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跌入海中,顏煙懵了幾秒,但迅速反應過來,立刻往海面上游。

破水的一瞬,一股力忽然扯住他的衣角,瘋狂往下拉,将他扯回海中。

猝不及防,顏煙嗆了口水,氣泡順着嘴邊往上飄,從眼前劃過,模糊他的視野。

氣泡消失時,顏煙平複好心緒,回頭一看,發現紀澤正瘋狂掙紮,攥着他的衣角不放,瞠目張嘴,嗆水,面目可怖得跟水鬼似的。

紀澤不會游泳?

如此兇悍,竟不會游泳。

顏煙自認沒法讓一個溺水的人冷靜,擡腳往下踹,連踢紀澤的肩膀幾腳。

紀澤卻更驚恐,将他視為救命稻草,被踢了也不敢松開,甚至用上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小腿。

越是扭打,他們越往下沉。

情況若再繼續僵持,後果不堪設想。

立時,顏煙改變策略,從後方攥住紀澤的衣領,拉着人拼命往上浮。

順利破出水面,大量空氣湧入呼吸道。

顏煙大口呼吸,緩過勁,喘着氣警告,“你敢亂動一下,我立刻松手。”

紀澤驚慌地點頭,不掙了,只是發抖,牙齒打顫,還攥着顏煙的衣袖。

因為水下的扭打,再加上今日風大,海浪急,兩人距離跌落的通道,已有很長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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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員見他們冒頭,重新确定了方位,将救生圈甩到相近的位置。

但海浪洶湧,沒幾下,便将救生圈推向遠處。

顏煙深呼吸幾次,調整好呼吸節奏,一鼓作氣,逆着浪往救生圈處游。

帶着一個大體重的人,還只有一只空手可用,等勉強抓到救生圈時,顏煙已經體力透支,意識模糊,手環抱在救生圈上大喘氣。

見兩人都抓住救生圈,危機解除,船員松了口氣,速速拉繩。

攀上浮物,局面終于穩定。

随着浪搖,許多想法後知後覺,湧入顏煙腦海。

他應該吃了早飯再出發。

他不抓紀澤一起下水,一個人就能游上岸,也不會像現在這般麻煩。

段司宇說在碼頭等他,是不是又目睹了他落水的醜态?

為什麽每一次,他都要在段司宇眼前出糗......

諸多情緒湧上心頭,走馬燈一般,有後悔,有自責,像打成死結的毛線,複雜紊亂。

到了岸邊,船員将他們拉起。

從海裏脫出的一霎,顏煙再撐不住,無暇顧及形象,上了岸就癱倒在地。

“顏煙!”

眼前的人開始模糊,視野變成一片黑,顏煙隐約聽見了段司宇的聲音,也不知是幻聽還是現實。

濕衣服貼着皮膚,風吹得身體發冷,比在海裏冷多了,所以失去意識前,顏煙不禁想。

還是海水溫暖。

沉在海裏時,他竟然一點兒都不冷。

......

北城的初秋。

“晚上好,我回來了。”顏煙換上拖鞋,關門時聞到濃郁鹵肉香。

窗外月朗星稀,屋內燈火通明。

段司宇打開微波爐,重新熱了飯,放到餐桌上,“明天放假,今天還要加班?”

“抱歉,”顏煙走近,有些局促,“主管找我談話,耽擱了。”

“你向我道什麽歉?”段司宇将飯遞給顏煙。

“謝謝。”

顏煙拆開筷子,坐到段司宇身旁,安靜吃晚飯。

他們合租已有幾個月,從夏到秋。

搬進的第一日,段司宇詢問他合口的菜式,在酒店下單外送,他将一半飯錢轉過去,他們便從此一起吃晚飯,自然而然。

就算每日開門就能見面,顏煙也總是局促,時間越久,越不見好。

段司宇卻很從容,随和有分寸,不僅按照他的習慣,主動将物品擺放整齊,還自覺将衣服晾在陽臺左半邊,從不多占空間。

沐浴露,牙刷,潔面膏,水杯。

他們的東西放在一起,總是緊貼着,比人還親密。

有一次,沐浴露到底空瓶,顏煙打開花灑後才發覺。

用段司宇的應急?還是立刻出門買一瓶新的?

