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良緣
第31章 良緣
戚钰當真是懵了, 臉上血色霎時退盡,呆呆的瞧着面前的人,聲音輕飄, 似是無處停靠的船舶。
“你、你說什麽?”他聲音哆嗦, 結巴了下。
謝蘊看着這雙目光渙散的眼眸,複又溫聲道:“你我和離吧。”
這事, 自那日從慶國公府回來, 謝蘊便想說了。
她不想去評判戚钰的眼光,更不願與梁青瑤有什麽瓜葛, 女子在後宅争風吃醋之事, 她不是不知。
但事臨己身,才知有多惡心。
人立于世,唯心而已。
上世她違心壓抑,重來一世, 只想痛快些。
她讀了許多書,看過河流山川, 不想困與內宅, 更想讓世間許多女子, 去讀她讀過的, 看她見過的。
謝蘊深吸口氣, 又道:“此事雖是我所提, 但是你也從其得了利——”
話未說完, 被他打斷。
“為何?”戚钰聲音很輕, 喑啞沉沉。
謝蘊微擡眼瞧他,這才驚覺, 他臉色難看的緊,浮着一層白, 唇無血色,幹裂起皮,心裏微動,“你……”
“為何要和離?”戚钰問。
那雙眼裏暮霭遲遲,散不開的陰霾。
不等謝蘊答,他又道:“是成親四月,終還是覺得自己心悅端方君子?”
謝蘊細眉微蹙,登時疾言厲色問:“你這話何意?”
休書七出,便有不守婦道。
她要和離,不能被休,那名聲不為自己,而是為謝氏一族。
“你曾在玉江樓說,程懷儒雅,豐神俊朗,那今日這王觀呢?謝蘊,你可是喜歡他?”戚钰面無表情注視着她,卻見眉間寥落。
謝蘊想說什麽,忽的頓住。
君子端方,自有姑娘愛慕。謝蘊十幾歲的年紀,身邊最親近的男子便是王觀了。
王謝兩家皆有意結兩姓之好,心照不宣,對他們二人往來無甚約束。
日後郎君好模樣,那時謝蘊自是會有些心猿意馬的小心思。
但是後來,與她成親之人是戚钰。
他們行過最親密之事,她受過他的好,那時她才知,愛慕與心生好感,并非就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1]
上世,她含蓄且朦胧的情意盡數給了戚钰。
她予他的情意有幾分,聽見他說要納梁青瑤為妾時的難過便有幾分。
戚钰目光定在她失神的臉上,半晌,微張着唇自嘲的笑了聲,無力感襲遍全身。
心口悶疼,似是被一把手緊攥着,捏碎一般。
這一聲,謝蘊霎時回過神來,反唇相譏道:“你有何顏面說我?你與梁青瑤之事,是我不想管,并非全然無知!”
戚钰一雙眉緊皺,聲勢也收不住,“何故攀咬旁人?我與梁青瑤乃是兄妹!”
“兄妹?”謝蘊冷笑一聲,“她口口聲聲與我說,要與你做妻!家裏上下誰人不知你們二人有意?!你卻與我說是兄妹,你猜我信幾分?”
謝蘊不想與他這般争吵的,但是喉頭酸澀,一不小心便會哽咽,氣勢銳減。
她胸口狠狠起伏幾下,平複下來。
“撿了旁人的東西,戚钰,我覺得惡心。”謝蘊目光寒涼,好似冰刀。
戚钰心口一疼,壓住那些反諷和出口傷人的惡意與沖動,喉嚨動了動,篤定道:“我與她無意,兄妹結親,有違倫理,便是今日娶的不是你,我也斷然不會娶她。”
他這般信誓旦旦,若非記着上世,謝蘊當真要信了。
“你們二人如何,我委實不想摻和”,謝蘊乏力道,“你我親事,聖旨賜婚,既是和離,需上達天聽……”
“我不允。”他斷然道。
“戚钰!”謝蘊氣惱喊。
戚钰咽了咽喉嚨,澀然道:“你既喜歡君子,那我便做個君子,如此,能不能稍喜歡我一點?”
謝蘊心口一頓,雙眉微蹙,口不擇言道:“王觀少年雙元,此次春闱也定當榜上有名,日後平步青雲,仕途順遂,你如何作比?”
話出口,心生悔意。
但為時已晚。
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弭,面前的人半晌未動,便連面上神色也怔然。
謝蘊心中清楚,王觀溫潤如玉,而戚钰也澄澈,太陽與月亮,無須比較。
如若太陽去仿月光皎潔,如珠玉蒙塵。
戚钰該是恣意灑脫的,謝蘊一直這般覺着。
上世行差踏錯,讓他束縛手腳,她也過得辛苦,何必呢?
