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無題詩
把上次還剩下沒看的二十分鐘不到的影片看完,葉苓便切到了音樂播放,然後起身離開。
在茶座門口叫了網約車,等了幾分鐘,車子就到了,司機是個圓乎乎的中年男人。
葉苓看着車窗外的飛速過去的車流和人群,缤紛的霓虹和亮白的路燈,還有高矮矗立的建築物。
這是京城的夜晚,似乎每晚都相同,也似乎每晚都不同。
前面是個紅燈,車子停了下來,葉苓無意間的轉頭一看,然後愣怔。
歐陽。
他開着一輛大切諾基,冷峻的側臉隐在車窗後面。
葉苓啃着左手的指關節,定定地看着他。
好久不見了,他還是那麽好看。
耳機裏正好傳來一句歌詞“盜不的叫永遠,解不開的是心門”。
“最醜的是誓言。”葉苓喃喃念着,“最假的是眼淚。”
然後她看到他扭頭朝着副駕駛看了下,回過頭來,嘴角還帶着笑意。
副駕駛坐的是誰?
是周姍姍嗎?
葉苓交握住雙手,對着司機道:“師傅,麻煩一會跟上旁邊這輛大切諾基。”
圓乎乎的司機大叔詫異地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然後一臉凝重地問道:“老妹兒,抓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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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苓噎了一下,“沒有,我就是想看看副駕駛坐的是誰?”
司機大叔伸着脖子使勁地看了好幾眼,道:“開車的小夥子很帥啊,你男朋友?”
“也許算是吧。”葉苓嘆了口氣。
“那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肯定給你跟上,妥妥的!”司機大叔已經腦補了五千字的狗血愛恨情仇,他胸腔之中生出了一股子豪氣,“哥的開車水平你放心,也不是頭回幹這事了哈!”
看着一臉鬥志昂揚的司機大叔,葉苓郁悶的心情也被緩解了。
跟了一段路,司機大叔找了個機會變了個車道,葉苓看清了,副駕坐的果然是周姍姍。
她冷了臉,這個女人,“師傅,跟上,看看他們去哪裏,我給你雙倍車費!”她心裏陡生一股戾氣,就是這個女人雇了π那個變态,令她險些栽了,左手現在還半廢着呢,她得好好想想怎麽回報這個周姍姍。
不過眼下,還是先跟着看看,看看歐陽吧。
歐陽的車緩緩駛入一個地下車庫,然後和周姍姍兩人下車,鎖好車之後,再相攜走向電梯。
葉苓也跟着下車,然後司機大叔給了她一個加油的手勢,便又開出去了。
她站在電梯口,看着電梯上行至八樓停下,她也按了電梯,然後順便給網約車給了個五星好評。
在電梯裏又稍微補了下妝,葉苓笑了笑,至少看起來狀态還可以。
到了八樓之後,葉苓猶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想做什麽,到底有沒有必要做下去。
義山茶樓。
用的是磅礴大氣的行楷書寫。
她站在牌匾下,擡頭望着。
門兩邊原該寫着對聯的地方放了李商隐的兩句詩:人生豈得長無謂,懷古思鄉共白頭。
無題詩啊。
有意思的地方。
葉苓笑了笑,便舉步邁進茶樓。
“貴賓您好,請問有預約嗎?”門口穿着中式褂子的帥氣服務員禮貌地詢問。
“并沒有。”葉苓微微蹙了眉尖,“怎麽?”
“抱歉女士,我們這裏是需要預約才可以進的。”帥氣的服務員解釋道。
“哦。”葉苓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柔聲道:“我同方才的歐先生是一道來的,可以進麽?”
