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昨夜進了房間,洗澡躺上床。
顏煙才想起,他忘記找段司宇拿藥。
算了,不過一天而已,能睡就睡,不能算了。
顏煙偏頭,透過縫隙望向天幕,一如既往發愣,虛度光陰。
許是前夜的藥效殘存,不多時,顏煙竟感困頓,眼皮沉重,就這麽睡了過去。
誰知這一睡,噩夢纏身,光怪陸離。
夢裏,段司宇不是被流氓打折了手,住進醫院,就是紅着眼控訴他,說他憑什麽擅自搬走。
頭重腳輕,昏昏沉沉。
段司宇進房時,顏煙正夢到分手那日。
他們互相撕咬,兩人的嘴角都破了,鐵鏽味道混着柑橘香,他無端想到枯枝的玫瑰,一種将要腐爛,窮途末路的香氣。
“我不愛你了。”他不斷說。
——對不起。
同時,他在心裏說。
仿佛這樣,能減輕一絲罪惡感。
額頭倏然冰涼,顏煙一下醒了神,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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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段司宇坐在床邊。
顏煙想起身,段司宇立刻将他摁回去,不由分說。
額頭上是退燒貼,體感清涼,塗了風油精一般,極不舒服。
“我想......”顏煙開口,嗓子像被刀刮,實在疼,欲言又止。
“要什麽?”段司宇湊近。
顏煙嘆口氣,勉強擡手摸到手機,改為發消息。
【Yan:我想喝水。】
床頭櫃上備着熱水,杯裏還插着吸管。
段司宇摁開藥片,拿起熱水,手動扭轉吸管口方向,遞到顏煙嘴邊。
“先吃退燒藥,我查過,和安眠的藥不沖突,可以一起吃。”段司宇說。
顏煙張開嘴,生吞入膠囊,汲兩口水,沒有大動作,卻似耗幹力氣,累得慌。
吃了藥,顏煙又拿起手機發消息。
【Yan:謝謝。】
段司宇不答,坐回床邊,似乎不打算離開。
顏煙側頭,視線移到別處,現下他沒精力趕人走,也沒有勇氣趕,夢裏那種愧疚感,似穿透時光,延續到現實。
“抱歉。”冷不丁,段司宇又道歉。
顏煙眉頭一皺,不解。
【Yan:你道什麽歉?】
“你發燒是因為昨晚受驚。”段司宇說。
【Yan:我不至于被吓得發燒,受涼而已。】
打完字,顏煙索性閉上眼養神,不敢對上段司宇的視線,就算是不經意。
良久,段司宇問:“餓不餓?”
顏煙搖頭。
“辛南雨在煮粥,你喝了再睡。”
他不想睡。
但顏煙懶得反駁,只點點頭。
“......難受麽?”段司宇又問。
顏煙唇一抿,睜開眼,摸手機欲發消息。
你沒發過燒?
你能不能不說話?
我想安靜。
每一句話,打了又删。
最終,顏煙只是放下手機,什麽都沒發。
難受,但不能以此為借口,肆無忌憚向旁人發火。
就算對方是段司宇,他也不能。
這樣不對。
似感受到他的無名煩躁,段司宇未再說話,只是捂着顏煙的手,背靠床頭,安靜守着。
不多時,藥物起效。
那種虛無的飄感減輕,雖依舊無力,但煩躁感消去不少,喉嚨的痛意也被暫時鎮壓。
“粥好了。”房門被敲了敲,辛南雨門外問。
段司宇起身開門,接過辛南雨的粥,又欲關門。
“煙哥怎麽樣?退燒了嗎?”辛南雨抵着門,關切着急。
“吃完了測體溫。”段司宇轉身,一頓,終是沒關門。
“煙哥,我進來了?”辛南雨問。
顏煙勉強坐起身,“好。”
得到允許,辛南雨快步跑進,站倒床邊時,難得欲言又止,話全積在喉嚨。
發燒,可大可小,幾小時後退了便沒事,再多的安慰都是聒噪,不如藥有用。
而現在,顏煙似乎想要安靜。
辛南雨一向能敏銳感知旁人的情緒。
