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饋
第7章 中饋
翌日一早。
一溜車馬停在戚國公府門前,小厮忙進忙出的裝行囊,可謂熱鬧。
片刻後,主家衆人相攜出來。
“這些時日多有叨擾,謝某這就告辭了。”謝家主道。
國公爺耿直道:“你我姻親,不必生分,來日我與公主去姑蘇,也少不得打攪你。”
“那自是好,謝某便掃榻以待了,哈哈哈哈……”謝家主捋着美髯喜笑道。
話別幾句,謝夫人拍拍謝蘊的手,溫聲叮囑:“叔母說的話,可要記在心上,萬事不過自己,要珍重自身才是最最要緊的。”
謝蘊點點頭。
謝夫人又湊近些,與她低聲言,“子嗣不必急,你如今身子小,再等兩年也是無妨的,你婆母這邊,我亦說過,若是府中有旁人嚼舌根子,該處置處置,不必心軟。”
“好,叔母放心,阿蘊記下了。”
昨日已話別,該交代的事宜,都已說過了,衆人在府門前也沒多耽擱,登車上馬。
“阿姐,不必太過惦念我,再過兩年我長大了,便能時常來瞧你。”謝執小大人似的背着手道。
謝蘊想起上世他屍骨無存的慘狀,眼眶一熱,險些落了淚。
擡手摸摸他腦袋,溫聲道:“阿姐知曉,你在家中也要聽話,跟着叔父好好讀書,莫要偷懶,叔父叔母年紀大了,一路上你要好生照看着些。”
“阿姐放心,我如今都是大孩子了。”
謝蘊點點頭,“去吧,莫要讓大家久等。”
謝執規規矩矩與她拱手見了一禮,翻身上馬。
小郎君動作利落,肩背單薄挺拔,已初見少年英姿。
窺得見幾分日後,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景致。①
車馬漸行漸遠,直至瞧不見了,謝蘊方才收回視線,餘光瞥見一抹桃紅,扭頭瞧去,面色詫異。
白氏沒走?
察覺到她的目光,白珠兒沖她微微笑了笑。
謝蘊也微微颔首,收回視線。
“進去吧。”永嘉公主道。
衆人回到雲七堂,謝蘊與白珠兒被叫了坐。
丫鬟上了熱茶點心後退下了,嬷嬷卻是端着一個烏木盒子走了過來。
永嘉公主放下茶盞道:“這是家裏各院的花銷賬冊,鋪子莊子田地別院的賬本,還有庫房鑰匙。”
白珠兒頓時心裏一緊,抿着唇瞧向了謝蘊。
謝蘊神色淡淡,似是沒覺察到。
永嘉公主掃了眼白珠兒,又道:“這些本該是交給大郎媳婦兒的,但瑩姐兒還小,交給嬷嬷照料,總歸是不安心,思前想後,還是先由二郎媳婦兒管着,想來你出嫁前,你叔母教你不少,大郎媳婦兒若是無事,便多去阿蘊院裏走動走動,學上一二。”
白珠兒瞬間一張臉紅透,面色透着尴尬。
她不論如何,也是謝氏的嫂嫂,永嘉公主這般說,将她不堪的身世揭露人前,半分臉面也不給留。
她手指掐進掌心,面頰滾熱,心卻是涼透了。
昨兒嬷嬷還說,她若是随大爺去江陵,怕是永嘉公主會将中饋交給二房。
但如今她在,永嘉公主也明晃晃的這般行事,将偏心二字寫在了臉上,絲毫不顧及她。
“兒媳不敢。”謝蘊起身行了一禮,“中饋向來是家中主母所掌,母親康健,大嫂也無恙,兒媳斷然不敢接,還望母親見諒。”
上世白氏不在邺都,永嘉公主也在今日将賬冊鑰匙交于了她。
那時謝蘊知曉,永嘉公主是存了幾分試她深淺的心思,為着名聲她接了,管理家中庶務,操持宴席,不曾堕了謝氏之名。
如今推拒也是為了名聲。
白氏為長嫂,日後是戚氏當家主母,若是賬冊落在他們二房,便是逾距,謝蘊無異于被置于火上烤。
再者,她委實不願再為戚钰、為戚氏付出什麽。
“無妨,你大嫂也能體諒。”永嘉公主勸着,瞧向了下位坐着的白珠兒。
白珠兒扯出一抹笑,與謝蘊道:“弟妹無需客氣,我知曉母親用心良苦的,我出身卑微,繼母也不曾教過我什麽,日後還得去弟妹院兒裏多走動學着,先行謝過弟妹。”
“我也不曾管家,不敢居功,大嫂若是願意來,我自是願将我聽過的,仔細講與大嫂聽,你我妯娌探讨幾句,但若要說掌中饋,一則于理不合,二則我初入府,院兒裏的丫鬟都未認全,不敢貪圖,還望母親、大嫂莫怪。”
永嘉公主心下嘆了口氣。
她也知名目不正,可昨兒想出這法子寬慰謝氏時,也不曾知曉白氏竟是要留在家中,此番不随大郎回江陵。
但謝氏這般守禮,也不免讓人心下欽贊。
不枉她費了一番心思,替戚钰求了這門親事。有這般娘子在身側,戚钰那混賬總能學些好,定定性子。
“罷了,既如此,這東西便交由大郎媳婦兒吧。”永嘉公主說着,喚嬷嬷去将人帶進來 。
片刻後,幾個嬷嬷和管事的微佝偻着腰進來,挨個兒問了安。
“起吧”,永嘉公主與那三個嬷嬷道:“日後你們便跟着大娘子做事,聽大娘子吩咐。”
“是,殿下。”
永嘉公主又瞧向白氏,“這幾個嬷嬷到你跟前兒,是幫襯你的,也算得是你半個先生,若是遇着不懂的,多問多聽,那幾個管事,管着家裏幾間鋪子和田莊,這幾個先由你遣用,若是無甚差錯,家裏其餘的田地鋪子再一同交由你打理。”
白珠兒一張臉,一陣紅一陣白,臊得慌,起身行禮道:“多謝母親。”
卻又不由的想,若是今兒這賬冊鑰匙交給了謝氏,永嘉公主可還是會用幾間鋪子莊子還打發人嗎?
