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白榆一開始很好奇。惠穹星到底是什麽地方, 能讓兩個皇子公主青睐。

到了之後,她發現,惠穹星只是個偏僻的人造星球, 主體建築是一片被群山環繞的歐風小鎮……非常小。只有一條主街和幾條小街。這裏的房屋排列并不怎麽規整, 有種随性而渾然天成的美。當地的季節是初夏,重重疊疊的屋頂與茂盛的綠色樹木融合成一片,街邊、巷角、牆頂到處種滿鮮豔的花朵。

他們拐入巷子, 路過一家餐廳, 剛剛烘烤出爐的蘋果派的香味撲面而來。附近淡黃色牆上有一些張狂的塗鴉,白榆仔細一看, 是在宣傳他們馬上要到來的“酒神節”。據說到時有幾十種葡萄酒和一百多種類型的杜松子酒會參與酒神節比拼, 由客人投票決定今年的人氣酒王。

白榆啧啧稱奇:“這麽多種酒, 他們要喝多久才能評判出來?”

皇帝随口答道:“整個夏天。”

白榆:“……”

這個小鎮的總體氛圍非常輕松、複古。

白榆仔細一查, 這個星球名義上屬于艾諾裏家族。他們最開始靠向皇室賣酒發家,後來投資食品業積攢了一些財富, 原本屬于是那種無人在意的邊緣小貴族, 直到他們家出了一位皇妃,才烜赫一時——不過随着皇妃的失寵, 這丁點特殊待遇也很快消失。

艾諾裏家族的皇妃, 就是利維娜和羅蘭的母親。也就是白榆的外婆。

白榆這才恍然大悟。這顆星球對于她母親和她舅舅來說,可以被稱作“避風港”或是“秘密基地”。在這裏他們可以隐姓埋名, 短暫地享受屬于自己的童年,艾諾裏家族為了保護他們當然也會全力配合。

她跟着皇帝繼續走, 走到一片人煙稀疏的河谷地。

潺潺的溪水像一條蜿蜒發光的帶子,遠望能看見許多高高低低的青色山脈。

走了大概十分鐘, 她被領到一個莊園前,一側的花園裏種滿粉色的薔薇。

這莊園不像是荒廢的樣子。白榆想。

皇帝敲敲門, 門開了——是阿爾弗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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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阿爾弗說道,“歡迎回來,路上辛苦了。”

白榆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場景有些魔幻。阿爾弗不是一向對皇帝頗為微詞嗎?他們怎麽突然就聯系上了,還要一起度假?

皇帝默不作聲地進門。

進門之前,白榆飛快地瞟了眼栅欄門牌上寫的名字:

“利維娜·艾諾裏”。

……

莊園內部的裝修風格非常溫馨,有種流于眼前的精致富貴——當然,和白榆曾經去過的皇宮比起來卻算是寒酸了。不過,從白榆的角度做私人品鑒,阿爾弗的手藝并不遜色于任何“宮廷大廚”。

白榆美美飽餐一頓,然後抱着一杯茶縮在沙發裏。安逸的模樣像只打瞌睡的貓。

羅蘭則坐在她身邊不遠的位置,低頭翻看一本書。

嘩啦,書頁輕輕翻過。

“看着我幹什麽?”羅蘭用沒什麽起伏的語調說道。

“看你的頭發。”白榆誠實地回答,“舅舅,你頭發好多。”

他身後的黑發披散,柔順到泛着綢緞的光澤,白榆看着就羨慕,很想和他探讨一下護理頭發的訣竅。

雖然她的頭發也不醜吧,但總感覺還差了點什麽。

“你和我有一樣的基因。”羅蘭的眼睛都懶得擡,“護理頭發沒什麽秘訣,早睡早起,均衡營養,比什麽都強。”

最近經常熬夜的白榆:“……”

“還是看看您的算了。我不打算留長發,難打理,平時還妨礙事。”她經常出入制造間,知道頭發被卷了被燙了可不是好玩的。

他們再次沉默下來。白色的窗簾随着微風的吹拂輕輕飄蕩。

房間內再次突兀地響起白榆的聲音——

“舅舅,你在看什麽書?能不能給我看看?”

“舅舅,這外面的鳥唱歌還挺好聽。是什麽品種啊,能不能逮幾只回去?”

“舅舅,為什麽這個花園裏的薔薇開的比碗都大?你說阿爾弗在培育的時候用做了什麽特殊的營養劑嗎?還是……”

“…………”

羅蘭終于擡頭用金色的雙眸瞥白榆一眼。然後把她趕出了那個房間。

白榆表面上依依不舍、委委屈屈地走了,實際上,她剛合上房門,腳下的步調就逐漸輕快起來。

阿爾弗剛收拾完餐桌,看她悄悄溜出來的模樣覺得好笑:“陛下有那麽恐怖麽?”

“不是這個問題。”白榆湊到阿爾弗面前,拉開椅子坐下,“阿爾弗,你之前還警告我離舅舅遠點的。怎麽你就先叛變了?”

“僅此一次。”阿爾弗嘆息一聲,也不打算藏着掖着,“陛下說,要帶您來您母親成長過的地方看看——我無法拒絕他。”

白榆沉默片刻,和阿爾弗說了皇帝正在和老公爵争奪她冠姓權的事。

阿爾弗一愣,神情也複雜起來。

“原來如此。”他也坐下,作聆聽狀,“那您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我不知道。”白榆坦誠道,“我只覺得姓澤塔很麻煩。”

“這點我同意。”阿爾弗笑道,“但陛下說的不無道理。您是公主殿下獨自生下來養大的,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義,您都該随她姓。”

“……你之前還跟我說,還是跟着伊爾洛家生活比較安全。為什麽突然就改口風了?”