理所當然,顏煙選擇後者。

顏煙擦幹半濕的頭發,走出浴室時,正好遇上段司宇出門,出發去酒館打工。

見他身上沒有水汽,剛進浴室就出來,段司宇不解,“怎麽了?”

“我出去買瓶沐浴露,”顏煙解釋,“我的空瓶了。”

“沒事,你先用我的,”說着,段司宇移開視線,朝他揮手道別,“走了。”

砰——!

顏煙還未回應道別,門已合上。

段司宇讓他用自己的沐浴露。

室友間互相借東西,這不過是件平常的事。

有時段司宇用完紙巾,也會找他拿一包,兩個人一起合租,本就會模糊相處的邊界。

但是,這是沐浴露。

他只要用了,就會沾上和段司宇同樣的氣味。

顏煙站在門口,先是抨擊自己不純的心思,再自我告誡,段司宇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心,不想讓他半夜出門折騰。

況且,段司宇都這樣說了,他還要再出去買,豈不是顯得不識好歹?

總之,顏煙找了一大堆理由,終于自我說服。

做足心理準備,顏煙回了浴室,只擠兩泵沐浴露在手心,不敢多擠。

橙色,清新的柑橘香。

是段司宇身上的味道。

渾身發燙,全身的氣血似在叫嚣,瘋了一般亢奮,四處亂竄。

顏煙将水溫調低,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作勃然失控,他不敢沉溺其中,趕緊沖掉泡沫,回房冷靜。

打開窗,秋夜的涼風吹進,緩了很久,顏煙才冷靜下來。

至此以後,顏煙發現,會讓他失控的事情越來越多。

比如坐在一起吃晚飯,段司宇将飯遞給他時,互相輕觸的手指。

再比如,他去陽臺收衣服,不小心瞄見對方衣架上的貼身衣物,內.褲上CK商标的腰邊,在最左那端若隐若現。

所有他從未注意過的細節,全變得顯眼,在毫無防備時,在他心口上輕輕一敲。

“國慶假期要加班?”現在,就連段司宇近距離的聲音,冷不丁,也能讓他心頭一顫。

顏煙抽紙擦幹淨嘴唇,搖頭,“不用加班。”

“你有什麽安排?”

“沒有。”

段司宇起身,收走吃剩的餐盒,丢進垃圾桶,“明天酒館歇業,我休息,你想看什麽電影?”

歇業,意味着段司宇不用去打工。

他們能看晚場。

顏煙并未關注熱映的電影,忙說:“我都可以,你決定就好。”

段司宇沒說話,眉梢很輕地一動,意味不明。

假期首日,無論商場或街道,地鐵或公交,人山人海。

人流擁擠,有好幾次,他們差點被擠散,最終,段司宇被擠得煩了,一把拉過他的肩摟着。

半側身子相貼。

無端,顏煙想到家中的日用品,他和段司宇的東西,也像現在這樣,緊緊貼着。

微熱的體溫透過衣袖,緊貼在皮膚。

顏煙停止思考,也忘了看路,腳尖被旁人的鞋子一絆,差點跌倒。

“小心。”段司宇及時将他往上提,為防他跌倒,摟得更緊。

顏煙壓下亂了的心跳,“謝謝。”

晚場的電影幾乎滿座。

他們到達時,電影已經開始,只能勾着腰,對着電影票找位置。

一部懸疑動作電影,雙影帝出演,演技沒話說,不過幾分鐘,顏煙就被劇情吸引,不再想入非非。

電影結束,顏煙還沉浸在劇情裏,複盤電影裏的伏筆,越走越慢。

啪——

段司宇俯身,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在想什麽?”

顏煙回神,近距離對上段司宇的眼睛,心口一跳,後退半步,“我在想主角為什麽選擇同歸于盡。”

“因為劇本這麽安排。”段司宇直起身,慢條斯理。

一個随性,與衆不同的答案。

很符合段司宇的性格。

顏煙一怔,不再想伏筆,或是揪出電影邏森*晚*整*理輯中有哪處不妥,注意力又回到段司宇身上。

午夜将至,街道上人流減少,小孩大人回家,剩下的多是年輕人。

出了影院,他們不用再緊貼,只有手臂時不時相觸。

“現在回去?”段司宇問,“或者,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顏煙不想這麽快回去,也不知還能去哪,“走回去吧,就當作散步。”

“也行。”

段司宇話不多,顏煙話更少,待在一起經常沉默。但顏煙并不感到別扭,除開悸動緊張,大部分時候,他們相處得很舒服。

周圍人來人往,燈火輝煌,顏煙看着地上相貼的影,一團混在一起的黑,有種他們是一個整體的錯覺。

“段司宇?”

