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青玉镯

第30章 青玉镯

“郡主!”謝蘊驚慌失措的喊, “快來人,快來人救救郡主!”

一旁假山後兩個小厮面上慌張,匆匆朝蓮池跑來。

謝蘊稍讓開, 看着他們跳進裂冰池中。

“怎麽了這是?”

旁邊花廳的諸位夫人也被驚動, 被丫鬟扶着疾步過來,慶國公夫人蹙眉問。

謝蘊微微颔首見禮, 面色為難道:“青瑤郡主失足跌進了這蓮池。”

話音剛落, 嘩啦啦一聲,梁青瑤被兩個小厮抓着手臂從池中救起來, 碎冰混着池水嘀嗒, 她目眦欲裂的瞪着謝蘊,聲音尖銳刺耳喊:“你渾說!分明是你将我踹進了這蓮池!”

往日端莊不複存在,這姿态,好似撒潑。

謝蘊收回餘光, 眸色微怔,似是意想不到, 在衆人皆瞧來時, 一瞬後神色盡褪, 冷聲道:“郡主既然這般說, 我便也不替你遮掩了。”

就在梁青瑤臉色霎變, 以為謝蘊要将她愛慕戚钰之事說出時。

謝蘊又道:“郡主方才問我, 可會冰嬉, 我自是不會, 姑蘇多雨,冰雪難得見, 郡主便毛遂自薦說要教我,今日赴宴, 自是不便,可郡主非說在慶國公府,與她在王府一般,不礙事,我勸不住,郡主先上了冰,哪成想,腳下打滑摔了,這才造成這般局面。”

她語氣堅定,一副蒙冤受辱的神色。

梁青瑤臉色鐵青,不知是凍得還是氣得,塗着丹寇的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謝蘊,“是你将我踹得摔了!他們都看見了!”

他們,是指救她上來的兩個小厮。

聽雪滿臉擔憂的瞧向謝蘊。

她确實看見了……

謝蘊面色如常,淡淡的看着梁青瑤沒說話。

梁青瑤扯着那倆救她上來的小厮,斥道:“說話呀,啞巴了?”

那倆小厮看一眼謝蘊,頓時跪下了,連忙點頭。

梁青瑤渾身狼狽,發髻結了霜,身上濕透的衣裳緊貼着,一張臉也白禮泛着青,但下巴擡起看着謝蘊,似是只鬥贏的公雞。

在一片沉默中,謝蘊問:“花廳皆是女眷,怎會有小厮在這兒?”

兩三代過去,邺都貴胄門第,将清流人家的規矩學了十成十,像是為彰顯什麽,還添了許多。

小厮除卻做粗活兒,其餘時間不可留在內院,更遑論今日這般,有許多夫人女眷在。

謝蘊話一出口,衆夫人面上多了些異色。

都不是未出閣的姑娘了,後宅腌臜事見過不少,再瞧向梁青瑤時,目光頓時複雜許多。

慶國公夫人也瞧出了些端倪,面上不好看,掃了眼咬牙憤然的梁青瑤,轉頭看向身邊的永嘉公主,問:“殿下覺得呢?”

永嘉公主看向謝蘊,道:“阿蘊,過來。”

謝蘊與之對視一眼,行至跟前。

永嘉公主将手裏的金絲暖手爐給謝蘊,“今日這宴席,便不用了,我們回府吧。”

“殿下……”慶國公夫人連忙喚了聲,臉上似是被甩了一巴掌,又燙又疼。

賓客開宴之前離去,那便是今日這席面沒做好,日後說起來,自會被旁人笑話。都是邺都勳貴人家,哪能将臉面給人去踩?

永嘉公主淡笑了下,“夫人勿憂,今日也就是我,換作我家二郎在這兒,怕是要将你這府上的席面掀了不可。”

她說着搖搖頭,“那混世魔王……我們婆媳便先走了。”

說罷,轉身帶着謝蘊往外面去。

聽雪立馬閉着嘴巴跟上。

梁青瑤對上謝蘊轉身時瞧來的那一眼,一張臉青了白,白了紅。

輕蔑,不屑。

那雙眼在說,有人信你嗎?

