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斜飛的細雨拂過玻璃花窗, 室內驟然響起的動靜,惹得曲蓁腳步頓了頓。

她知道這個Omega是誰,兩天前秦歡跟她提過,Omega的名字叫顧疏棠, 年紀比她大兩歲, 是最近來應聘的前臺店員。

顧疏棠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 躬身撿起掉落的保溫瓶, 再起身時眸底的情緒已斂得一幹二淨。她皮膚白皙,長相柔美,娉娉袅袅站在牆角,與院落裏的海棠花別無二致。

“是曲蓁吧?你們好,我是顧疏棠。”她露出一個很溫和的笑, “秦姨交代過我, 如果你們先到了,就讓你們先在店裏玩一會兒,她們很快就回來。”

曲蓁點點頭,也做了一個自我介紹, 介紹身旁的沈之蔻時,她用的愛人兩字,且吐露得會輕一些, 仿佛停眷着無限溫柔。-

“那你接着忙, 我們去後院看看。”

“好。”

說完, 曲蓁将準備好的禮物放到空置的擺架上,牽着沈之蔻的手往後門走。

連接在拱形門後的是一個小院子,又或者說是一個規模不大的花房, 她們穿過略顯狹小逼仄的廊道,漸漸通入院內。

“姐姐, 這裏面種着的都是我媽媽最喜歡的花。”曲蓁笑了笑,“每一株都是我媽幫我媽媽種的,我媽負責鏟土種植,我媽媽負責澆灌養護。”

沈之蔻的目光停在那朵晚香玉上:“選擇開花店,也是因為秦姨喜歡嗎?”

“嗯。我媽媽最喜歡戲曲,其次就是花,她當年出院後跟我媽說,她的前半生獻給了戲曲,在戲臺上扮角唱了半輩子,後半生想陪在我媽身邊,種種花栽栽樹,養貓遛狗,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話是這麽說,但母女兩都很清楚,秦歡離開戲院的主要原因,是因為當年的那場車禍導致她聲帶受損,主治醫生說過即使調養也不可能再恢複如初了。

“秦姨開心就好。”沈之蔻溫聲道。

“嗯!我也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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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緩緩靠近,沈之蔻注意到,每一盆鮮花下都貼着便簽,上面寫得并不是花的品種習性,而是不同的時間,末尾會貼一張綴着兩個卡通小人的貼紙。

曲蓁的餘光都集中在沈之蔻身上,見她停頓湊近看花盆下的标簽,心中了然。

“這是我媽媽寫的。”

“開歡芯花店那會兒,我還在海城讀書沒有放假,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們兩人親力親為,弄這個花房也是。”曲蓁目露笑意,“我媽媽寫的分別是種植時間,發芽時間,還有她們兩一起看花開的時間。”

玻璃花窗內姹紫嫣紅,繁花似錦,養護的看似是花,實質卻是一對有情人長達近三十年的愛情。

沈之蔻的目光在一盆瑪格麗特下停留了許久。

那兒貼了兩張标簽,第一張寫得也都是日期,第二張則有所不同。

紙面字跡娟秀,風姿綽約,尾端畫了兩顆小星星。

——花開了,還跟曲涵在花房裏看了星星。

——因為曲涵太笨,星星都不一閃一閃亮晶晶了。

——但曲涵給我做了以前愛吃的糖葫蘆串,所以我替星星原諒她啦。

良久,沈之蔻轉身道:“她們感情很好。”

“嗯,特別好。”曲蓁福至心靈,赧然道,“我以後也會對姐姐特別特別好,不對,是從現在開始!”

沈之蔻暗含調侃:“以前不好嗎?”

對于曲蓁而言,學習是非常有效的,因為在以往和沈之蔻的拉鋸中,她幾乎不會反擊,也絕無占據上風的可能,多數時候她都是面紅耳赤地保持緘默,或者繞開話題逃避回答。

但現在,她學會了冷靜下來慢慢分析,沈之蔻每一句話的用意。

“姐姐的這個感受才是第一位,問題也應該由姐姐來回答。”曲蓁扳回一局,“姐姐,你覺得

好不好呢?”

室內溫暖舒适,沈之蔻沒有回答好與壞,而是定定望着她,目光悠遠道。

“謝謝蓁蓁。”

“不用謝。”曲蓁抿唇露出小梨渦,“是我應該做的。”

此時她們不在家裏,她沒好意思在沈之蔻面前說,只敢在心底小聲補充——

因為我對姐姐心動,所以都是應該的呀。

.

如天氣預報所預測的一致,這場綿綿秋雨正在逐漸轉變成聲勢浩大的疾風驟雨。

後院的海棠樹下有一張長椅,兩人從花房出來後,就捱着坐在其間,沈之蔻安靜地聽着曲蓁聊以前的往事。

在院落裏等了近半小時,也不見秦歡和曲涵回來,曲蓁不免有些擔心。

很快,她撥通了秦歡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秦歡,聲音有點急:“花送到了,但是車子出了點問題。”

曲蓁擔憂問:“出什麽事了?媽媽,你們在哪裏?”

