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離書
第6章 和離書
聽見身後腳步聲匆匆離去,謝蘊垂着眼半晌未動。
謝夫人伸手,摸摸她腦袋,“無妨的,回門禮,本就是娘家人想瞧瞧自家姑娘,你在,叔父叔母便很高興了。”
謝蘊‘嗯’了聲,沖她揚揚唇角,“走吧,菜都該涼了。”
一如上世,菜擺了滿桌,那壇子酒擺在桌角,郎婿卻是不見人。
不同的是,戚钰在這院子裏陪了大半個上午,叔父雖有遺憾,卻不會茶飯不思的擔憂。
反過頭來寬慰謝蘊道:“二郎有事做,這是好事,若他成日游手好閑的閑賦家中,叔父反倒擔憂。”
謝蘊點點頭,“阿蘊記下了。”
反手就将桌角那壇子酒開了封。
“欸……”叔父攔了下,沒攔住。
謝蘊垂着眼,替他與叔母各自斟了一杯,好笑道:“這酒本就是為我埋下的,怎的我還喝不得了?”
“你呀。”謝家主點點她,倒是沒多說。
謝蘊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道:“叔父叔母此次回姑蘇,不必為我擔憂,你們也瞧見了,永嘉公主仁厚,兄嫂也是好像與的,就是二爺也心性純良,我自會照看自個兒的。”
聞言,謝家主放下了筷子,進去裏間,片刻後出來,手裏拿着幾個信封遞給她,“這是我在邺都幾個門生,若有事,盡管去尋他們。”
上世,謝蘊也收到了,不甚意外的接過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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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
松月堂。
“聽府裏的下人說,今兒桐疏苑那邊兒的回門酒,二爺沒吃。”嬷嬷壓着聲音道。
白珠兒聞言扭頭瞧她,驚詫問:“二爺沒吃?”
嬷嬷點點頭,小聲道:“說是二爺臨了有事,跟着青瑤郡主身邊的丫鬟出了府,那回門酒是一口沒沾。”
白珠兒微微蹙眉,“青瑤郡主知今兒是什麽日子,怎還會讓人來請二爺?”
“唉喲,我的姑娘”,嬷嬷急切一句,靠近了些說:“您當那青瑤郡主時常來咱們府上是為何?”
白珠兒瞧着她,面露詫異,“為了二爺?”
嬷嬷點點頭,面上含了幾分不屑,“您別瞧她是郡主,一來是庶出,二來沒封號,永嘉公主且瞧不上的呢,這不,替二爺求了姑蘇謝氏的親。”
白珠兒垂了垂眼,摸摸女兒熟睡的臉,有些失落道:“母親也瞧不上我。”
她是商戶女,比青瑤郡主還差了許多。
“這可不一樣”,嬷嬷說,“您抓住了大爺的心,那青瑤郡主可不曾摸過二爺的,您再是如何,也是戚國公府三媒六聘從正門擡進來的大娘子,是這府中的主子,那青瑤郡主來得再是勤,也終究是客。”
白珠兒心裏舒坦了許多。
也幸而,她當日嫁的人是大爺,若是二爺……
她搖搖頭,謝氏尚且不能如何,何況是她呢?
“只是姑娘,有一事老奴還是得多嘴一句。”
“嬷嬷說便是。”白珠兒垂眸繡花道。
“您也瞧見了,永嘉公主對謝氏很是喜歡,又出了今日這檔子事兒,且不說二爺那邊會如何,永嘉公主定會補償謝氏許多,況且,謝氏何許門第,您也知曉,老奴只怕,永嘉公主會将中饋交于她。”
忽的,指尖一疼。
白珠兒垂着眼,将那顆血珠抹去,握着雪白絹帕沒吭聲。
中饋向來是家中主母所掌,她入府初年,永嘉公主只是說她需學的尚且多,不曾交于她,後面,她随大爺去往駐守地,更是不曾碰過。
從前不急,不擔憂,不過是家中只有她一個兒媳,母親早晚會交于她的。
但如今,永嘉公主替戚钰求了娶謝氏的旨意……
嬷嬷說的,她又何曾沒有想過?