霎時,有個男生停在他們面前,頭發及肩,精致漂亮,随性又張揚。

聞聲,段司宇停住腳步。

男生靠近,親昵勾住段司宇的肩膀,望向顏煙,笑意盈盈,“這誰啊?”

“我室友,”段司宇輕啧,有些嫌棄,但并未推開,轉而向顏煙介紹,“我宿舍的舍友,院裏産設的,比我低一級。”

顏煙了然,主動打招呼,“你好。”

“你叫什麽名字?”男生自來熟地問。

“顏煙。”

“顏煙......”男生暧昧輕笑,玩味地湊近,帶着濃郁玫瑰香,“現在流行管炮.友叫作室友?你是1還是0?我都可以做,不介意的話加個微信?”

光天化日,如此直白的話,顏煙頭一次聽,避害似的向後仰,遠離刺鼻的玫瑰香。

男生見他遠離,還要再往前湊,大方接近。

好在,段司宇及時抓住男生的衣領,将人向後拉,扯到一邊,沉着臉問:“你有病?大庭廣衆下發.情。”

“還真就只是室友?開個玩笑而已,至于這麽生氣?”

男生嬉笑,眼睛還盯着顏煙,“可是,他真的是我中意的類型嘛,再戴副眼鏡就很禁.欲系。你有這種室友,怎麽不早說?好歹介紹給我認識。”

段司宇眉頭蹙得更緊,推開男生,再一把抓起顏煙的手,大步往前離開。

“學校見啊,”男生在後面笑着喊,“有時間一起吃頓飯,記得帶上你室友。”

段司宇不予理會,腳步裏帶着怒氣,手也因此緊握着,走出很遠,還未放開顏煙。

滾燙,暖和,帶着心跳的脈搏。

段司宇的手心,比他想象中還要熱,如一團剛點燃的火,順着手心往心口燒,要将他燒成輕飄的煙。

顏煙沒有掙紮,甚至沒有出聲提醒,任由段司宇拉着他走。

他們穿行在街角,路過燈光和月色,秋夜的風吹不散熱意,水波一般,撥亂發絲時,也淹沒顏煙的理智。

他昏昏沉沉,像喝醉了酒,心口突突地跳。

1,還是0?

男生的問話在腦海中反複。

顏煙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面對段司宇時,他的感覺總是确信而模糊,确信的是喜歡與靠近,模糊的是細節與具體。

可現在,顏煙意識到,這些似乎都不重要。

因為,只要對象是段司宇,他都沒關系。

他要說出口嗎?

現在就坦白他的私欲?

如果坦白,段司宇一定會重新審視他們的相處方式,決定是否繼續合租。

最理想的情況是,段司宇不僅接受,還願意跟他在一起,但這太理想化,顏煙不敢想。

最壞的情況則是,段司宇不接受。而如果不接受,段司宇是否會厭惡他,甚至搬走?

不會。

顏煙很快分析出答案。

因為在剛才,段司宇并不排斥那位舍友的接觸,只在對方口無遮攔後生氣,所以只要他不貿然告白,冒犯邊界,他們就能繼續做室友,維持這段友誼。

他不是天才,顏煙一直清楚,他只是塵世裏的一介凡人,所以才要努力,緊緊抓住每一次機會的降臨,才能達成目标。

而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顏煙仔細分析利弊,确信他能承受最壞的結果,立刻停住腳步。

段司宇跟着停下,側頭回望,注意到他們緊握的雙手,正要松開,“抱歉......”

“我都可以。”顏煙直視那雙野性,讓他從一開始就沉迷的眼睛,不再躲開。

段司宇一怔,似乎沒聽懂這殘缺的回答。

“他剛才問我,1還是0,”

顏煙無聲呼一口氣,出奇地冷靜,“我想,我都可以。”

......

