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過客
過客
回去的路上,雲容秋有點累,靠在後排椅背上閉眼休息。
徐璨森望着她安詳的睡容,思緒慢慢飄遠。
她應該真的忘了。
五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晚,徐璨森與人應酬出來,已經半夜12點多。他喝了不少酒,頭暈腦脹。司機高叔開着車,他靠在後排座閉目養神,胃裏全是酒不停在翻騰。
突然,車子一個急剎,徐璨森從後排座猛地往前沖,膝蓋頂到前排座椅,他的胃更難受,翻江倒海。他不悅地皺眉:“怎麽了?”
高叔轉頭:“少爺,有人攔車。”
徐璨森從後排中間望去,攔在車前的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生,一襲白裙,此時已經被雨淋得全身濕透,裙子緊緊貼在腿上。臉上也全是水,頭發粘在額前,十分狼狽。
女生看車停下來,連忙趴到高叔的車窗旁,不停地喊着什麽。
高叔看一眼徐璨森,詢問他的意思。要不要直接走掉?
徐璨森頭一點,示意他開窗,看看什麽情況。
高叔搖下車窗,女生立即焦急地求救:“有人被車撞了,能不能麻煩你們幫我送她去醫院?”
高叔和徐璨森都愣了一下,沒想到是遇到車禍。
高叔沉着應對,“小姐,你應該打120叫救護車。”
女生一邊抹掉臉上的雨水,一邊急切地解釋:“我手機沒電了。真的,人命關天,求求您,我已經攔了第五輛車,您是唯一肯停車的。師傅,真的求求您,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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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叔回頭看向徐璨森,徐璨森點點頭,讓他下車看一下什麽情況。
高叔将車熄火,打傘下車,跟女生過去。
徐璨森透過車窗看過去,前面路邊不遠處,地上躺着一個人影,旁邊一輛電瓶車倒在地上。
不一會,高叔回到車邊,向徐璨森說明清楚。的确是一個車禍受害者,大約五六十歲老婦人,頭破血流,昏迷不醒,急需送醫救治。
徐璨森點頭,“你幫她扶傷者上車,送她們去醫院。”
高叔立即過去,幫助女生,将傷者小心翼翼擡到車後排座。
徐璨森已經換到前排副駕位置。
女生将傷者的頭擱在自己腿上,小心地護着她。
高叔開車迅速前往最近的醫院。
一路上,女生非常感激他們出手相助,她已經在路邊守了快半個小時。
高叔看一眼戴着墨鏡坐在副駕的徐璨森,開口問:“小姑娘,你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面 ?”她一看就是大學生,大學不是都有關門時間嗎?
女生誠實回答:“我是出來找同學,但沒找到人。學校宿舍已經關門,我打算在外面找地方湊合一宿。路過這裏,就看到她躺在路邊,頭上都是血,很吓人。”
高叔從後視鏡看一眼女生,略微震驚:“你看到肇事車輛嗎?”
女生搖頭:“沒有,我路過時,她已經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人已經昏迷。”
高叔:……
高叔看一眼徐璨森,徐璨森戴着墨鏡,毫無反應,應該睡着了。
高叔又問:“你不怕她家人訛上你,說是你撞的?”
女生錯愕,完全沒想到高叔會這麽問:“怎麽會?不會的。”
高叔冷哼,這小姑娘一看就是涉世不深,“你救她時,旁邊可有證人?如果沒有,她家人找來,找不到罪魁禍首,有可能會賴上你。”
女生傻眼,看一眼腿上躺着的老婦人,“不……不會的。她醒了會幫我作證的。”
高叔搖搖頭,小姑娘啊,很天真,希望她好人有好報,遇到的老婦人家人也是善良的人。
女生在後排突然連打三個噴嚏,她剛才在雨中淋了半天,全身濕透,一上車就有點受不了。
高叔将紙巾盒遞到後排,女生接過,連忙道謝:“師傅,您真是好人,謝謝您。”
徐璨森突然直起身,将安全帶解開,前排座椅的提示音一直在叫。高叔看向徐璨森,奇怪他要做什麽?
徐璨森将西服外套脫下,轉身遞向後排。
高叔怔住,穩住方向盤,專注開車。眼角仍留意着徐璨森,墨鏡下的臉面無表情。可,少爺居然主動将外套遞給陌生女生?