幼年母親去世,她在繼母手下過活,若是沒有些手段,只怕是活不過大爺來江陵,被八擡大轎迎娶的也不會是她。
若是有朝一日,永嘉公主知曉她婚前失貞,莫說是中饋,只怕是能當場給她一封休書。
白珠兒臉色一白,抓着帕子的手輕顫了下。
“……姑娘莫要不上心,這中饋若是交給了二房,日後想拿回來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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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顯與昔日同窗吃酒回來,便被永嘉公主派人請去了雲七堂。
“這混賬,昨兒還是下手輕了些。”戚顯氣道。
永嘉公主拍他一巴掌,橫眉豎目道:“那是你親弟弟,還能打死他不成?”
“他去了何處,幾時回來?”戚顯問。
永嘉公主搖搖頭,滿面惆悵,“身邊連個小厮都沒跟着,今晚給謝姻親擺酒送行,也不知他趕不趕得上。”
戚顯冷哼一聲,“您還不若擔憂,明日謝家二老辭行,他能否趕上送一程。”
永嘉公主被他這話噎了一句,氣得想掐他手臂。
但轉念一想,又不無道理,長長的嘆了口氣。
“罷了,母親也不必憂心,明日我夫婦與謝家伯父伯母一同啓程。”
“明日?”永嘉公主頓時坐直了些,“你們不是後日才走嗎?”
“一同走,一來戚钰明日連我這個兄長都未送,謝家那邊怨怪也少些,二來,可同行一段,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永嘉公主頓時不舍的抓着他的手,“這才回來幾日啊,又要走。”
戚顯寬慰道:“也無妨,明年開春時,我便能調任回邺都了。”
戚國公尚了公主,雖是在朝為官,但手中無實權。
戚顯從前讀書科考入仕途,只是幾年前回祖宅祭祖之時,返程途中,江陵叛賊發難,他帶着江陵府兵平叛,官家聽聞後,着他绶了兵符,列為武将,鎮守江陵。
算算時日,明年開春時便任滿了。
永嘉公主點點頭,問:“你們夫妻箱籠可收拾好了?”
“前兩日便着手收拾了。”
“去吧,與你媳婦知會一聲,晚些過來用飯。”永嘉公主道。
“是,兒子告退。”
戚顯回到院子裏時,便見房門緊閉,廊下也沒丫鬟候着。
他唇角勾了下,推門進去,果不其然,白氏正在給女兒喂奶。
瞧見他,白珠兒有些羞臊的攏了攏衣裳,“大爺您先出去。”
戚顯脫靴坐到她對面,輕笑了聲,手臂擱在桌上抵着額道:“這般羞?我哪裏不曾見過?”
白珠兒嗔他一眼,微微側身。
戚顯瞧着自己娘子臉上那抹淡淡的紅暈,開口道:“我們明日得啓程了。”
“怎的這般急?可是江陵那邊出了何事?”白珠兒面色詫異問。
戚顯将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又道:“不過是提前一日罷了,也無甚緊要,只是要累得你身邊的丫頭們,将東西仔細收一收了。”
白珠兒垂眸穿好衣裳,沒出聲。
戚顯将瑩潤粉白的閨女抱在懷裏,問:“怎麽了?”