“沒事沒事,你們別擔心,我們在民生路這邊。只是車子忽然走不動道了,不過你媽已經打電話讓人來處理了,待會兒我們就打車回去。”

曲蓁對交通事故格外敏[gǎn],她皺起眉,定定道:“我開車去接你們吧,現在下雨也不好打車,你們在原地等我,我馬上過去。”

“欸?沒事,你跟蔻蔻在店裏等我們就好。”

瞧見身旁的沈之蔻也點了點頭,曲蓁難得倔強道:“我跟姐姐商量好了。媽媽,你微信發個定位給我,我現在就過來。”

不等秦歡再推搡,曲蓁當機立斷,先一步挂了電話。

對于自己的先斬後奏,曲蓁歉意地跟沈之蔻解釋了番:“民生路離花店很近,二十分鐘左右就能回來。外面風大雨大,溫度比我們來的時候又低了一點,我不想讓姐姐有感冒的可能。”

“姐姐,你能在店裏等我們二十分鐘嗎?”

“好,你去吧。”

曲蓁站起身:“我剛剛給姐姐的保溫瓶裏裝了熱水,姐姐如果覺得冷,就去休息室裏不要在外邊。我先走了,姐姐,待會兒再見。”

“注意安全,待會兒見。”

随着曲蓁的離開,彌漫着花香的院落內只剩沈之蔻一人,她寂然未動,仍坐在長椅間,美如一尊白玉雕像。

她跟曲蓁的穿衣風格完全不同,曲蓁的整體穿搭都還帶着學生氣,相顯之下她則十分成熟。衣櫃裏俱是不同款式的風衣和西裝襯衣,兩人的衣服即使混在一塊,也非常好辨認。

鳴秋縣比海城低兩度,身穿黑色長款風衣的沈之蔻,倏然起身站到花房玻璃邊,長身玉立,驚鴻豔影,眸光流轉間的姝色力壓花房內滿園滟色。

她晏然自若,鼻尖依然架着那副銀色邊框眼鏡,遮着眸底不明的情緒。

眉眼間的柔意随着曲蓁的離開消逝,不過瞬間,她的表情完全冷了下來。雖然樣貌沒有任何變化,但此時此刻她給人的感覺,與曲蓁在的時候仿佛判若兩人。

她漠然的目光似淬了冰,腕間佛珠洇着光澤,位高權重的上位者氣場盡數鋪開,視線掃過花枝時,枝葉都如驚懼寒意般顫了顫。

“出來。”

話音消散在空氣中,五秒後站在花牆邊的顧疏棠徑直走到空地中間。與不遠處的Omega相比,她像一只柔弱的食草性動物,毫無抵抗之力。

她聲音低啞:“沈總。”

顧疏棠是海城權貴圈裏僅有的那麽幾個,見過如今沈家掌權人沈韞惜真面目的人。她出身顧家,因為是顧家主風流在外遺落的孩子,被認回顧家後也極不受待見,處處都被排擠,甚至活得不如顧家的花匠。

直到,她意外被顏家的繼承人顏霜選做伴讀。

顏家與顧家有着天壤之別,顧家在海城權貴圈裏根本排不上號,而顏家是整個海城僅次于名流之首沈家的龐然巨粅。兩家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被選中的那一天,她受到了全家所有人前所未有的關注。

也因此,她從最微末的存在,一躍成了整個顧家都要仰仗的人。

可對于她而言,那只不過是從一個囚籠,轉到了另一個囚籠裏,這二者間并沒有本質區別。

清瘦的顧疏棠緊攥着手,纖細的手腕仿佛稍微用力點兒就能掐斷。面對喜怒不形于色的沈韞惜,她恭敬地垂首,脖頸弧度低的似被一只無形的手壓着,臉色也蒼白如紙。

雨珠大力地拍打着菱形雕花窗,顧疏棠思緒百轉千回。

在花架邊見到沈韞惜的第一眼,她就認出了她。

那一眼,令她如墜冰窟。

她既錯愕也懼怕,因為沈韞惜與顏霜是相識的朋友,而她不想暴露蹤跡,不想再回到顏霜身邊。

與此同時,她更不明白為什麽沈韞惜會是…秦姨口中的沈之蔻。秦姨提起的那個外貿公司普通職員沈之蔻,竟然是掌控整個沈家經濟命脈,占據海城半壁江山,站在權勢與秩序巅峰的沈韞惜。

這簡直匪夷所思。

可她絕不會認錯。

摔倒保溫瓶迅速冷靜下來後,她在前臺目睹了沈韞惜與曲蓁親昵的相處,目睹了她們交握緊牽的雙手。

龐雜的信息讓她的頭腦經歷了一場洶湧的魆風驟雨。

即使她想不清楚的事仍然很多,但經由梳理後,她明白了歡芯花店為什麽能從衆多花店中脫穎而出,與縣城內的各大酒店都簽署長期合作的合同。

不是因為歡芯花店比同行更具競争力,也并非其它任何原因,而是因為——

這是沈韞惜的手筆,這一切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沈韞惜所為。

針織開衫的衣角,被顧疏棠攥得發皺,她眼睫顫動,幾乎懇求道。

“沈總。”

“請您…求您不要告訴顏總,在這兒見過我。”

“我會立馬離開花店,從這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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