所以難得的,辛南雨只句:“煙哥,等你感覺好些了,想吃什麽告訴我,我都會做。”
便小跑出門,輕輕合上。
段司宇将粥放到床頭櫃,視線在閉合的門上停留,一瞬後收回。
碗裏的不能算是粥,而是肉蛋蔬菜,再加點米糊,營養俱全。
段司宇舀起一勺,吹冷了,送到顏煙嘴邊。
顏煙一愣,張嘴接下,随即擡手,要拿過勺子自己吃。
這回,段司宇倒沒有躲避,任由顏煙拿走勺,而他端起碗,懸在顏煙眼前,正對面。
顏煙一頓,往旁邊看,想說不用。
“我不吵你,我看你吃完就走,”段司宇停頓一瞬,“但我每個小時要進來一次,檢測體溫。”
顏煙攥緊勺,沒動。
無處安放的火倏然澆滅。莫大的愧疚,比夢裏還多。
原來,比起聒噪或捉弄,他更怕看見段司宇現在這般,語氣高傲,說的話卻砍去棱角,只為照顧他的情緒。
片刻,顏煙将勺遞回去,放到段司宇手裏,冷冰冰說:“我累了,你來吧。”
段司宇一怔,重新将碗放在床頭櫃,繼續投喂。
一碗粥,吃了近半小時。
最後一勺入口,顏煙也咀嚼累了,吃到頭大。
“我把碗拿出去,還要回來一次,給你測體溫。”段司宇說。
“好。”
很快,段司宇去而複返,從櫃上拿了體溫槍,覆在顏煙手腕處一掃。
38.4。
藥效發揮作用,比初時低了半度。
“再一個小時就能退燒,只要不反複,就沒事。”段司宇起身,将體溫槍放回原處,往外走。
步履清靜,背影竟有一絲寂寞。
門關上。
顏煙仰頭長呼氣,不是累極,而是太難受,不深吸幾口氣,身體裏那種郁結感沒法消去。
當然,深呼吸也是收效甚微。
望着牆壁出神,思緒不自覺分散。
顏煙驀然想到,他其實不常發燒,從小發燒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而他上一次發燒,還是在北城,他被戳破心思的平安夜。
......
1,還是0 ,我都可以。
連日來,這句話萦繞在腦海,顏煙感到煎熬。
他說這句話時,直直盯着段司宇的眼睛,想看出點什麽。
但段司宇只是一愣,而後松開握着他的手,颔首認真說:“挺好。”
他點頭兩下,他們繼續往住處走,一前一後,未再牽手。
挺好。
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是在鼓勵他大方性向表露?還是其它意思?
顏煙想不明白。
他們的相處方式,如他所預感,有了細微變化,很微妙,說不出好壞。
一方面,段司宇會格外注意分寸,貼身衣物不再晾陽臺,出浴室時穿戴整齊,再不會只裹一條浴巾,圍在腰間就出來。
可其它方面,段司宇又無視邊界,出行時,就算人不多,也會摟住他肩膀,見他在聽歌,還會拿走他的一只耳機,聽他的歌單。
這是好是壞?
顏煙不懂。
北城的秋日很短,對顏煙來說一直如此,不到11月,夜晚溫度便到零下,如同冬日。
冷空氣侵襲,平安夜時,顏煙罕見地發了燒森*晚*整*理。
那年平安夜在周六,他們約好去看電影,波西米亞狂想曲,等段司宇打工結束,他們在中間的地鐵站碰頭,看午夜場。
早上只有些頭昏,他沒在意,撐着去公司。
到下午,主管看他臉色實在差,讓他準時退勤,回去把病養好。
趕着晚高峰,顏煙回到住處,決定先小睡一覺,調好鬧鈴,再提前半小時坐地鐵出發。
誰知,他一開門,段司宇站在門口,正好要出去。
“你怎麽了?”只一眼,段司宇就看出異樣。
顏煙搖頭,“我沒事。”
段司宇蹙緊眉,将他拉進門,手心覆在他額頭,“顏煙,你在發燒。”
“我沒事......”顏煙執意堅持,出于私心,他不想毀約。
今天不止是平安夜,還是他與段司宇相識一周年,無論如何,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休息上。
“發燒怎麽能叫沒事?”
