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平生多少個中知

葉苓把手機舉在面前,眼無焦距,她知道自己又走神了,但是根本控制不住。

記憶力好像變差了,注意力也變得很難集中,思考問題的時間需要得更多了。

很明顯的,她變笨了。

這是一個要命的事啊。

這意味着她在面對很多事情的時候,無法立時做出判斷,而且還可能做出錯誤的選擇。

窗外傳來一聲清脆悠揚的鳥鳴。

她身體微微一震,終于拉回了雲游到不知哪裏的思緒。

感謝可愛的小鳥。

葉苓嘆了口氣,放下了手機。

然後用指腹輕輕摩挲着頭皮,力道适中的按摩,不知道是不是還能搶救一下流失的智商。

柔軟細滑的頭發紛紛揚揚地滑過眼前,幾根雪白晶瑩的發絲夾雜其中。

她伸手揪住,然後猛地把頭發都倒到了前面。

好多,好多,好多白頭發啊。

怎麽會這樣?

她緘默地拔下一根白發。

朝如青絲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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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悲劇都不會是突如其來的,它們大多經過不少的積累和鋪墊。

正如她現在所謂的抑郁症。

也許是遺傳。

正如另一個葉苓,或者也是她自己,可能是她精神分裂出來的一個人格。

也許也是遺傳。

而催化它們的,也許是那次誤飲的迷幻劑,激化它們的,也許是π給她注射的那不知名的藥劑。

可不管源自何處,她目前的現狀就是病了,并且還會越來越嚴重,結果會怎樣?她其實可以猜到。

她盯着右手的掌紋,淩亂而模糊,看起來的确不是什麽好命的手相。

是不是還要再掙一掙呢?

掙一掙,能不能稍微扭轉一下目前的困局呢?

可是,為什麽要掙紮呢?

為什麽還要掙紮呢?

難道還不夠累嗎?難道還不夠倦嗎?難道還不夠厭嗎?

她屈起膝蓋,捂住臉把頭埋在膝蓋上,蜷縮在沙發椅之中。

就如同小時候那無數個漆黑的長夜。

她依舊是那個夜複一夜地從惶惑恐懼走到死寂無言的小女孩。

從未解脫過。

她自以為解脫過。

實際從未解脫過。

無論她怎麽努力,勤奮學習、認真工作、拼命練武,都沒有改變過她自己。

她還是那麽懦弱。

眼中洶湧而出的眼淚無聲地浸濕了掌心,又漏過指縫,從膝蓋上滑落,涼涼的,癢癢的。

“唉,你早該有這個覺悟的啊。”大黑狗拍拍她的肩膀,“可悲的女人啊。”

“你還在留戀什麽呢?要知道,這個世界可沒人會在意你呢。”

“你的生與死,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你活着也不能為地球做什麽貢獻,對社會也沒有什麽價值。”

“人都是依靠自身價值和社會關系存在的,而你并沒有呢。”

“你的親人尤其的是你的母親,選擇離開沒用的你。”

“你想要一個孩子做你的親人,可是也沒有可能。”

“歐陽不愛你,他是天邊的明月,而你是地上的泥土。”

“你連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都沒有啊。”

“沒人疼,沒人愛,你還不如被我吃掉吶。”

“你不過是天地一蜉蝣,萬古一塵埃啊。”

大黑狗越變越大,它居高臨下地看着葉苓,嘎嘎地笑着,“葉苓,你要輸了。”