女生也怔住,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謝謝……您。”
女生話音未落,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徐璨森拿着外套的手沒收回。
女生只好默默接過外套,“謝謝,我……衣服濕了,不好意思,會弄濕您的衣服。 ”
徐璨森轉身靠回椅子上,繼續閉目養神。
高叔嘴角微翹,“小姑娘,穿着吧,我家少爺不會讓姑娘受涼的。”
女生将外套穿在身上,西服外套還有男子的體溫,帶着淡淡的混合煙草和酒精的味道,她覺得很害羞。她,她從未穿過男子的衣服。
車子很快到達醫院,高叔停好車,對徐璨森說:“少爺,你在這稍等片刻,我幫小姑娘去安頓一下。”
徐璨森點點頭。
高叔下車去找護士,不一會,就有護士推着擔架出來,女生幫着護士将傷者擡到擔架上。醫院檢查完,通知馬上做手術,需要家屬簽字。高叔向醫生解釋,這是車禍傷者,女生只是見義勇為者,并不是傷者的家屬。醫院說,那誰墊醫藥費?不交押金,手術做不了。
高叔給徐璨森打電話,徐璨森指示高叔,先行墊付醫藥費,然後報交警,後續事情讓交警處理,別讓女生為難。
高叔交押金後,醫院立即安排手術。
高叔撥通交警電話,遞給女生,讓她說明情況。不一會,交警來到醫院,現場了解情況後,給女生作了筆錄。由于傷者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明及家人聯系方式,在她醒來之前,無法聯系她的家人。
醫院留下高叔聯系方式,讓他再押兩萬的押金,病人醒後通知他。高叔在醫院請個護理,交待病人做完手術,通知他。
高叔安頓完一切,和女生出來,打算送她回去。
高叔和女生一起回到車上。
高叔向徐璨森彙報了情況,徐璨森說很好。
高叔問女生:“小姑娘,學校關門了,你晚上怎麽辦?”
女生咬着下唇,猶豫地說:“我原本打算找一個網吧呆一網上,但我手機沒電了,身上也沒錢……”
徐璨森突然開口:“送她去閩瑤,明早再回學校。”
高叔也認同:“小姑娘,今晚你就在酒店住一晚,明早再回學校。”
女生窘迫道:“我……我身上沒錢,我也沒帶身份證。”
徐璨森看一眼高叔,高叔心領神回,“這你不用擔心。”
高叔開車。女生趴在前排椅背,對徐璨森說:“真的很感謝,我,我回學校就把錢還給您。”
徐璨森沒回頭,一言不發。
高叔笑着回她:“沒事,小姑娘,你見義勇為,心地很善良,我們相信你。”
女生臉一紅,唯唯喏喏地說:“我,我沒做什麽。你們才是真正的見義勇為,若不是您墊醫藥費,我,我也沒辦法。”
高叔笑着看向徐璨森,少爺和這位小姑娘都很心善。
很快,到達閩瑤酒店,高叔停好車,陪着女生進去。高叔用他的身份證開了一間房間,付了房費。女生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大叔,謝謝您。我,您給我寫一個您的手機號碼,等手機充上電,我就給您打過來。不對,我給您留一個我的號碼。”女生找前臺要了便箋紙,寫下一個號碼,遞給高叔。
高叔看着便箋上清秀的字跡,元容秋。原來,小姑娘叫元容秋。
高叔收好紙條,讓元容秋早點上去休息,洗個熱水澡,千萬別感冒了。
元容秋對高叔說,“大叔,慢走。”
高叔回到車上,将那張紙條放在車前臺上,笑着說:“小姑娘,給我留了她的電話,挺好的一個小姑娘。”
徐璨森沒動,仍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就是胃還十分不舒服。火燒火燎的,一直往上翻酸水,他不想動。
高叔啓動,車慢慢駛離。
突然,車後傳來叫聲:“等等。”
高叔從後視鏡看到元容秋追出來,手上拿着徐璨森的外套。
高叔停下來,徐璨森也醒了,從後視鏡看着她。
元容秋跑到車邊,站在徐璨森這邊的車窗外,敲敲車窗。
徐璨森将車窗按下,元容秋将外套往窗裏遞,“謝謝您,差點忘記還了。”
徐璨森看着她身上還是濕漉漉的,眉頭微皺。她全身都濕成這樣,還不趕緊上去洗個熱水澡,還想着跑出來還他衣服,她,她不累不冷嗎?