服務員晃了晃神,點頭道:“可以的,您請進吧。”
“那麽歐先生在哪個包廂呢?”葉苓繼續柔聲問着。
“818號包廂。”服務員恭謹地答道。
“好,謝謝。”葉苓點點頭,便邁步進入茶樓。
茶樓內部完全是仿古式的設計,園林式的結構,典雅而有韻味,但她暫時無心欣賞。
葉苓揉了揉眉梢,心下卻暗暗告誡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再用催眠術了。
一方面是不屬于自己的能力,頻繁使用定然會引起“零”的警覺。
另一方面,人若是獲得了超出常人的一些能力并且在頻繁使用中獲得便利的話,容易迷失自己。
她只剩自己了。
葉苓腳步放得極輕,她走到818包廂的門口,貼牆而立,屏氣凝神,裏面有說話聲和談笑聲。
好像有不少人。
但她還是很輕易地分辨出了歐陽的聲音。
她翹起嘴角,閉上雙眸,這是這世間最好聽的聲音。
“歐少,聽說您又出大風頭了?”懶洋洋的男人嗓音問道。
“沒有,您過獎了。”歐陽帶着一點笑意地道。
“謙虛什麽呀,我家歐陽可是最棒的。”周姍姍傲嬌地道。
“哎喲,什麽時候變成你家的了,啊?”懶洋洋的男人揶揄道。
“小姑父你取笑我。”周姍姍嬌嗔道。
歐陽輕笑了下,“難道不是你家的嗎?”
“哎呀,歐陽~”周姍姍捶了歐陽一下。
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葉苓渾身微微發抖,指甲掐到了掌心裏。
“女士,請問您要進去嗎?”端着果盤的服務員客氣地問道。
葉苓艱難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不用,我走錯包廂了。”她轉身便走,若是進去,便太冒然和尴尬了。
她出去的步子走得很快,仿佛在逃避着什麽。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溫婉的女聲緩緩地念出來這句詩。
葉苓頓住了腳步,她轉頭,一個穿着淺綠色對襟漢服的曼妙身影正微微仰着頭,念着牆上的詩句。
是李義山的一首無題詩其中的句子。
方才她念得,正是葉苓最喜歡的一句。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葉苓低低地念了出來,相思本無益,若他無心,也不過是徒增感傷罷了。
一寸相思一寸灰,寸寸相思寸寸灰。
她心中大恸,眼前不由地一陣發黑,腳步一個踉跄,手扶住牆壁才險險撐住身體。
“你沒事吧?”那個溫婉的女子小跑步過來攙住了葉苓。
葉苓站穩了身子,咳了咳,道:“沒事,有些低血壓而已。”她捂着胸口,心悸又燥熱。
“我扶你坐一下吧。”溫婉女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在木質走廊的栅椅上。
“多謝。”葉苓虛軟地靠在木質的廊柱上,稍微歇了歇,這才看清面前的女子的樣子,真是好一個溫柔美人,真的仿若古典仕女畫中走出來的那般。
“你真美。”那女子有點着迷地看着葉苓,“增一分則腴,減一分則瘦。”她輕輕撫上了葉苓的眉眼,“好清淨的眼睛。”她微微笑道:“我叫周綠水,你叫什麽名字?”
“孤村落日殘霞,
輕煙老樹寒鴉,
一點飛鴻影下。
青山綠水,
白草紅葉黃花。”
葉苓低聲念完,又問道:“可是出于此處?”
周綠水溫婉的眉眼霎時亮了起來,她笑道:“沒錯,便是此處。”
“令兄定然諱名青山,是否?”葉苓也笑了起來,“令尊可真是個妙人。”
“是的,我兄長的确是叫青山。”周綠水點頭,又笑嘆道:“若我父親在世,得聞此一句妙人,定然十分開心。”
“抱歉。”葉苓正色,歉意地垂首道。
“無妨,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周綠水頗有點殷殷地看着她。
“我叫葉苓,樹葉的葉,茯苓的苓。”葉苓淡淡笑道。
“很好聽。”周綠水撫掌而笑,“我一見你便很喜歡,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那自然是很好的。”葉苓彎眸。