這是第一次,他見段司宇動怒,不過也只是語氣稍兇而已。
顏煙啞然,被段司宇拉進房間。
“你躺着,”段司宇問,“退燒藥和溫度計,家裏有麽?”
他緩緩躺下,搖頭。
随即,段司宇點了醫藥外賣,又到卧室打濕毛巾,擰幹,回來搭在顏煙頭上。
“先将就用,外送到了換退燒貼。”段司宇拉起他房內的椅子,坐到床邊。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顏煙感到臉燙。
是發燒?還是因為段司宇正在他床邊?
或許都有,他分不清。
不多時,外賣到達,段司宇拿了藥,迅速折返測體溫,督促他吃藥,換上退燒貼。
一陣忙碌,天色已晚。
顏煙看看時間,忙不疊提醒,“你該去酒館了。”
段司宇似聽見荒唐話,滿臉愕然,“我去酒館,誰照顧你?”
他想說不用照顧。
發燒而已,況且他已吃了藥。
但私心在作祟,顏煙并未這樣說。
他只是問:“酒館那邊怎麽辦?”
“只是缺一天,沒事。”段司宇亮屏手機,和人發過消息,再度看着他。
顏煙被看得不自在,索性閉上眼,“我睡一覺。你不用守着我,把門打開就好,你可以随意進出。”
他的本意,是不想讓段司宇浪費時間,照顧他只要順手就好。
段司宇卻将眉頭蹙更緊,“你不喜歡我待在你房間裏?”
“我喜歡......”顏煙忙否認,卻說多錯多,“不,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段司宇靜了一瞬,起身回房,再回來時,手裏拿着電腦。
“我做我的事,這樣就不算浪費時間。”段司宇再度坐下。
“好,謝謝。”顏煙閉上雙眼。
偶爾的鍵盤聲,很小聲。
第一次,顏煙在入睡時聞見柑橘香,這香味曾讓他緊張,現在卻讓他安神入眠。
他做了個怪夢,邏輯不通。
夢見自己誤入一片柑橘果林,只用輕輕一跳,就能飛上樹梢,摘下葉間的柑果。
他摘一個,樹便消失一棵,他不停摘,直到果林消失一半,一只巨手從天而降,将他抓起飛上雲端,放在手心,離地六千米。
“你為什麽偷我的柑果?”是段司宇的聲音。
他搖頭,想否認,卻被捏住了臉,“你偷了我的柑果,必須拿一樣東西抵罪。”
“什麽東西?”他問。
“你。”
夢到這,顏煙一下驚醒。
正當清晨,一縷光照進窗,顏煙想找手機,卻感覺腹部正被壓着。
他垂眸,只見段司宇伏在被子上,側頭沉睡,窗縫透進的那束光,正映在對方鬓角。
睫毛微動,呼吸平穩。
又一次,他俯視段司宇,能看見每一絲細小絨毛,正在光下熠熠生輝,充滿生機。
顏煙看得入了迷,放輕呼吸,視線落到蓬松的發絲。
段司宇的頭發會是什麽觸感?
一定很松軟。
于是他伸手,趁人不備,指尖觸到柔順的發梢,輕柔撫摸。
段司宇動了動,他趕緊收回手,手忙腳亂找手機,戴上耳機,裝作正在聽歌。
很快,段司宇清醒,因是趴着睡了一晚,起身時側扭脖子,活動肩頸。
顏煙摘下一只耳機,裝作淡然,“早上好。”
段司宇卻不答,盯着他片刻,拉過摘下的那只耳機,往自己耳朵上戴。
他根本就沒在聽歌。
情急之下,顏煙點開一首日推,來不及細看歌名。
“
Give me a shot and I’ll give you the world.
If you let me.
Tell me are you in or out?”①(如果可以,請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帶你看整個世界。我的心意,請告訴我你是否願意?)
這歌詞,讓顏煙指尖一抖,慌得心顫。
他沒想告白,至少不是現在就表露心意。
顏煙手忙腳亂,想切歌,卻一下被段司宇攥住手腕。
他愣着擡頭,對上對方的眼睛,深邃如星,燦若星雲。
“顏煙,你是不是喜歡我?不止是朋友的那種喜歡。”段司宇這樣問,開口就戳穿他卑劣的僞裝。
他要承認?還是否認?