“大爺……”白珠兒咬着唇,猶豫着喚了一聲。
戚顯傾身,拇指壓在她唇上,“別咬。”
白珠兒瞬間羞得臉頰通紅。
戚顯瞧着好笑,帶着繭子的手摸摸她臉頰,低聲道:“都燙手的緊。”
外頭光景正好,他這調情的話更是讓人添了幾分臊意。
戚顯想偷個香,就見自己閨女瞪着圓眼睛滴溜溜的瞧他。
他擡手,刮了下她小鼻子,頓時逗得小姑娘咯咯笑。
白珠兒猶豫了一下午,還是開了口。
“大爺,我思量着,此次就不與你去江陵了。”
“嗯?為何?”戚顯瞧着她問。
“瑩姐兒太小了,近來秋風起,不宜奔波,還有……之前随你去江陵,與母親說,是為了綿延子嗣,如今有了瑩姐兒,我也不好再跟着你……”
一番話,白珠兒說得磕磕巴巴。
戚顯又哪裏瞧不出,這兩句皆是借口。
他捏捏她手,揶揄道:“先前随我去,是擔憂我納妾,将丫鬟收房伺候,現下不怕了?”
瞧他沒生氣,白珠兒嬌聲道:“大爺不是這般人,先前是我想岔了。”
“留在家裏也好,有母親在,我也放心些,二郎媳婦兒知書達理,溫婉娴靜,你可多走動些,家裏只我兄弟二人,手足之親,二郎若是有哪裏惹着你,莫要與他計較,且先記下,待我回來再與他算賬。”
“好”,白珠兒踟躇道,“那母親那裏……”
戚顯将睡着的瑩姐兒放到軟枕上,摟住了自己娘子,覆上了一團軟綿。
“我去說。”
“晚些有宴席……”白珠兒羞得推推他。
“明日我便走了。”
只這一句,嬌軟身子便主動貼上了那壯碩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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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家宴,戚钰果然沒回來。
戚國公臉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僵得恨不得把那混賬拉出來抽一頓解氣。
戚顯起身,給謝家主敬酒道:“明日晚輩與謝伯父一同啓程,還望伯父莫要嫌晚輩叨擾。”
謝家主瞬間懂了,笑了笑道:“賢侄不嫌我們老夫妻行路慢就好。”
謝夫人與永嘉公主坐在一處,握着謝蘊的手笑道:“我那兄長身子不好,生下阿執沒兩年便撒手人寰了,嫂子重情,留下這麽一雙兒女,随着去了。阿蘊七歲時,來了我院兒裏,也是在我跟前兒長大的,萬幸,不負兄嫂,她長成了如今模樣,知進退守規矩,我萬事是不擔憂的。”
她說着,瞧一眼恭順陪坐的謝蘊,“只是啊,有一點不是,遇見難處總是忍讓三分。”
謝蘊微微笑了笑,沒作聲。
永嘉公主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在心裏将那混小子又罵了遍,嘴上道:“是,我也喜歡阿蘊。”
“我們謝氏,無人在朝為官,阿蘊嫁入國公府,又與殿下做兒媳,委實高攀了,但這次出來時,她祖父交代了,若是遇着什麽委屈,也不必忍着,官家仁慈,雖是聖旨,但結姻緣也是結善緣,若是夫妻不睦,和離也是使得的。自然,我們都是盼着他們能好,但萬事強求不得,殿下覺得我說的可是?”
謝蘊垂着的眼睫顫了兩下。
她昨日夢見了。
王家阿兄給她帶來了祖父替她求的官家印章的和離書。
永嘉公主點點頭,笑道:“自然,自然……”
她端起酒盞喝了口。
“二郎是個好的,這些時日,我們也瞧得出來,今兒二郎陪着家主下棋,家主還說,棋品如人品,這孩子心性淳樸,我們也無甚擔憂的。”
推杯換盞,天色将晚。
散了宴席後,戚顯在雲七堂留了片刻。
謝蘊瞧見,與永嘉公主問安後,便帶着問月聽雪回了自己院子。
進了清風堂,她遙遙望了西邊兒那小築半刻,道:“去将二爺的物件兒收拾好,送去書房。”
“啊?”
“娘子?”
聽雪、問月傻愣着瞧她。
“姑娘,您氣歸氣,但也不好将二爺往外推啊。”聽雪急道。
“照我說的做。”謝蘊說罷,擡腳進了院子。
作何她要搬去那逼仄的清水小築?
她是戚國公府明媒正娶回來的大娘子,這主院兒,她謝蘊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