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綠梅

第15章 綠梅

謝蘊目光坦然。

程敬臉上的笑意漸漸隐去,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

周遭靜了,似是在等。

半晌後,程敬唇角一勾,笑得浪蕩,“君子才重諾守節,弟妹瞧我有幾分像?”

“我這人,今日胡話幾句,明兒轉頭便忘了,豈敢當真?”他又道。

謝蘊緊盯着他,許久後,興致寥寥,“如此,倒是可惜了。”

程敬咽了咽喉嚨,抿着唇角看她。

謝蘊淡淡收回目光,“不擾諸位雅興,請自便。”

程敬呼出一口濁氣,轉身下樓,卻是忽的腳步一頓,笑得邪性:“弟妹無事便來我府上坐坐,畢竟我嫂嫂對你很是惦念呢。”

謝蘊居高臨下,漠然道:“程二爺放心,若是有事,我定比官府去的早。”

程敬一走,戚钰對這些文人玩兒樂不感興趣,見謝蘊也無甚意趣,索性道:“我們出去逛逛?”

謝蘊‘嗯’了聲,瞧向他旁邊,“青瑤郡主可要一同?”

“她不了,都這個時辰了,該回府了。”戚钰連忙說,扭頭給梁青瑤使眼色。

梁青瑤抿着唇微垂眼,“多謝二娘子相邀,只恐家人擔憂,我便先回府了。”

幾人一同出了酒樓,梁青瑤上了馬車。

戚钰與謝蘊往燈火處走,身後跟着吃飽喝足的問月和聽雪。

路過一間茶樓,裏面有皮影戲,戚钰帶着幾人進去看熱鬧。

滿堂皆是喝彩聲。

忽的,謝蘊耳邊響起一道聲。

“邺都比之姑蘇如何?”

她微微側首,稍頓答:“邺都物華天寶,自然是好。”

“那姑蘇呢?”戚钰追問。

“鐘靈毓秀,俊采星馳。”

這話說得,偏心極了。

戚钰理不直氣也壯的問:“那你能不能多喜歡邺都一點?”

謝蘊沒答,靜靜看着他。

戚钰摸摸鼻子,又吭哧出聲:“你與程敬相識吧?”

“二爺想多了。”謝蘊敷衍的應付一句。

誰知,戚钰卻是目光認真了些許,“謝蘊,我莫不是在你心裏是傻子?”

謝蘊:“……”

差不離。

眼前的人,滿身落拓少年氣,被人養得天真而不自知。

看懂了她的眼神,戚钰倏然瞪眼,急道:“我不是!雖不知你與程敬因何不對付,但他那人,向來心大,過幾日便淡忘了,你別往心裏去。”

謝蘊神色稍黯,“二爺不必擔憂。”

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她定然要收拾妥帖。

戚钰沒聽出來,只當她是采納了自個兒的話,還甚是歡喜,“娘子深明大義,趕明兒我定要與程二說!”

回府時,已然定昏。

謝蘊幾人徑直回了四宜堂。

戚钰悶不吭聲,方要擡腿,忽的被前面人擋了一擋。

“二爺,書房在那邊。”謝蘊指了旁邊院子道。

“我也想歇在主院,書房床好硬,寝被也粗糙的緊,夜裏還冷,窗戶紙都兩年未換了,四下漏風……”戚钰打量着她的神色,期期艾艾道。

謝蘊微微颔首,“我記下了,明兒就讓丫鬟過去給二爺更換了,二爺可還有旁的事?”

戚钰瞧了瞧一旁的丫鬟,也顧不得丢臉了,低聲道:“先前是我不該丢下你,不顧及你的回門酒,但那日當真是事出有因,下人來報,說是我那馬場裏那些病馬似是生了疫病,事态緊急,我只得先去了,你若還是氣,要不我也許你一諾?好娘子,那書房當真住不得人……”

謝蘊垂眸瞧着那只扯着她衣袖輕晃的手,半晌,道:“我要二爺的承諾做甚?”

戚钰沒想到這茬兒,愣了一愣,呆呆道:“那你要程二的承諾做甚?”

“……”謝蘊抿了抿唇角,收回視線,“戲言罷了,何必當真?天色已晚,二爺安歇。”

說罷,謝蘊擡腳進了院子。

身後聽雪與問月趕忙跟上,視線偷悄悄掃過戚钰,還是沒敢當着他面兒關門上闩。

夜色裏,屋子裏驟然亮起燭火,窗棂上映出模糊人影輪廓。

戚钰瞧了片刻,孤零零的擡腳往隔壁走。

“姑娘,二爺走了。”聽雪低聲道。

謝蘊坐在梳妝鏡前,淡淡嗯了聲,身後問月幫她拆去發髻通發。

看着鏡中的自己,謝蘊想,該快些了。

.