元容秋看徐璨森戴着墨鏡盯着她,一動不動,有點怔住,“謝謝您的外套。”
徐璨森看着她清秀的面容,頭發仍貼着額上,拿着衣服的右手腕上有一顆黑痣,在白玉的手腕上分外醒目。她,她很瘦,纖纖細腕,他單手就能握住。
他冷冷道:“穿上。”剛才的噴嚏再多打幾個,明天肯定感冒。
元容秋呆住,他,他不要衣服了?
高叔明白地笑着對元容秋說:“你留着,趕緊回去,別感冒了。下次再把衣服還給少爺。”
元容秋看向徐璨森,他一臉冷峻,她遲疑,不知該不該留下。
徐璨森對高叔擡一下下巴,高叔對元容秋說,“小姑娘,快進去,我們走了。”
元容秋只好将衣服收回,喃喃:“好,你們慢走,感謝你們的幫助。”
高叔開動車,車輛緩緩向前進。
徐璨森透過後視鏡,看着她在鏡中慢慢變小。她最後将外套穿上,墨鏡後的眼神漸漸變得輕柔,她有一顆善良的心。
徐璨森,當時以為,他還會再見她,下次再還衣服也沒關系。
他沒想到,三天後,他就被父親緊急召喚飛往非洲蒙巴薩,一個他從未涉足的大陸。
在蒙巴薩打拼的初期,異常艱難,徐誠茂帶着徐璨森,一點點拓展森茂非洲板圖。
徐璨森在刀光劍影的生活中,偶爾想起那張瘦小的臉龐和玉腕上那顆痣。他只能笑笑,有些人,注定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
徐璨森全身心投入到事業中。
高叔後來退休,兒子小高接替他的職位,擔任徐家的司機。
元容秋的電話和名字也随着高叔離開徐府回到老家,成為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徐璨森花了五年時間,終于在蒙巴薩站穩腳跟,并将森茂在當地的版圖擴大數倍。徐誠茂突發心髒病,一下子從森茂集團退下來,徐璨森全面接管公司的管理。徐誠茂醒來第一時間,讓徐璨森結婚,他想早點抱孫子。
徐璨森在蒙巴薩解決完元錦端留下的爛攤子,回來談判的時候,元錦端居然提出用女兒抵債。
徐璨森十分不恥,可是,當他看到元錦端遞過來的女兒照片,他愣住了。
原來是她?
徐璨森記憶一向很好,尤其是他記憶中反複出現的人。
五年後的她,臉上不再青澀,卻多了許多恬靜淡雅。照片中,她拿着一朵小黃花,右手腕那顆痣,清晰可見。
他笑了。
有些人,曾經的一面之緣,曾經的生命過客。如果再相遇,是不是冥冥之中?當年,他甚至都沒有問過高叔,她叫什麽?有沒有留她的電話?
曾經驕傲的徐璨森,不想讓她知道,他曾在異國他鄉孤獨的夜裏,想過她。如果,他們沒緣,何必再去探究。當時的他,全身心撲在事業上,森茂的發展不容許他有絲毫的懈怠。在蒙巴薩,他還會有生命危險,在那樣不确定的生活下,他不敢多想。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想想,如果将來他要找女人,能否找一個像她那樣的,善良、美麗、溫柔還有點小害羞的女子?
徐璨森當即同意元錦端的提議,元錦端卻傻了。徐璨森居然看得上他的女兒。
徐璨森看向元錦端的鄙夷眼神,讓元錦端覺得他肯定對元容秋也會十分憎惡。
徐璨森心裏的秘密,誰也沒說,包括丁慎賀。
徐璨森害怕元容秋認出他,又害怕她忘記他。矛盾的心理,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惦記她這麽多年,只能裝作一切無所謂。
結婚當天,他吻住她時,他的心跳沖到200,他摟着她的手在微微顫抖。他能感受到她也在顫抖,她在怕他。她已經完全忘記他。
他們只見過那一面,還是下着雨的深夜,他戴着墨鏡,她也沒認真瞧他,不記得他很正常。
可是,他記得她,記得很清楚。
她竟然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他。
元容秋,當年我的外套,你好像也沒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