“我有些好茶,請你嘗嘗。”周綠水拉着葉苓的手,“你同我去再吃些點心,便不會低血壓了。”
葉苓颔首,“好,那便多謝了。”
“不必同我客氣,待會還要請你幫我一個忙。”周綠水眨眨眼,抿嘴一笑。
周綠水帶着葉苓熟門熟路地來到了一個隐蔽的包間。
說是包間也不盡然。
這更像是一個私人的靜室,點着幽幽的檀香,一走進來便覺得心氣平和。
靜室看起來不大,其中又用一扇紫檀花鳥屏風将左右隔了出來,右邊完全隔在屏風後面,并不能見其中景象,周綠水帶着葉苓到的便是左邊稍小些的一間。
這應當是主人招待好友的地方,随意簡單的擺設,一整套的黃竹家什質樸大方,配套的棉麻布藝墊子是米黃底繡墨竹,靠牆是個竹制的博古架,上面放置着一些蝈蝈籠、竹船之類的竹編竹雕小件兒,很有意趣。
“這些是我小時候我兄長幫我做的。”周綠水見葉苓看着那些小玩意兒目不轉睛的,便掩口笑道。
“真有意思。”葉苓笑道,“我小時村裏有個手藝極巧的篾匠師傅,也給我編過很多好玩的小東西。”
“哦?那可以給我瞧瞧嗎?”周綠水有點心癢癢。
“不小心燒掉了。”葉苓黯淡了眸色。
“那可惜了。”周綠水也嘆息,“現在這些老輩兒的手藝都要消弭在歷史洪流中了。”
“從古至今,消弭的何止是這些。”葉苓嘆息,“有消弭的,自然也有新生的,不過輪回一場罷了。”
“的确如此。”周綠水招手讓葉苓坐下,“來嘗嘗我的茶。”
竹制的小方幾上放着一個小爐子,爐上溫着一個紫砂壺。
下面還放着一把更加精致的綠色紫砂壺,并兩個綠紫砂杯子,這才是吃茶用的。
周綠水斟好了茶,便笑道:“請用。”
葉苓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不由一震,問道:“茶葉炒制的時候放了些許竹葉?”
“沒錯,你可真的嘗出來了!”周綠水笑得眉眼彎彎,“很少有人猜對,莫非你以前吃過?”
“我小時家窮,有次吃壞了肚子,無錢買藥,我祖母便摘了竹葉炒了,再煮水我吃,便好了。”葉苓頗帶懷念地道,“因怕我嫌苦不吃,還放了點白糖,至今想來,仍是清甜可口。”她又頓了頓,“這是個土法子,現在恐怕沒多少人用了。”
“原來如此。”周綠水低低嘆息,“我父親也說過,他長征路上,吃喝不幹淨,總容易鬧肚子,全靠一兜子幹竹葉,撐到了底。”
“失敬了。”葉苓執起茶杯,“以茶代酒,敬革命先輩。”
周綠水也執起茶杯,“敬先輩。”
兩人一飲而盡,便又放下茶杯。
“你是這個茶樓的主人?”葉苓擡起眼睫,問道。
“是的。”周綠水神色淡淡,“一處小産業,全因着興趣罷了。”
“義山茶樓,是李義山,李商隐麽?”葉苓轉了轉茶杯,笑道:“我也很喜歡他的無題詩。”
“李義山存世的無題詩統共十幾首,最好的幾首便是言情最深的,讀來心中難免隐痛。”周綠水微微一嘆,“非用情深者,不能體會。”
葉苓拈着雪片核桃糕的手抖了抖,她把糕片送入口中,稍稍擦了擦手,手放在膝上,道:“義山先生的無題詩,多是無題勝有題,有大音希聲之妙。”
周綠水深為認同地颔首,然後她又想到了什麽,莞爾笑道:“對了,我還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是什麽?”葉苓好奇地看着她。
“你跟我來。”周綠水牽起葉苓的手。
兩人走到屏風隔出來的右間,竟是個畫室。
甫入目便是牆壁上懸挂的一副簪花仕女圖,十分攫人眼球。
“這是我仿唐繪本畫的,見笑了。”周綠水拉着葉苓走到畫桌旁,“我讓你幫忙的地方就在這裏了?”
畫桌上有一副半成品的畫作,也是一副仕女圖,只是五官還是空白的。
“我找了許久的模特,今日見到你,才算是如了我的心意。”周綠水笑着看葉苓,“不知你可願助完成畫作?我的缪斯女神。”
葉苓挑眉一笑,道:“不過是助你一臉之力,好說好說。”
周綠水噗嗤一笑,“你個促狹的,什麽一臉之力,真是,笑死我了。”她捂着肚子笑得亂顫。
待周綠水笑罷,葉苓便又問道:“需要我怎麽做?”
“你只需站在窗前,做微微思索狀即可。”周綠水穿好罩衣,挽起頭發,卸下了镯子戒指,兩邊袖口各疊了三次,便執筆,看着葉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