許久後,謝蘊聽他啞着嗓子道——
“對不住,誤你良緣許久。”
謝蘊眼睫顫了顫,默然垂下。
“婚旨是母親所請,此事我明日會進宮與官家言明,母親那裏,也由我去說……”
“我……”謝蘊剛開口,被他止住。
戚钰深吸口氣,繼續道:“夫妻一場,不曾讓你歡喜過,日後更是不敢叨擾,和離之事,也算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一件了,你不必覺得負累,也不必推辭。”
那雙眼睛憋得猩紅,閃爍着些濕潮。
謝蘊錯開視線,不敢再看。
戚钰看着她,他想她歡喜,是真的。
從未讓她滿意,也是真的。
兄長先前說,兩情相悅勝似蜜糖,但卻未曾說,一廂情願會這般苦。
戚钰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須臾,道:“我……先走了。”
說罷,轉身出了這道門。
還未開春,日光短,光影掠過門前,恍然消逝。
屋裏倏然靜了,謝蘊視線落在那盆開得正好的木芙蓉上,良久,臉上滑過濕涼。
裏面争執許久,問月聽雪侯在門外,聽得驚心動魄。
聽雪滿臉驚詫,扭頭想問什麽,但是話到嘴邊,瞧見問月臉上淡然神色時,忽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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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
打馬長街過,駿馬嘶鳴一聲,于門庭冷落的王府前停下。
戚钰上次來,還是因梁青瑤要與張寅定親之事。
他自認做了能做的,卻不曾想,那時梁青瑤口中的心悅之人竟是他。
戚钰氣勢洶洶,面上難掩怒容,握着馬鞭大步入內,門前護衛自是不敢攔,抱拳行禮。
“見過二爺。”
戚钰熟門熟路要往梁青瑤院子裏去時,于岔路口腳步頓住,轉身往前堂走,随手扯了個小厮吩咐道:“去喊梁青瑤來!”
小厮衣襟被他抓着,整個人被吓得戰戰兢兢,忙不疊的點頭,“是是是!”
甫一被松開,來不及撫平衣襟被攥出的褶皺,風一樣的跑着去了。
前堂宴賓客,梁青瑤進來時,發髻未梳,裹着件月白色的披風,愈發顯得弱柳扶風,嬌聲道:“钰哥哥怎的喊我來這兒?倒是生疏的緊。”
戚钰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一雙眼緊盯着她臉上神色。
梁青瑤被他瞧得心口一緊,惴惴不安,面色瞬即不自然,“钰哥哥這般瞧我做甚?”
“梁青瑤”,戚钰肅然開口,“聽說你要嫁我為妻?”
梁青瑤腦子嗡鳴一聲,慌忙替自己辯解:“不是我說的,謝氏冤枉我!”
戚钰冷嗤一聲,“我可有哪句說,這話是她所說?”
“!”
梁青瑤臉色頓時青紅一片,嘴唇嗫喏想說什麽。
戚钰不耐開口問:“我如今已娶妻,你要如何做我正妻?”
他面色不善,透着些陰冷,“是要求官家賜婚做平妻?還是讓謝蘊身亡,你好為繼?”
梁青瑤心口咚一聲,一張臉不受控的發白,眼眶含淚,傷心欲絕道:“你、你這般想我?我在你心裏竟是這般壞?”
“幼時在宮中讀書,你受皇子公主欺負,轉頭就打死了一只貓,那時我覺得,你是無人護着,所以性情乖吝,我與你是表親,你也在我家住過些時日,自然對你護着些,但不成想,讓你生了別的心思,梁青瑤,今日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戚钰此生哪怕孑然一身,孤寂一世,也斷然不會娶你,有違此言,天打雷劈。”
梁青瑤眼眶滾落的淚珠都停了停,目光錯愕的瞧着他。
少女心思被他這般踐踏,心口疼,面上更是難堪,不免生怨憤。
戚钰渾然未覺,說罷起身,警告道:“将你在宮裏學得那些腌臜手段給我收起來,張寅之事,謝蘊已與我說過,你借我之手料理他,此事我不與你追究,其一為着謝蘊,其二是張寅自作孽不可活,沒有半分是為你,你嫁也好,不嫁也罷,皆與我無關。”
“钰哥哥,你當真這般絕情?我心悅你,難道是我錯了不成?”梁青瑤哭喊着要上前抱他。
戚钰擡腳将椅子踹翻,‘砰’的一聲,面色怒然,“滾開!”
梁青瑤腳步堪堪止住,哭得身子直顫,惹人心軟。
戚钰失望道:“心悅本無錯,但因利己便要傷人,鑄成大錯,那便是十惡不赦。”
“馬場你的股息,我會買下,銀錢這些時日會送到你的府上,日後不論馬場還是國公府,你都不必再來了。”
戚钰說罷,擡腳欲走,忽而聽得一聲——
“钰哥哥,你就不怕我将你馬場之事說出來?”聲音依舊嬌柔,鎮定,卻又不似以往。
戚钰腳步停下,回頭瞧她,笑得諷刺,“你覺得我怕?”
梁青瑤咬着唇,面色一凝,沒說話。
戚钰冷嗤一聲,已然轉身,闊步出了廳堂,聲音被風送進來。
“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