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疼
第21章 好疼
街上小販吆喝聲四起,木料樓梯被踩得咯吱響。
吱呀一聲,廂房門被從外推開,來人剛伸進一只腳。
忽的,肩頸一沉,被一道力帶着撲了進來,過肩摔在了地板上。
“砰!”
“戚!钰!”
兩人發了瘋,拳拳到肉,木桌椅子被撞倒,乒鈴咣當,空中激起些塵土。
後背狠狠的砸在地板上,程敬一張臉疼得扭曲,恨不得将屈膝壓在身上的人一腳踢下樓。
“說!”戚钰兇道,胸口起伏很快。
“說個屁!”程敬吼一聲,額前滲出些細汗,“松開!”
戚钰未動,逼視道:“你老實與我說,你與謝蘊何時相識,又有何仇怨?”
程敬氣得咬牙,長腿一勾,用了狠勁兒一翻,砰的一聲悶響,兩人姿勢相轉,腰臀處挨了一腳。
程敬回敬一拳,手臂壓在他肩頸處,怒氣沖沖:“你他媽疑心什麽!”
戚钰怔了一瞬,神色卻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只想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程敬冷嗤一聲,“老子怎麽知道!你家那個,跟瘋狗似的——”
話未說完,臉上挨了一記。
“嘶!你還敢動手?!”程敬利落揍在他左臉。
戚钰頭微偏,氣息不勻的吼:“你再罵她一句試試!”
程敬衣襟幾近被他撕裂,卡在後脖子上,似是破了油皮,拉扯得那塊皮肉生疼,他沉沉喘了口氣,忽的松手,翻身靠牆坐在地上。
喘息一瞬,戚钰也翻身坐在他旁邊,片刻後,聲音安靜道:“你告訴我吧。”
程敬沒出聲。
“我如今就是傻子,想不通你那日為何欺負你嫂嫂,不明白謝蘊瞧你的眼神,分明我與她才是夫妻,但我們之間好似隔着什麽,她不願與我親近,不接受我的讨好,而她看你時,目光實實在在,怨也好恨也罷,那樣真實的情緒,只在你身上瞧見過。”
喃喃低語,當真是不明白。
程敬沉出口氣,朝旁邊吐出一口血唾沫,聲音低沉,“沒瞞着你什麽,她那些個怨恨,皆因崔芙。”
話音稍頓,他又補了一句,“就我那嫂嫂。”
“你為何欺辱你嫂嫂?”
程敬唇角嘲諷勾了下,目光垂着落在一旁的炭盆上,“這你不必管。”
“我跟謝蘊幾次見過,多是惡語相向”,程敬說着‘哦’了聲,“倒有一次破例,你喊我出來喝酒那日,我從馬場回來時,于途中遇見了她,七八個山匪圍着,瞧着似是下殺手,她手臂不是傷了?那時她不想你知道,我便也沒與你說。”
“山匪?傷了?”戚钰一骨碌,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雙手抓着他衣襟,面色急躁:“你怎的不早說!”
戚钰微張着嘴,神色有些木,回想起那晚,他吶吶道:“難怪那小丫鬟扒拉我,我許是抓着謝蘊傷口了。”
程敬不願聽他逼逼賴賴,一巴掌把他手拍開,煩道:“給老子撕扯成這模樣,一會兒怎麽出去!”
他再是不要臉,也不想衣衫不整的打長街而過。
程敬整了整衣襟,又道:“我知道都告訴你了,至于旁的,無能為力,你自求多福吧。”
他說罷,嗤笑一聲,“她不與你親近,你便去親近她啊,床頭打架床尾和,躺在一張床榻上,她能奈你何?”
戚钰踹他一腳,不悅道:“污言穢語!”
程敬笑得浪蕩又嘲諷,眸底卻是盛滿了寒光,“這算得什麽污穢,我的純情少爺。”
見過最肮髒的,才知這已然如玉石菩薩純淨了。
“你說,我若不……去讀書科考吧?”戚钰猶豫問。
謝蘊雖是沒說,但瞧得出來,她所欣賞喜歡之人,是滿腹經綸的君子雅士。
武夫粗犷,他這樣只會養馬的混子更是入不了她的眼。
但他不想歲歲年年這般僵持,他想與她情投意合,成百歲之好。
“那還是指望你兒子快些。”程敬張嘴就是一句。
被澆了個透心涼,戚钰氣得瞪他。
程敬稍一動,頓時嘶了聲,感受到後背微濕黏膩,忍不住罵:“混賬東西,跟你地上滾那一遭,傷口又裂了。”
“什麽傷口?那日你也傷着了?”戚钰扯他衣裳,又嘲諷一句:“真厲害。”
“別動了”,程敬拍掉他的手,悠悠道:“因那日鬧出的事,被我大哥行了家法。”
“你大哥可還好?”戚钰真誠問。
“嗬,我在床上躺了兩日,他也歇了五日,今兒才銷假去當值。”程敬半挑着唇角,笑得邪性。
他說罷,撐牆站起,“這段時日,馬場那邊你多看着些,我要養傷。”
“可脆弱死你了。”戚钰随口嫌棄道。
“那不能,沒看見某些人遭報應,閻王還舍不得收走我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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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宜堂。
窗棂撐開一道縫,日光漏進窗沿。
旁邊擺放着的軟塌上,謝蘊腿上蓋着毯子,正坐着翻看書冊,面前矮桌上,擺放着一盆綠梅。
室內靜谧,問月坐在一處焚香,聽雪坐于另一側埋頭剝栗子。
忽的,院子裏一道腳步聲,緊接着,門前簾子被人一把掀起,側身進來。
謝蘊擡眼瞧去,戚钰已行至跟前。
小霸王瞧着狼狽,臉上幾處青紫,一身勁裝塵土斑駁,肩頸處更是被撕裂一道口子,露出裏面的中衣,實在不得體。
倏地,謝蘊右手衣袖被輕輕挽起,目光落在上面,似是在尋什麽。
手臂光潔,腕間有一只白玉镯,愈發襯得纖細瑩白。
戚钰手未停,将她握着書冊的左手衣袖也挽起。
手指捏着那薄薄一層潔白裏衣,忽的動作頓住。
那樣漂亮的手臂上,吻着一道猙獰傷痕,一指餘長,血痂剛去,皮肉微皺泛着粉紅。
戚钰自幼舞刀弄槍,身上也傷過,一眼便知,她這傷口有多疼。
他目光定住,喉嚨狠狠滾了兩下,喑啞問:“怎的不與我說?”