阿爾弗直言道:“可是現在陛下主動讓您改姓。你也知道這其中的意義——你确實是陛下唯一在世的、血緣關系最近的人。為什麽要拒絕繼承權?”

一針見血。

白榆:“你不覺得王位離我太遙遠了嗎?我無法想象自己做皇帝的樣子。”

阿爾弗:“您不需要想象。只需執行自己的意志。說句難聽的,有羅蘭陛下的糟糕名聲在前面給您擋着,哪怕您繼位後什麽都不管,任由帝國自由發展,大家也會稱您為寬厚仁德之君。”

“你這話可真是……夠狂悖的。”

“請原諒。不過,我也是實話實說。”

“我總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啊。一直不管事的皇帝不會被架空麽?”

“只有無能之君才會被……”阿爾弗嘆息一聲,又用白榆熟悉的那種慈祥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神看着她,“但您是利維娜殿下的後代,絕不會是無能之君。”

白榆:“……”

真是夠了啊!

說來說去也沒幾條正經論據,阿爾弗對她的濾鏡也太深了。不。倒不如說是對已逝的利維娜公主濾鏡太深。

白榆覺得跟這倆人無法溝通,疲憊地回阿爾弗準備好的卧室去午睡。

進去之後,她才覺得這個卧室似乎過于“童真”了一些……雖然床很大,但窗臺上整整齊齊列隊的毛絨娃娃、造型圓潤的象牙白衣櫃、小書桌上無聲旋轉的貝殼風鈴似乎都暗示着一件事:這是個小女孩兒的房間。

白榆從落地窗往外望去。望見一片幽深蔥郁的樹林。突然覺得眼前的景物似乎有些眼熟。

她回身在房間裏環顧一圈,視線落在靠牆的那張小書桌上,走過去仔細搜索起來。“當啷”一聲,她碰見了一個帶鎖的小盒子。鎖上的鎖眼非常迷你,可以推測鑰匙的尺寸也比尋常的要小很多,就像是供小孩子玩樂的玩具。

但偏偏那個鎖的材質非常特殊。對于普通人而言,想在不損傷盒子的前提下暴力拆解還有點難度。但白榆是個機甲師,對她來說開個鎖不算什麽難事——

但她沒必要這麽做。

因為她知道鑰匙在哪裏。

白榆在窗臺前站定,掃視一圈那些毛絨娃娃,确定從左到右第三個恐龍模樣的玩偶最順眼。于是她拿起玩偶,順着它背部的一個小小缺口伸出一根手指,一掏。

銀色的小鑰匙到手。

看着那個鑰匙,白榆心情複雜。

為什麽她記得的都是這些零零碎碎的、亂七八糟的記憶?

她把盒子抱回床上,“咔噠”一聲把鎖打開。盒子裏躺着幾枚樹葉書簽、幾個亮晶晶的寶石戒指、兩顆随處可見的白色鵝卵石……還有一本日記。

白榆打開那本日記。

“十一月六日。晴。我從媽媽那裏拿到了新的日記本。但是,在一個本子上記錄自己每天做些什麽、想些什麽,真的不是件蠢到家的事嗎?別人随時能探聽到我的秘密。所以,我打算把自己的日記本鎖起來,誰也看不見。”

“十一月七日,把鑰匙埋在花園裏,差點被兔子刨出來。今天吃紅燒兔頭。媽媽一開始說,‘兔兔這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結果吃的比我都香。呵,善變的大人。”

“十一月九日。媽媽又給我布置一大堆作業。煩,想燒了老師的頭發。”

“十一月十四日。把鑰匙藏在地毯下面,結果差點找不到。我天天換着地方藏鑰匙真的有必要嗎?如果哪天鑰匙真丢了那就好笑了。”

“十一月二十日。爸爸送來一堆毛絨玩具。我選了一只最喜歡的,把鑰匙塞進去了。”

“十一月三十一日。終于開始下雪。我和媽媽馬上要離開這裏。本來我都忘記日記這回事了,但今天和媽媽打雪仗贏了一局,真是突破性的勝利,非常值得紀念……同時我也發現,我親愛的媽媽真是輸不起又小心眼。她騙我靠近一棵大樹,然後一腳踹到樹上,我就被落下的雪給埋了。這人真幼稚。啊對,略提一筆,媽媽說新年的時候要帶我去看爸爸……希望這次他看見我的時候能忍住,別再把鼻涕眼淚擦到我的新衣服上。我寧願聽他念那些叽叽歪歪的酸詩!我發誓我是認真的!”

一目十行看完日記的白榆:“……”

她把日記本翻到最後面,發現最後幾頁還有字跡。除了一些歪歪曲曲的塗鴉,還有就是一小段一小段她自己寫的小說,名字叫做《稱霸帝國從覺醒為惡魔女王開始!》,開頭是這樣的:在遙遠的宇宙中,有兩股最強大的勢力。一個是稱霸宇宙的銀河聯盟,而另一個,則是被稱為惡魔女王的……

“啪”地一聲,白榆面無表情地把日記本合上,丢回盒子裏。

現在她确認了。

“寧希”就是她。這熊樣和她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連喜歡寫瑪麗蘇稱霸流小說的癖好都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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