兩種選擇,分別會走向何種結果?
一瞬間,他又開始飛速思考,分析利弊,用慣常的邏輯,推導段司宇的動機。
最終,他仍無勇氣,選擇折中,“你為什麽這樣認為?”
段司宇應未預料到他會反問,一時愣住,眼裏閃過疑惑,“你的眼神,有時和他們很像。”
他們,指喜歡段司宇的人。
酒館中慕名而來的男男女女。不分性別,不分性向,不分院校。
他顧着僞裝,卻忘記,段司宇本就會收到注目與喜歡,那種單戀崇拜的眼神,段司宇已看過無數次,再熟悉不過。
——什麽眼神?
顏煙沒勇氣再裝傻反問。
他意識到,在段司宇眼裏,他那點心思無處可遁。
他們是朋友。
對段司宇來說,他該是被劃在“重要”那一欄,不能輕易失去。
因為如果不重要,段司宇就不會守在他床邊,更不會直白問他的心思,而是将他當作那些仰慕的衆生,直接無視。
他又開始分析,用邏輯揣測,分析到頭,才敢開口。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麽做?”問出口時,顏煙聽見自己的心跳,快到不像話。
段司宇卻問:“你想讓我怎麽做?”
顏煙靜了靜,“如果你無法接受......”
“我接受。”
他話未說完,段司宇先答。
段司宇說接受。
接受他?還是接受他心懷不軌這件事?
顏煙一下懵了,“什麽意思?”
“你想要什麽關系,我都接受,只要不是絕交和斷聯。”
這句極富偏愛性質的回答,壯了顏煙的膽。
此時,他确信,他對段司宇很重要,無論是以朋友,還是別的意義。
所以他再次緊抓住機會,“我想要戀人關系。”
“我接受。”
......
房門打開,門鎖發出咔嗒的聲響。
顏煙從記憶中脫離,側眸,段司宇進門,沉默拿起溫槍,在他手腕上一掃。
37.6.
體溫成功被藥效壓下。
測完,段司宇看他一眼,視線裏似有諸多情緒,但并未開口表達。
“‘海濱旅社’什麽時候開拍?”顏煙平淡地問。
段司宇說了節目組初定的登島時間。
離現在只差不到兩個月。
“怎麽?”段司宇問。
只要再堅持兩個月,他們就能各自回歸正軌,各走各路。
段司宇的正軌是廣袤星塵,而他的......
早已是末路。
“沒什麽,我怕時間不夠,想盡早讓這裏有起色,拿到拍攝的機會。”顏煙又一次撒謊,因為不願再豎起尖刺,紮向段司宇。
段司宇的眼神變得很複雜,像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顏煙沒敢看,移開視線,沉默。
片刻,段司宇動了,沒離開,而是提起椅子坐到床邊。
“今天早晨,你在跟誰說對不起?”段司宇冷不防問。
顏煙指尖一顫,“不知道,我記不清了,可能是噩夢裏的怪物。”
他聽見耳旁一聲輕嘆。
不過一句無言嘆息,竟像利刃,險些刺破他淡然的壁壘。
“顏煙,別對我說謊。”段司宇低聲說。
他的謊言,一如他曾經的心思,在段司宇眼中無處可遁,找借口式的僞裝,不過是一層薄皮,一句話就撕碎。
顏煙深吸氣,調整心緒,擡眸對上視線,“我在對你說,為我口出過惡言,說希望你從我眼前消失而道歉。”
半真半假,真話摻着謊言說,連自己都差點信了。
“......沒關系。”段司宇明顯一愣。
“謝謝,”顏煙勾了勾唇,手藏在被角裏,緊緊攥成拳,“那麽今後,我們能徹底和平相處,作為朋友,對吧?”
語氣真誠,無可指摘。
作為朋友。
段司宇有一瞬僵硬,側頸上的青筋爆出,轉瞬即逝,快到無法察覺。
“挺好。”不置可否,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