是在回擊梁青瑤前面說的那句,‘钰哥哥信嗎?’

謝蘊在踹她那一腳時,便想到了。

哪怕她說的是真話,哪怕她是受害者,也不會有一人信她。

梁青瑤深吸口氣,心肺都生疼。

憑什麽?!

憑什麽是這樣的結果!

慶國公府與戚國公府不遠,只隔着兩條街。

馬車上氣氛沉寂,能聽得見外面小攤販的吆喝聲。

馬車拐過街角,謝蘊主動道:“是我将郡主踹下去的。”

永嘉公主擡眼瞧來,有些詫異,也疑惑,卻是問:“怎的與我說了?”

“不想騙您。”謝蘊實話實說。

稍頓,她又道:“郡主方才與我說,她心悅二爺,要嫁給二爺為妻,母親可知曉?”

莫名的,謝蘊突然想知曉,上世永嘉公主可知戚钰與梁青瑤郎情妾意?

永嘉公主因她前一句震驚,又因後一句猶疑,面色複雜道:“她的心思,我先前瞧出幾分來。”

謝蘊心口咚的一聲,有什麽落了回去。

那些粉飾太平一般的僥幸,瞬間潰不成軍。

忽的,馬車停下,外面傳來馬夫的聲音。

“禀殿下,二娘子,到了。”

.

戚钰回府,已近夜半,小厮禀告道:“殿下讓您去一趟雲七堂。”

戚钰打着哈欠擺手,“太晚了,明日再說吧。”

明日複明日,一連幾日,永嘉公主都沒見着他。

直至上元燈節,戚钰午後回府,早将永嘉公主尋他之事抛諸腦後,興沖沖的跑來主院。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問:“有飯嗎?好餓呀。”

簾子掀起,屋裏幾雙眼睛都瞧了過來。

戚钰腳步驀然頓住,掀簾子的手都未放下,唇半張着,目光怔然的瞧瞧謝蘊,又看看她對面的男子。

未及弱冠,端方君子。

他身上的書卷氣與謝蘊如出一轍,清隽溫潤。

肩寬腰直,但姿态松弛,瞧得出他與謝蘊很是熟稔。

“二爺回來了。”謝蘊起身道。

戚钰呆呆的‘啊’了聲,放下簾子,擡腳進來,有些手腳無措的站在那兒,眼瞧着那男子随着謝蘊站了起來。

謝蘊:“這是我兄長,姓王,單名觀。”

兄長?

怎的不姓謝?

戚钰腦子惶惶,拱手見禮,“在下戚钰,阿蘊的夫君,見過兄長,方才失禮了。”

“無妨。”王觀回之以禮。

這人賞心悅目,便連行禮都瞧着比旁人多幾分風度。

戚钰有點酸。

謝蘊喊問月去再添一副碗筷來。

三人坐下,氣氛卻不如方才自在,莫名僵滞。

食不言,用過飯,丫鬟将殘羹剩菜收拾下去。

敘話幾句,王觀從袖袋裏拿出一只青玉镯給謝蘊,“新歲賀禮。”

謝蘊眸光微怔,沒伸手接,想說什麽,餘光掃過一旁的戚钰,只搖搖頭,“此物貴重,我不能受。”

王觀輕輕笑了,将手中玉镯放在書案上,“既是送了你,便是你的,無意拘束你什麽。”

戚钰心不在焉的吃着茶,聽他們說話,對王觀後面那句不甚明白。

這镯子,可有旁的意思?