葉苓顫抖着身體,身上的冷汗熱汗一層接着一層的冒。

不僅僅是大黑狗的惡意引誘,身體之中好像還有另一股意志在和她争奪大腦的控制權。

“真是頑強啊……”一聲低低的,無可奈何的嘆息,若有若無地飄過她的耳畔。

“……歐陽。”葉苓低低地嘶聲。

她不能輸!輸了,就不會記得歐陽了。

她從椅子上滾了下來,身體磕到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疼痛促使她意志緊繃了一瞬。

然後她趁機猛地睜開眼,一巴掌揮開了流着涎水的巨黑狗。

巨黑狗嗚咽一聲,極其不甘願地變回了一只小奶狗,再灰溜溜地縮到了一邊。

葉苓擦了下滿臉的汗,她仰躺在地板上,流着淚笑了起來。

她贏了。

她爬了起來,脫掉身上被汗浸濕掉的睡衣睡褲,緩步走向浴室。

身上出了太多的汗,黏答答的,沖一下才會舒爽。

依然調到了她喜歡的微燙的水溫,她捧了一捧水抹了把臉,發現手肘和膝蓋都磕青了,她揉了揉,有點疼。

看來有時候疼痛也是一個可以提神的好辦法啊,她盯着自己手腕的傷疤若有所思。

洗去汗意和疲憊之後,整個人都輕松不少。

葉苓穿好胸衣,對着鏡子調了調,不由皺眉。

最近她瘦了不少,原來穿着緊繃繃的胸衣,現在竟然有點松了。

真是個悲傷的發現啊。

吹幹頭發之後,葉苓從行李箱的暗袋裏挖出來一個手機芯片卡。

是的,就是她扔到垃圾桶裏的那個。

後來又被她撿回來了。

這波打臉打得臉有點疼啊。

重新把舊卡換上去之後,滴滴滴滴的各種消息就跳個不停。

很多新年的祝福啊。

她在朋友圈裏放了幾張最近在雲南拍的照片,然後發了個狗頭。

很快就有人過來在照片下面輪流撫摸樓上狗頭。

她忍不住笑了,然後再一條條地回信息。

可惜,沒有歐陽的消息。

如果歐陽真的在出任務的話,私人手機是會上繳的,用的都是特制的公務手機。

那沒有聯系她,似乎也是正常的?

洛明發了不少消息來。

詢問她的近況,恭喜她新年快樂,還給她發紅包。

是個好備胎。

但她向來惡心這個。

所以只是冷淡的回複了下,至于紅包,過期的收不到,沒過期的不會收。

楚人傑也發了幾條信息,一貫的霸道總裁範兒。

葉苓适當恭維地回複了一下大佬。

大佬秒回了一個讓她加他微信的消息,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訴她。

葉苓心中打鼓,但還是迫于大佬的威吓力,慢吞吞地加了微信。

霸道總裁·楚:【圖片】

青青小菜:!

青青小菜:……恭喜大佬您恢複單身

霸道總裁·楚:第一時間發給你看

霸道總裁·楚:看到我的誠意了嗎

青青小菜:別這樣,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小三的

霸道總裁·楚:早就想這麽做了,跟你無關

霸道總裁·楚: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

青青小菜:小女子無才無德,就只有一張加速貶值的臉

青青小菜:而且性格不好,還有病

青青小菜:天下好女人千千萬,大神你不要謎之執着

霸道總裁·楚:【轉賬52000元】

青青小菜:……別這樣,我不會收的

青青小菜:我真的有病

霸道總裁·楚:那不重要

青青小菜:我對歐陽有很深的感情

霸道總裁·楚:你們沒有未來

霸道總裁·楚:你現在在哪?不在京城?

青青小菜:我在雲南旅游

霸道總裁·楚:快回來,我想你了

葉苓沉默了一會,然後回了個消息。

青青小菜:不聊了,我朋友找我拍照

青青小菜:謝謝楚總厚愛,我真的配不上你,謝謝!

葉苓一頭汗地按黑了手機屏幕,她也沒想到楚人傑居然直接把離婚證擺給她看了。

而且就是最近幾天辦好的。

估計是京城民政局年初七上班受理的第一樁離婚事件……

她捂住了頭,和我無關,和我無關,和我無關。

唉,念三遍也沒用了。

一點負罪感都沒有減輕。

葉苓一時也不知怎麽辦才好,只好先将此事擱置一邊。

然後就是把洗好晾幹的衣服都收進了行李箱裏。

再看看窗外,趁着天氣還不錯,出去逛逛吧,順便買點特産回去送人。

雖然這裏四季如春、鳥語花香、适合養老,但她還是想回京城吸霾,真是一條犯賤的命啊。

挑了兩個水頭還不錯的翡翠镯子,一個給幹媽,一個自留,其實還想多買幾個來着,畢竟這裏原産地,應該會物美價廉吧?可惜錢不夠了……

再買了點鮮花餅、普洱茶、火腿片之類的特産,又裝了一個箱子。

手機上也已經訂好了回京城的機票。

2月24日,年初九上午的飛機。

九點鐘起飛,十二點多就可以到京城了。

葉苓遲鈍地想起來,她似乎忘記去公司上班的事情了?