謝蘊察覺到白氏眼角餘光的視線,微微側頭,道喜:“恭喜大嫂。”
“多謝弟妹。”白珠兒與她颔首致謝。
“前些時日宮裏賞了些绫羅綢緞,老大媳婦兒,你且去挑挑,量了尺寸讓人做冬裝,給瑩姐兒也挑些。這段時日你難免忙碌些,先将瑩姐兒抱到我院裏來吧,我替你帶着。”
白珠兒一頓,轉瞬後,屈膝行禮:“多謝母親。”
她抿着唇接過那烏木匣子,跟着嬷嬷走了,餘光掠過旁邊穩坐着的謝蘊。
門關上,永嘉公主朝謝蘊招招手,“坐近些來,還有一事想與你說。”
“母親請講。”謝蘊挪至她下首圓凳上坐下。
永嘉公主伸手握住她的手,“二郎成日混跡勾欄瓦肆,終究是不成樣子,也委屈了你。我與你公爹商議過了,想着還是讓他讀書,來日科考,自然,家裏也可替他蒙蔭,但若是如此,怕是他混跡之處從勾欄瓦肆變成了賦職衙署,你公爹想着,讓他能苦讀幾年,穩穩心性,自己掙個功名回來。”
謝蘊心裏無波無瀾,聽她繼續道。
“你自幼飽讀詩書,年少便才名遠揚,且與二郎為結發夫妻,母親思慮半宿,覺着還是由你來督促二郎讀書好些……”
謝蘊知道她所想,戚钰身為國公府的金疙瘩,永嘉公主對其着實縱容,就連國公爺也疼着他,他們若能狠得下心來讓他苦讀,戚钰也不是如今模樣了。眼下倒是将心思放在了她身上。
只是,謝蘊不願。
做不做官夫人,于她而言,從來都無甚緊要。
謝蘊抿抿唇角,為難道:“母親這話,便是折煞我了,您也瞧見了,二爺饒是連出府,也不會知會我,我不知他昨日去忙什麽要緊事了,也不知他幾時歸,更莫要說督促二爺讀書了,只怕到時只會惹二爺厭棄。”
永嘉公主臉上神色頓然僵住,心下懊惱。
這謝氏哪哪兒都好,奈何性子太柔,壓不住那混賬。
謝蘊想了想,又道:“若是母親準允,不若将二爺送去書院,或是為皇子伴讀,一來有同窗相伴,二來有夫子管教,想來二爺會長進不少。”
如此,她眼前清淨,戚钰也別想好過。
永嘉公主嘆了口氣,道:“你有所不知,他六歲時便入宮為皇子伴讀了,折騰得國子監的幾位争相告老還鄉,官家沒法子,讓我将他帶了回來。”
“……”
“至于書院,你兄長也将他送去幾次,他不是帶着達官貴胄的子孫逃學,便是領着人家去抓雞捉鳥兒,沒個安生,折騰幾年,他書沒讀多少,倒是你兄長少年添了兩根白發。”
“……”
謝蘊吞了吞口水。
腹诽道:既如此,又何必呢?
她又轉念想起上世,戚钰不過三年,便考了功名回來。
謝蘊唇角勾了勾,露出兩分嘲諷,眼底沁着涼意。
想她勸谏許多,還以為那人終于開了竅,總算是願意讀書了。
但如今想來,哪裏是因她,不過是想為官之後将梁青瑤帶回來罷了。
他終是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