那日不歡而散後,他們便冷着了,只偶爾片刻在雲七堂問安時見過,未曾說話。
他此舉突然,謝蘊怔了一瞬,将衣袖拿下來遮住手臂,淡淡道:“沒有必要。”
她不願争吵,戚钰也似乎自那日馬車上後,便精力疲竭,聞言,不似往常追問緣由,又或許,是知道的。
戚钰從懷裏掏出幾只瓷瓶,挑揀片刻,将一只白鶴紋的放在了矮桌上。
“這是宮中禦醫的,可舒痕淡疤。”
“這兩瓶有止血凝傷之效,很好用。”
他說罷,将手中另兩只瓷瓶也放下,垂着眼靜默一瞬,轉身欲走。
忽的,衣袖被輕輕扯住,擡起的腳步一頓,而後緩緩放下,沒擡眼,視線不轉的盯着衣袖上那兩根纖細手指。
謝蘊看着面前的人,耷拉着腦袋,喪氣的很。
她将後被放下的那兩瓶藥塞進他手裏,“你留着吧。”
戚钰捏着兩只瓷瓶,沉默片刻,主動道:“那日城外之事,程敬方才與我說了。”
謝蘊‘嗯’了聲,她已然猜到了。
“府中護衛,你都能用,若再出城,帶着幾個吧。”戚钰又道。
“你臉上的傷,是與程敬打架弄的嗎?”謝蘊卻是問。
戚钰微擡了下眼,撞進她的視線,又慌張移開,點了點頭。
不知安了什麽心,他小聲嗫喏一句:“他打得我好疼。”
謝蘊未言語。
戚钰逐漸神色讪讪。
心中羞惱,不自量力,竟想與崔芙相比。
“戚钰。”
片刻後,謝蘊忽的喚了一聲。
聽慣她疏離的喊他二爺,聽得這一聲,戚钰頓時脊背有些麻,耳根偷悄悄染了紅霞。
她嗓音輕,像極了呢喃,這兩個字也喚得比旁人動聽。
“嗯。”他低低應。
“去做你想做的吧。”謝蘊又道。
“嗯?”戚钰不解。
“你先前問我,是否想要你科考入仕途,男子建功立業,于家族裨益,我不看重這些,你做你想做的便好。”
沒了寒窗苦讀那三年,針鋒相對似也淡去,少些苦心造詣,也少些蹉跎。
她只想他快些與梁青瑤互通款曲,她也好早些離開。
戚钰雙眼驟然亮了,唇角壓不住的喜色,“你……這話,真心實意?”
“自然。”謝蘊微微颔首。
戚钰胸口似是被塞了一團棉花,漲得滿滿的,又軟乎乎。
這是心悅吧?
因心悅他,所以願意成全。
“青瑤郡主住進了府裏微雨閣,你若是得空,便去瞧瞧吧。”謝蘊視線落在書冊上,似是随口一句。
戚钰腦子暈乎乎的回到書房,腳下步伐虛浮。
“二爺,您這是怎的了?”冬瓜從檐下冒出來,擔憂道。
戚钰将面前晃的手拍掉,回了神。
她剛剛還說了什麽?
不記得了。
“我院子裏的青橘樹呢?”戚钰看着光禿禿的牆根問。
“?您讓我拔了啊,都好些天了。”冬瓜一臉莫名道。
“……就你手快?”
“而且那樹苗都凍死了,二爺若是還想種,還是等明年開春吧。”冬瓜又道。
“哪裏就凍死了?這天兒不挺熱的。”
“?”
晚間去雲七堂問安,戚钰沐浴過,換了身幹淨衣裳,只是臉上青紫斑駁的傷遮掩不了。
頂着被親娘絮叨教訓的煩,他擡腳進去。
謝蘊已經到了,坐在那張軟榻上,看着旁邊瑩姐兒露着兩顆小米牙咯咯笑。
有一瞬,戚钰好似看見了她為人母的模樣,溫柔和煦。
頓時心口一陣癢意。
“钰哥哥。”
略顯突兀的一聲,戚钰扭頭看去,瞧見了坐在永嘉公主下位的梁青瑤。
一雙眉不自覺皺起,問:“你怎的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