顏煙睜開眼,醫院的天花板入目。

手心處異常暖和,記憶裏相貼的滾燙餘溫,似乎傳到了現實,顏煙動動肩膀,發現正有人握着他的手。

“醒了?”先是聲音,再是關切的目光。

段司宇站起身,垂頭望向顏煙,手還握着,沒有松開,十指相扣。

适應燈光,顏煙逐漸看清眼前的面龐。琥珀色的眼睛,深邃如遠星,帶着碩大引力,輕易将人吸引,墜入沉迷。

心跳的速度,比起夢裏,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記憶裏的心跳在作祟?還是此刻的現實讓人心悸?

顏煙分不清了,只能閉上眼睛,掩耳盜鈴一般,刻意“抹殺”眼前的人影。

很快,溫暖的掌心覆到他額頭,試探溫度,“頭暈?”

“不暈。”顏煙眼皮一顫,冷淡地答。

“你剛才輸過葡萄糖,現在餓不餓?”

“不餓。”

“還想睡?”

“不想。”

“那你為什麽閉着眼睛?”

怕看見你。

顏煙在心裏回答,心緒平穩後,再度睜開眼,“紀澤在哪?去找辛南雨了?”

提到紀澤,段司宇就來氣,咬着牙說:“他們倆都在派出所,辛南雨正在做筆錄。監控我看過,是他先故意推搡,落水後還試圖溺斃你,蓄意殺人。”

......溺斃?

顏煙沉默一瞬,“他不會游泳,推搡是故意,溺斃倒不至于。”

“我知道,”段司宇煩躁啧一聲,“反正,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他就算沒法進去,也得給我褪層皮。”

确實不能算了,這點顏煙同意。

必須要讓紀澤無法再來西島,無法再糾纏辛南雨。

這麽一想,顏煙躺不住,立刻坐起身,“現在就回去,我要去做筆錄,堅決不和解。”

“躺着,”段司宇将他摁回去,“急什麽?休息好了再走。”

都睡了一覺,還要怎麽休息?

顏煙将視線移到窗外,外頭日光正盛,該是到了下午,他下意識摸口袋,想找手機看時間,卻發現他穿的是病服。

“我的手機在哪?”顏煙清楚記得,下船前,他将手機揣進口袋,合上拉鏈。

段司宇摸摸外套口袋,從一堆雜物中,抓出手機遞過去,“還能用,沒進水。”

顏煙接過手機,總覺得少了樣東西,思索片刻,“我的藥盒。”

段司宇分明聽見了,卻不動,雙眼直直盯着他,高深莫測,像是又有歪點子。

“藥盒,還給我。”顏煙耐着性子,逐字逐句重複。

聞言,段司宇從口袋裏拿出藥盒,隔着半米,遠遠舉着,“我幫你開了三個月的藥,今後,你不用每周都來鷺城區取藥。”

“......謝謝。”顏煙一愣,不習慣對方忽然的成熟體貼。

“所以為了安全,藥盒不能放在你這裏,醫生再三囑咐,這些藥必須由我親自保管,你要服用時,就來找我拿,一次一片,多一片都不行。”說完,段司宇翻轉藥盒,從食指轉到無名指,最終又揣回自己兜裏。

得逞的表情很是讨打。

段司宇根本就沒打算還給他,還擅自透支未來三個月的藥。

顏煙深吸氣,甩開段司宇的手,翻身以背相對,閉目養神,眼不見為淨。

安靜持續片刻,身後忽地發出響動。

聞聲,顏煙睜開一條眼縫。

段司宇正拖着椅子,繞床半圈,再度坐到他眼前,面對面,臉極臭,生氣又受屈,仿佛找茬的人是他,而段司宇是受害者。

沒來由的,一股火氣往上沖。

旁人無法讓顏煙生氣,就連早晨在海裏,被紀澤拖後腿,顏煙也只是不耐。

可一旦面對段司宇,任何情緒,他都控制不住,無論好與壞,怦然或動怒。

“段司宇,你有病?”顏煙低聲問,盡力控制火氣。

段司宇俯身,一把抓過顏煙的手,再續上暖和的體溫,大方應允,“對,我就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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