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蓮池
第29章 蓮池
謝蘊見過了不一樣的邺都, 本該萬籁寂靜時,那燈火輝煌處,一片繁華之景。
說書人, 雜耍, 皮影,他們牽着馬從街頭逛到巷尾。
謝蘊手裏沒吃完的糖葫蘆, 被戚钰拿去兩口吞了, 将那簽子扔了,被她瞧得目光閃爍, 卻是美名其曰道:“這便不凍手了。”
謝蘊深吸口氣, 也不反駁,轉頭去瞧那雜耍。
朝食吃了熱湯圓,回府時已然破曉。
兩人在主院門前分開,謝蘊擡腳進去, 便聽身後人喚了一聲。
“阿蘊!”
謝蘊回頭,便見戚钰眼含期待, 又有些害羞的緊張兮兮的瞧她, 結巴問:“你、你有什麽……送我的嗎?”
謝蘊:“!”
她當真是沒準備, 但想到那牽回來的小白馬, 也不好直說, 臉色微紅, 低聲道:“……你且稍等。”
說罷, 腳步淩亂的往主屋走。
幾口箱籠打開, 謝蘊翻騰好片刻,也未尋到什麽适宜之物, 餘光忽的瞥見了桌案上那字畫筒。
院外門口,戚钰雙手背在身後, 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玩兒,不時地擡眼往裏面瞧一眼,看見那簾子掀起,一抹窈窕身影出來時,他咧嘴笑。
謝蘊避開他的視線,幾步路走得甚是艱難,窘迫的将手中卷着的紙遞給他,小聲道:“你回去再看。”
戚钰沒聽出她話裏的心虛,伸手接過,喜滋滋的應了。
轉腳回到自己院子,門一關上,便打了開來,視線落于紙上,神色驀然一怔。
謝蘊畫的……他。
那夜在祖廟,他趴在窗前的模樣。
戚钰唇角動了動,飛快的翹起弧度。
呼……
好熱!
謝蘊沒去揣度那份賀禮他是否喜歡,過了最初的心虛,梳洗罷便上床睡了。
守歲後,人困馬乏,府中各院兒靜悄悄。
直至傍晚時,謝蘊才起來梳妝,衣裳是年前府中做的新衣,紅色添喜氣。
也難得的,她發髻上的玉簪換了金步搖,是早先時候白氏送來的那支。
問月拿來架子上的披風,要伺候謝蘊穿上。
謝蘊擡手擋了,瞧了片刻,道:“換一件吧。”
問月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去箱籠裏取了件新的。
幾人一出門,卻是見戚钰站在門口,似是路過一般,一身紅衣,很是喜慶。
“巧啊。”戚钰笑道。
謝蘊掃了眼他凍紅的鼻頭,沒拆穿,嗯了聲,擡腳往外走。
戚钰立馬跟上,低聲道:“我很喜歡你送的畫。”
聞言,謝蘊面上神色未動,一顆心卻是放下許多,話裏多了幾分真誠:“喜歡便好。”
話音剛落,便他聲音緊繃的又道一句:“你今日這般打扮,我也很喜歡。”
聲音在風裏,那緊張怦然無處可藏。
謝蘊捂着暖手爐的手顫了下,沒說話。
晚膳是在雲七堂用的,算是家宴。
明日初二,永嘉公主提起了回門之事。
謝蘊與白珠兒娘家都離得遠,自是沒法子回去,不過是說起年前送年禮時,将回門禮一并送了去,倒是少些遺憾。
戚钰眼珠子一轉,咬着塊肉疑惑,“為何回不得?”
桌上幾人視線頓時朝他瞧來。
“我身無差事,我娘子也不管家,想回便回啦!”戚钰将嘴裏的肉咽下道。
永嘉公主張了張嘴,一時啞言。
……倒是這麽個道理。
戚钰扭頭看謝蘊,剛想開口,卻是見她用帕子拭了拭唇。
“不必麻煩。”謝蘊開口道。
永嘉公主想了想,道:“年裏這段時日,來拜訪的難免多些,你們二人不在,委實有些不像話,等得開春冰雪消融,你們再啓程吧,屆時水路也好走些。”
開春……
謝蘊将這兩字念了念,也沒辯駁什麽,微微颔首,“多謝母親。”
永嘉公主滿意點頭,又瞧向旁邊的白氏。
不等她開口,白珠兒便推拒道:“我便不回了,算算時日,郎君也沒幾月便要回來了。”
戚顯今年在江陵要任滿了,昨日進宮,永嘉公主與官家提了一句,後者倒是表明,可趁着這次,将人調任回京。
永嘉公主嘆了口氣,“今年倒是還未收到大郎的家書。”
戚國公寬慰道:“今年多雪,估摸着是在路上耽擱了,等明兒我去驿站瞧瞧,別急。”
桌上一人一句,謝蘊握着筷子的手卻是僵住了,怔怔的瞧着面前那道醋魚。
戚顯……
開春三月,他沒有調任回京,倒是江陵叛賊卷土重來,他險些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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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歲幾日,家中訪客不斷,再不然便是誰家做了席面相邀。
期間,謝蘊得了信兒。
果真如戚钰所說,程懷與崔芙搬出了侯府,邀她前去相聚,是為答謝。
“太夫人還住在侯府?”謝蘊問來傳信的青魚。
青魚一雙杏眼笑得圓溜溜,抱着謝蘊給她的好吃的,重重點頭道:“嗯!”