她在手機裏翻了翻,果然有幾條來自公司的消息和未接電話被她無視了。

那麽問題來了,還要不要回去上班呢?無故曠工可是要一天扣三天工資的……

可是不上班的話,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就繳不起房租水電,買不起衣服包包鞋子化妝品……

還是向現實低下高貴的頭顱吧。

葉苓打電話和公司人事說明了一下原因,并保證明天下午一定到公司報到。

唉,身為社畜,需自知、自覺。

第二天一大早,葉苓就拎着兩個大箱子辦好退房、然後叫車、去機場。

頭等艙沒買到,買的商務艙。

找到座位,坐定之後,發現旁邊居然坐了個手長腿長的小哥哥。

小哥哥站下口罩對她一笑,真如春風拂面啊。

她禮貌地回之一笑。

“Hi~上午好啊。”小哥哥笑得一臉燦爛,“很高興遇到你這樣美麗的鄰座哦。”

好了,回去的路上不會無聊了……

這位小哥哥是京城本地人,一口兒化音聽着老好玩了。

而且知識面非常的廣博,可以從微博熱門話題侃到歐洲文藝複興再侃到複聯。

然後再繞到奇門風水,再跳躍到性格色彩,就差提出來看個手相了……

葉苓都要懷疑是不是遇到大撩神級別的人物了……

作為一個變笨進行時,她,有點跟不上節奏,所以全程“嗯”“哦”“是嗎?”“真的嗎?”“好有趣”“很有意思”“是這樣啊”……做個捧哏其實也不是很難呢。

所以最後還是加了微信,小哥哥的頭像是一個很酷炫的手繪機器人,微信名:Turing。

咦,圖靈啊。

看來這位雙Q都很高的小哥哥果然是很喜歡AI啊。

出了機場,一位架着黑超的高挑美人從跑車裏跳了出來,蹦到了小哥哥的懷裏。

葉苓瞬間心情有點微妙。

但她還要緊趕去公司報到,所以就沒再注意這些,然後就是迅速地打車,回出租屋,放行李,再打車,去公司。

其實真的蠻累的。

葉苓看着地鐵窗戶玻璃上映出來的自己,一股說不出來的疲倦和無力席卷全身。

她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麽。

簡單純粹地活下去,已經不太可能了。

她所要面對的危機,不僅僅來自于現實,還有心理上的疾病,最可怕的就是那個随時可能就要來搶奪她身體主權的,那個“零”。

零這個代號,是她在高中時為自己取得。

雖然她在學校裏屬于被孤立的邊緣人士,但她在學校外面可正好相反。

幹起架來,她可從沒怕過誰,也可以算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怕死。

用這個字作為代號,她是希望以零作為起點,自己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但她終究還是太過渴求那些溫柔、溫軟、溫情、溫和的東西了。

這些人類創造出來卻又被某些人棄之敝屣的東西,哪裏是那麽容易獲得的。

她資助過的一個貧困學生,就有一次在她沒來得及轉賬的時候,打電話過來罵了她一頓,她挂掉電話就把這個不知感恩的東西拉了黑名單。

她也仗着敏捷的身手救過闖紅燈的小孩,可是小孩的父母居然還怪她拉着他們小孩亂跑,然後翻着白眼抱着做着鬼臉的熊孩子走了。

她也曾為正義但弱勢的一方仗義執言,有人感謝,有人不屑。

她并不埋怨這些,仍舊努力地在争取能夠日行一善。

原因可能有一點好笑,她以為,這樣她的存在,就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然而,她自己的快樂,是多麽的難以獲得啊。

太可悲了,太自不量力了。

她閉了閉眼,然後籲了口氣。

平生多少,個中知。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周放春節假了,存稿箱壓力有點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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