢吞吞地吃煎餅油條。或許是分化成了alpha,她的胃口比平時大了點兒,吃完一份早餐又喝了瓶牛奶才填飽肚子。

将牛奶盒丢入垃圾桶,曲蓁開始思考接下來要怎麽辦。

離開酒店後她買了alpha專用的阻隔貼,此時她的信息素很穩定。C大曾經有過二次分化的先例,出現這種情況後校方規定二次分化後的alpha或Omega,需要與輔導員申請搬入第二性別相同的宿舍。

可她已經大四了,再有三周就能徹底結束課程,除了必要的導師小組會議和其他事情需要回校,其餘的時間都由學生們自行安排。

按照她之前的規劃,她大抵會留在海城發展,而且…她告訴沈之蔻,她會負責。

在臉頰又開始冒熱氣前,曲蓁先一步拍了拍臉,晃晃腦袋将跟Omega的事抛擲腦後,接着才站起來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學校找房子,落實下一步的計劃。

海城的物價很高,房價也高的令人咂舌。

曲蓁找了一整天,也沒有看到合适的房子。傍晚回到宿舍将二次分化的事告訴舍友們,三人先是愣了愣,而後姜橙第一個爆發出尖叫。

“啊!小蓁竟然成了alpha!那我們的舍友革/命情誼怎麽辦!!!”

“蓁啊,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楊舒夢打量着她,“你記得忙完去醫院檢查做個檢查,校醫院不可,人民醫院不錯!”

周韻是四人裏最成熟的,當兩人還在叽叽喳喳時,她已經開始幫曲蓁在APP上看房了。

“海城這個房價真離譜,也不知道奮鬥十年能不能在這兒買個廁所。”她感嘆了句,接着分析道,“學校附近的房子肯定比較便宜,但是如果考慮到之後的實習和工作,還是建議換個區域租房子。三揚區那邊倒是不錯,但位置又有點偏遠。小蓁,你考慮在哪一片區域租房呢?”

曲蓁也還在糾結,主要是她的實習還沒有定下,要等到下周面試才知道具體的結果。

姜橙隐約猜到了她的想法,爽快道:“沒關系小蓁,要不你暫時去住我那兒?就是我爸媽給我買的那套小公寓,反正那一直空着。等你面試結果出來了,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

曲蓁搖頭:“沒事,這幾天我先住賓館。”

校園周邊的酒店賓館價格優惠,暫時落腳住幾天倒也還好。曲蓁不喜歡麻煩別人,雖然知道舍友是好心,可她現在分化成了alpha,貿然住在一個beta的公寓裏終究不太好。

三人都勸不動她,等曲蓁訂好房間,收拾東西準備過去時,放置在桌面的手機振動了下。

十分鐘後,收拾完的曲蓁才看到消息。

是沈之蔻。

離開前她們交換了聯系方式,沈之蔻說處理完事情會盡快聯系她。這期間,她也可以好好捋一捋,想想要怎麽負責。

曲蓁點進聊天框。

[我在你們學校的南門。]

她晚了十分鐘答複,剛要編輯,聊天框便轉變為對方正在輸入。

只是一句簡單的話,曲蓁的眼睫便羞窘地顫動不停。

[不方便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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