“去與你家娘子說,後日我會去的。”謝蘊道。
青魚微微屈膝,喜盈盈的道:“是。”
翌日,慶國公府宴賓客。
謝蘊見到了梁青瑤。
對方一身水紅披風,站在慶國公夫人身邊,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梁青瑤與慶國公府張寅定了親,此次見到,也不算意外。
似是察覺到謝蘊的目光,梁青瑤扭頭瞧了來。
視線在她身上頓了一瞬,又看向她身旁的永嘉公主,只是神色卻不自然。
謝蘊鋪捉到,心下不知所以然。
“阿瑤問姑母安。”梁青瑤走過來,盈盈一拜。
“阿瑤也在,起來吧,不必多禮。”永嘉公主溫和道,态度一如從前。
只是梁青瑤姿态卻不甚從前親熱。
謝蘊瞧在眼裏,心中莫名。
“許久沒見二嫂了,我們去那邊說說話?”梁青瑤突然開口,語氣卻是熟稔的緊。
謝蘊細眉微動。
她與梁青瑤有什麽好說的?
永嘉公主不動聲色的掃過兩人,在謝蘊瞧來時,微微颔首,“去吧,不必拘着。”
今日太陽好,兩人往旁邊的蓮池邊走,還未開春,池中結了冰,未見欣欣向榮之景。
梁青瑤不說話,謝蘊也沒先開口,一副淡然色。
終是梁青瑤沒憋住,先行道:“我不會嫁給張寅的。”
謝蘊嗯都沒嗯一聲,好似沒聽見一般。
她知道。
她比誰都清楚。
“钰哥哥這幾日早出晚歸,你就不想問問他在做什麽?”梁青瑤盯着她又道。
謝蘊太淡了,那種氣定神閑,似是什麽都清楚,又像是什麽都不在乎,讓她看不透,捉不住,如此這般,便是連對付她的法子都沒有。
這次,謝蘊淡笑了下,扭頭迎上她的視線,櫻唇微啓,“與我何幹?”
同住四宜堂,謝蘊自是知道戚钰這些時日很忙,眼瞧着都要出了十五,他在家待了不過三兩日。
自然也無暇往她屋子裏跑。
梁青瑤心口一哽,面上的笑挂不住了,“钰哥哥是你郎君……”
“既知他是我郎君,郡主又何故這般關心?”謝蘊反問。
她不主動招惹誰,卻斷然沒有旁人招惹她還要忍着的道理。
梁青瑤唇角微僵,半晌笑了,索性撕了臉面不裝了,“我喜歡他,我會嫁給他。”
再聽這話,謝蘊心口依然疼了一瞬,她視線挪開,眼睫半垂,好似在那冰河中瞧見了那夜,雨幕裏他們同撐一傘走來,寬袖交纏。
“钰哥哥這些時日,已經在為我查張寅了,等他名聲敗壞,我便能順勢與慶國公府退親了,這也是钰哥哥的主意……”梁青瑤自顧自道。
謝蘊深吸口氣,微涼的空氣灌入肺腑,腦中似是清明一瞬,她冷淡道:“你倒不妨聲音再大些,讓往來的丫鬟小厮聽見。”
梁青瑤話音一頓,目光在四處掃了一圈,沒人聽到,她放下心來,笑得卻是得意,“怎麽,你這是妒忌了?”
謝蘊微微轉身,目光緊緊盯着她的眼睛,瞧着那雙眼裏的算計被不安遮住,才溫吞問:“你想進戚國公府?”
梁青瑤被她盯着沒出聲。
謝蘊也不介意,又問:“是想給戚钰做妾,還是跟他做夫妻?”
梁青瑤瞳孔一怔,抿緊唇角咽了咽喉嚨。
“讓我猜猜,你今日是想趁着賓客雲集之時,怎麽陷害我呢……”謝蘊語氣悠悠。
梁青瑤卻是臉色大變,就連呼吸都屏住了,“你……”
“是假意落水,說我推你,還是讓那邊等了許久的郎君過來,陷害我不守婦道,敗壞門風?”謝蘊說着,餘光往那邊假山處露出一只腳的地方乜了一眼。
“我沒有!”梁青瑤失聲否認,神色卻是不盡然,絲毫不敢往那處看一眼。
謝蘊靜靜看着她,沒有說話。
梁青瑤深吸兩口氣,穩住神色,“謝蘊,钰哥哥已經知道你在蒼山上與張寅肌膚之親的事了。”
頓時,謝蘊細眉微蹙,神色微變。
“你想說那人是我?”梁青瑤自鳴得意,“钰哥哥信嗎?”
謝蘊忽的明白,那日傍晚時,戚钰等在她客舍外,那番她覺得莫名其妙的話,和那個突如其來的懷抱,是為何。
不等謝蘊答,梁青瑤又繼續道:“你們分房已久了吧,你猜钰哥哥為何不碰你?”
謝蘊卻是笑了,“倒不如你先猜猜,我會不會動手?”
梁青瑤神色一頓,不及反應,膝窩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站不穩的撲向了那刺眼冰面。
“砰!”
透亮的冰面被重擊,砸開一道口子,冰面裂開,梁青瑤幾乎是瞬間摔進了那碎冰池水裏,冰涼刺骨的池水迅速浸透衣裳,帶着她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