進入凜冬前,各府園子裏的花都凋零了。

戚國公府,卻是有一院子以地龍養着的名貴花卉,千嬌百豔,開得正盛。

今兒天晴,雲淡風輕。

石階上各花卉擺放得錯落有致,一衆嬌粉豔紅中,難得見一抹清雅色。

“這綠梅難得,待花宴後,我讓人送去你院子裏。”永嘉公主與謝蘊說道。

謝蘊:“多謝母親。”

身側兩道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一瞬,緊接着,便聽得一聲親昵聲。

“姑母,青瑤也想要。”梁青瑤晃了晃永嘉公主的衣袖,撒嬌道。

“綠梅只這一株了,我院子裏也沒多的,去挑個別的吧。”永嘉公主溫聲道。

梁青瑤輕咬朱唇,目光掃向規矩站在永嘉公主另一側的謝蘊,後者也微微側首瞧來,只那一眼,她們皆知,是綠梅,但也不是。

梁青瑤:“姑母……”

“蓉姐兒,郁姐兒都去,挑個自個兒喜歡的”,永嘉公主瞧向兩個少女,笑盈盈道,又喚旁邊的白氏,“你是她們表嫂,去親近親近。”

白珠兒微楞,瞧了眼謝蘊,臉上嫉色散了,歡喜道:“是,母親。”

今兒來的都是皇親貴胄,縱然永嘉公主對謝蘊偏寵,但這話也是認了她這國公府主母的身份,比起那些虛無寵愛,這才是實打實的好處。

白珠兒熱情的招呼幾個姑娘,梁青瑤唇角含笑,卻是不情不願。

她自認為她與旁的郡主縣主,在永嘉公主跟前兒是不同的。畢竟她曾在國公府住過幾年,存了些親近與養恩。

但如今這般瞧來,無甚不一樣。

梁青瑤輕輕回頭,正巧與謝蘊對上了視線,後者神色淡淡,似乎這裏什麽都不入眼。

她求不來的東西,謝蘊不争不搶便有人雙手奉上。

钰哥哥是,那株綠梅亦如是。

“青瑤妹妹?”

梁青瑤倏地回神,聞聲扭頭。

“青瑤妹妹可是哪裏不适?”白珠兒只當沒瞧見她看向謝蘊時那憎怨的目光,輕聲問。

“無礙。”梁青瑤不鹹不淡的回了句。

語氣不算恭順,更無親熱。

白珠兒喊的那聲妹妹,倒像是高攀了似的。

“那便好,母親交代了,除卻那株綠梅,幾位妹妹可随意挑選。”白珠兒柔聲道。

梁青瑤身量高白氏不少,聞言,垂眸睨她一眼,嗤道:“我們幾個都是在宮中學過規矩的,何至于如此不懂事,累得大娘子多口舌?”

白珠兒臉色一白。

她怎敢?

自個兒再是出身低,如今也是國公府的大娘子,梁青瑤不過是一個庶出郡主……

梁青瑤喚來丫鬟,睇了眼遠處陪着永嘉公主賞花的謝蘊,道:“将那盆牡丹送去我在國公府住的院子裏。”

丫鬟一臉懵,“郡主……”

許多年不曾住過了,怕是那院子都荒了吧?

白珠兒管家不過幾日,竟是不知府中還有梁青瑤的院子,頓時神色愈發難看了些。

“照我說的做。”梁青瑤說罷,轉身回了永嘉公主身邊。

“挑好了?”永嘉公主問。

“選了姑母那盆牡丹,讓人搬去了我那院子,姑母若是何時想瞧了,再讓人搬回來。”梁青瑤親昵的挽着她的手臂道,視線不經意的掃過旁邊的謝蘊。

她微垂着眼,瞧不出神色深淺。

但同為女子,梁青瑤篤定,這話定會讓她生出嫌隙。

永嘉公主笑了笑,“一盆牡丹罷了,何至于搬來搬去惹人笑話?你那院子許久不曾住過了,荒廢了不少,還是讓人送去你府上吧,莫要辜負了那盆牡丹。”

梁青瑤神色一僵,笑得勉強:“竟是荒廢了,我還想着,住幾日陪陪姑母呢。”

“說起來,前幾日進宮,娘娘還說起了你,自你及笄後自個兒回府住,見的便少了,娘娘時常念你,若是有心,便進宮陪娘娘住些日子吧,她近來為你挑選夫婿,頗費心耗神”,永嘉公主說着,似是規勸:“雖是邺都盛行女子及笄後在閨中留兩年再嫁,但你如今年歲應當,不可再耽擱了。”

梁青瑤垂着的眸子添了些冷意,面上卻恭順:“是,青瑤記下了。”

謝蘊瞧着旁邊開得正好的一株芙蓉,淡漠的想,該是快了。

上世,她與戚钰成親後不久,便傳出了梁青瑤定親的消息,那郎君是皇後娘娘一脈的內侄。

只是沒等成親,便傳出那郎君作奸犯科,梁青瑤順勢退了親。

從前只嘆唏噓,如今倒是忽覺,這其中未嘗沒有戚钰的手筆,畢竟那段時日……

“你怎的過來了?”

謝蘊當瞬回神,扭頭便瞧見戚钰腳步輕快的朝這邊走來。

“見過母親,見過各位舅母。”戚钰拱手行禮道。

永嘉公主似怨的拍他一巴掌,“這裏都是女眷,也不怕唐突了?”

戚钰笑嘻嘻道:“皆是一門子親戚,說什麽唐突,豈不生分?”

永嘉公主被噎了一句,也不好再趕他,視線掃見什麽,忙道:“去陪陪你媳婦,別往女眷跟前兒湊,若是壞了你妹妹們的名聲,仔細你大哥回來再抽你一頓鞭子。”

聞言,梁青瑤腳步一頓,抿着唇垂眼。

永嘉公主這話,明着是在說戚钰,實則也是在警告些什麽。

在場之人皆聽得分明,卻只有戚钰沒聽懂,樂颠颠的往謝蘊身邊跑,大聲回:“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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