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熱忱

夏花背着雙肩包,安靜地從大巴車上下來,走在沾滿夏日雨後沾滿泥濘的山道上,只見山間雲霧荟蔚,松石清泉泠泠有聲,夏蟬一陣陣對唱着情歌。路過當初兩個人挖出那株蘭花的地方,夏花頓了頓,悶悶不樂地蹲了下來,摳着地上的泥土。我們,一定還能和好吧,以前不都是這樣嗎?鬧得再兇,總會有和好的時候。

可是這一次,自己真的做的有點過分,先是“幫她表白”,然後又幫她媽媽篡改她的高考志願,換作自己,能不生氣嗎?

不要再想了,她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繼續趕路。自己被唐城財經大學錄取了,意味着校長會返還高中時期的學費,也可以申請助學貸款,這樣一來,上大學的費用就不用愁了。最重要的是,當初爸爸可是下了毒誓,說自己要是考上大學,他就戒酒戒煙,這下他該踐行諾言了。這兩樣東西,早點戒掉,對他的身體也好,喝了那麽多年的煙,不知道肺被熏成了什麽樣子。

回到家,夏花卻感覺到了不對勁。幾乎全村人都圍在自己家那幾乎要倒塌的木房子裏,看到夏花回來,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着什麽。

“真可憐啊!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卻遭這樣的大難。”

“哪裏可憐,這女娃太不懂事了。”

人群之中,躺着夏花的爸爸,此刻已經停止了呼吸,脖子上是紅紅的一道勒痕。就在前一天,黑幫墨刀會的成員上門索債,他們逼迫道,如果夏花爸爸不還上他們的高利貸,就抓了他的寶貝女兒,去黑市賣。他知道,滾雪球一樣的債務他根本還不上,一切都完了,絕望之中,他選擇用一條草繩結束了性命。

夏花看着爸爸的屍體,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很小的時候,她就跟着那個男人在山間砍柴摘茶謀生活,那時候他說過:“小花,人活着肯定要受苦受難的,要有骨氣一點,忍忍就過去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父親是她的偶像,可是這個教她要堅強的魁梧男人,自己卻先敗給了現實。

夏花感覺猶如五雷轟頂,看着媽媽,她此刻正頭發淩亂、眼神渾濁地看着這一切,夏花心疼地抱緊了母親,輕輕地撫摸着她的後背,可是她卻不領情,一把推開了女兒。

“都怪你!要是你早點出去賺錢還債,你爸爸就不會被逼成這樣子!你知不知道,你哥哥的女朋友也跑了,咱們家這麽爛包,都是因為你不懂事,讀書?女孩子讀書有什麽用?你個賠錢貨!”

“有什麽用?”夏花冷笑,凄怆地看了看周圍的族人,他們都和母親一樣,重男輕女,像看一個罪人一樣看着她。

明明,她是全村第一個考取大學的人。

以前,或許是為了能肩并肩和夏染站在一起,可是現在,她明白了,讀書的意義,就是讓自己擺脫這個圈子。如果按照爸媽的規劃走下去,自己肯定是出去打工幾年,然後随便嫁給一個同樣打工的男子,終究會成為像母親一樣的農村婦女,會被無能卻貪婪的兒子敲詐,被嗜酒的丈夫折磨,在最陰暗的底層茍延殘喘,永無出頭之日。

她收斂了眉眼,抹幹了眼淚,說道:“媽,你真的覺得女孩讀書沒有用嗎?起碼,我不會是下一個你。”

夏花媽媽聽到這話,愣了一下,眼神陰郁,不過語氣卻委婉了許多,問道:“小花,你爸倒是一死了之輕松了,可是他還留下來一屁股債,你就不能為這個家考慮一下嗎?算媽求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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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沒得選。”

她面對着這些族人,有條不紊地安排起了喪葬的事宜,沒有再留下一滴淚。村子裏的人都在背後議論她,說她鐵石心腸,父親死了連哭都不知道哭一聲,她聽着這些議論聲面無表情,冷靜如斯。

心中只記住了一件事:墨刀會。

當初,她只知道父親被二叔騙進了傳銷組織,錢財散盡,被割去了一個腎髒丢在街頭,險些命喪他鄉。卻不知道,那個傳銷組織背後是有名的黑幫組織墨刀會,父親哪怕是死了,還欠了他們一大筆高利貸。那一次,父親按他們的安排去用身體運毒品,事情敗露,父親被抓進警察局,毒品被取出銷毀,事後,他們把這筆損失都扣在了父親頭上。

父親的後背上,還紋着墨刀會的标志,一朵玄墨色的花,花瓣形如刀刃。

我不會屈服的,夏花暗暗發誓,這個世界真的很殘酷,讓我從小背負起生活的重擔,讓我一次次遍體鱗傷,可是我為什麽不想和父親一樣放棄呢?因為這個世界還很美好啊,那個在芍藥花旁沖自己肆意微笑的女孩,那些動人的風景,我都不想放棄。

我沒得選,只能加快自己的腳步,努力讓自己不要堕入地獄。

唐城千年繁華,歲月積澱出了其獨有的文化韻味,夏染乖乖地入學了,可是心裏卻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專業,加上聽不懂課程,頗有些頹廢沮喪,每天都坐在最後一排所謂“學渣區”看小說,下課則徜徉在唐城老街的舊書店中。