王觀說罷,擡手在謝蘊頭上輕拍了下,“時辰不早,我便先回府了,待收拾好,再邀你與二爺來吃酒。”

他說着,看了眼戚钰。

戚钰視線落在他那只手上,眼睛眨了眨。

動作随意,透着親昵。

又不由得想,将程二的膽子都給自己,自己也不敢那樣拍謝蘊。

愣神時,謝蘊已穿好披風,似是要親自送他出去。

戚钰剛站起身,那兩人已然掀簾出去,絲毫不在意他是否一道相送。

只聽得那細語溫聲。

“早先叔父來信,知你今年春闱,前些天我已讓人去你那宅子灑掃過了,東西也備了些,若是人手不夠,去我宅子裏調用便是。”

王觀低低笑了聲,眼底顏色重,面上卻顯欣慰,“何時要你操心這些了?你好好的,趕明兒我也好給祖父與叔父去封信。”

……

聲音遠去,戚钰站在屋裏好片刻,腦袋一扭,看見了書案上那只青玉镯。

他自小在金銀玉器裏長大,自是瞧得出那是好東西,成色極漂亮。

謝蘊腕子細且白,若是戴上……

簾子被掀起,一束光線落進來,屋子半邊被照得亮堂,戚钰似是覺刺眼一般側了側臉。

謝蘊沒想他還在,微怔,擡腳進來,“二爺去忙吧。”

這話在明晃晃的趕客。

戚钰前些日子賴在這裏時,聽過不少,卻能厚着臉皮不動分毫,現再聽,卻覺有些不一樣。

“那位……王兄,你們相交甚好?”戚钰咕哝問。

“世家兄長,意趣相投。”謝蘊淡聲道。

說罷,走過來,将書案上那只青玉镯拿起,想轉身進內室放好。

手臂忽的被握住。

他的手掌大,輕易将她手腕圈住,隐隐帶着些力道,那溫熱透過衣袖沾染到了她肌膚上。

謝蘊腳下一滞,少頃,擡眼瞧他。

“我給你買,你能不能……把這個還給他?”戚钰沒看她,盯着她柔白掌心中的那只镯子道。

一白,一翠,如他所想的那般好看。

但他卻想将那镯子砸了。

謝蘊自是會還,畢竟這只青玉镯是王家祖傳之物,她及笄之時的定親禮。

雖王觀方才說,無需覺得拘束什麽,也沒有那些心意,但收着,終歸不妥。

只是這些,她無意與戚钰說。

“不必。”謝蘊手臂微掙,從他手中抽出,步入內室放好。

戚钰落空的手僵住,一顆心沉得厲害,那隐隐的不對勁兒,似是在昭示什麽。

從未有人讓他這般,心緒被輕易牽動着。

“二爺還有事?”謝蘊瞧他還站着,問道。

戚钰搖搖頭,又忽的想起自己這些時日披星戴月忙活的事,方才過來,也是想同她說。

只是現下聲音卻是沒了剛進門時的歡喜雀躍,戚钰沉聲道:“張寅作奸犯科,官家下旨,将其收入獄中了,不日便會宣判。”

他話說完,眼睛黑亮的瞧着她,求誇獎似的又補一句,“我替你報仇了……”

張寅上一世便是這罪名。

謝蘊心中了然未散,聽得後面這句,頓時冷笑一聲,面色不霁道:“二爺便這般信梁青瑤?”

她心中煩悶頓起,連虛與委蛇的客氣都懶得維持。

“什麽?”戚钰沒明白。

謝蘊朝他一步步走過來,直視他的眼睛,“替我報仇?二爺莫不是拿我當蠢貨哄?”

想起蓮池邊梁青瑤篤定的話,又想起上世戚钰那句納妾,終是情緒浮上心頭,難以抑制。

戚钰一雙眼底愈發不解,想解釋什麽,只見謝蘊一根白皙手指抵着他的心口,又開口。

“你這裏想的是誰,護的又是誰,你自己清楚,我也明白!”謝蘊厲聲道。

戚钰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窘迫得眼珠子亂飛,不敢瞧她。

這般模樣,落在謝蘊眼裏只覺諷刺。

她喉嚨動了動,有什麽湧了上來,無暇顧及先前汲汲營營,只想痛快撕開面前的假象。

謝蘊深吸口氣,不願那般歇斯底裏。

那樣太難看了。

沒有風度,沒有教養,沒有禮儀。

顯得可憐又難堪。

她緩出口氣,似尋常的溫聲道:“戚钰,我們和離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