她很想去找夏花,可咬咬牙,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憑什麽?我才不要先低頭。

走在喧鬧的街頭,她聽着耳機裏的音樂,并不想和周圍人有任何交流,對這個陌生的城市,她只有一種破碎的疏離感。新的室友拉着她去漫展,她推脫不掉,才勉強出來了。

周圍都是花花綠綠的coser,夏染只認出來幾個動漫角色,突然見到一個不同尋常的存在。

那個人,長發如墨,腰間環佩,穿着一襲紫黑相間的唐裝,坐在一堆畫卷中靜靜彈着古筝,優雅至極,宛若周圍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那是cos的誰啊?”夏染有些好奇,問室友道。

“好像是個游戲裏的角色。”

“哦。”夏染雲淡風輕地回答,卻記住了那個游戲的名字:俠骨丹心。

又下雪了,夏染看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忍不住想起夏花來,夏花也想着夏染,把那一塊藍色手表時時刻刻戴在手腕上,她從上大學時就就開始做各種兼職,很累,可是她知道,她別無選擇。畢竟,如果還不了墨刀會的高利貸,自己就必須賣身淪為他們的一分子,她不想那樣。

雪落無聲,夏花穿得很單薄,她拿着喇叭,帶着旅游觀光團走在古城的紅牆下,解說着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的一套說辭。這份工作工資不高,不過在人才濟濟的唐城,能有這樣一份工作,夏花已經很滿足了。忽然,她就看到了喧鬧的游客當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夏染獨自一人站在那裏,看着這古城的亭臺水榭,感慨萬千,轉身的一瞬間,和夏花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了愣。

夏花心跳突然加速,忐忑不安地看着夏染,她原諒自己了嗎?畢竟這半年來,自己發給她的消息,都被她屏蔽掉了。

夏染也很不安地看着夏花,她無數次告訴自己,夏花背叛了自己,自己要和她決裂,可是卻怎麽都做不到。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夏花那樣,讓夏染覺得安心,她就好像自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最終,兩個人心有靈犀,相視一笑。

“阿染,你還怨我嗎?”工作完,兩個人坐在城牆下,吃着熱乎乎的烤紅薯,夏花突然開口問道。

“怨啊,怎麽不怨?”她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說:“那次同學聚會,你根本沒喝醉是不是?你就是故意表白鹿竹,讓他對我反感,是不是?你幫我媽篡改我的高考志願,也是不想我畢業以後,回到鹿竹身邊,是不是?”

夏花黯然,果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自己的心思全被她猜透了。

“花花,你居然對我做出這種事,真的不可原諒。”她繼續說道,夏花看着白茫茫的雪地,心情越來越陰沉,聽不下去了,正要阻止夏染說下去,她突然改了口氣:“可是,我又怎麽能離開你呢?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哪怕你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也必須原諒。”

“我就知道。”夏花嫣然一笑。

她兼職賺了點小錢,和夏染在唐城開始了随心所欲的生活。兩個人會大大方方,穿着姐妹裝,去游樂場放飛自我。宮鬥劇大火的時候,他們去拍了一組清宮藝術照,夏花發現,夏染穿着古裝意外地好看,雖然她平時就很好看。平靜如水的日子過了半年,夏染的課業很繁重,可她絲毫沒有動力去學習,勉強自己在期末考試之前惡補,只覺得心力交瘁。

大一結束,就挂科了一門課。

不過這絲毫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她照舊和夏花出去瘋玩,照舊在課堂上沉迷小說。

深夜場的電影院,只剩下情侶你侬我侬,夏染和夏花看着電影,是一部恐怖片。

夏花從小就有“霸王花”的名號,天不怕地不怕,加上神經大條,對這種恐怖片并沒有多大的感覺,可是夏染卻不一樣,她心思細膩,總能發現細思恐極的細節,吓得瑟瑟發抖,視線卻是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銀幕,于是緊緊抓住了夏花的手。

“都是大人了,你怎麽還這麽膽小啊?”夏花輕聲細語道。

夏染似乎沒聽到,盯着銀幕,吓得又是一抖。

“哎你輕點!”夏花的手都被捏痛了。不過心裏卻很甜蜜,她還是和小時候看鬼片時候一樣啊,一緊張就拉着自己的手,最緊張的時候,甚至會撲到自己懷裏,像一只軟軟萌萌的小兔子。

果然,恐怖片進展到緊張情節,夏染吓得一激靈,撲到了夏花懷裏。在電影院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夏花俯身,輕輕吻上了夏染的唇。

這一吻,夏染醒了。

她有些惶惑地看着夏花,把恐怖片抛在了腦後,良久,才擠出三個字:“為什麽?”

“我喜歡你。”夏花誠懇地說道,眼神裏多了一抹熱忱,“初中時候,你不是也跟我表白過嗎?”

夏染想起來了,是啊,初中時候,自己找過夏花,跟她表白說“我喜歡你”,還吻了她的額頭,把那塊藍色手表送給了她。

但是,那只是為了讓母親在意自己,只是青春期的一種叛逆啊。

以前或許不懂事,可是真正的,當夏花吻她的時候,她卻遲疑了。

看着夏花熱忱的眼神,夏染猶豫了下,打馬虎眼說道:“你是不是被這電影吓糊塗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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