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當天回去路上,你那夫子坐在車廂上,面帶笑意望着你。

你刻意坐的離他遠了些。

“還生氣?”他盤坐着,車內光線不足,半張臉模糊不清,眼睛微微阖着似在調息,語調慵懶。

“不氣。”

“氣什麽?你是先生,他也是先生,做先生的管教學生,學生只有受着的份。”你不看他,掀開門簾,往外瞧了一眼。

他靜靜望了你一會兒,忽而說了句,“我不是你先生。不是嗎?”

不等你反駁,他湊近了,把你攬在懷裏,細聲說:“你和我氣什麽。那姓賀的不必搭理,他是個嘴硬心軟的。日後你便知曉了。”

“他打學生手心可疼了!他還罰我抄百遍監規!他才不是什麽心軟的東西。”你趴在他懷裏,憤憤不平。

他的手臂修長有力,半邊攬着你,唇角含着笑,只道:“一會兒要到家了,你先裝睡,省的你爹多事。”

“騙不過他。”你委屈地回了句。

“真睡着了,就騙過去了。”他從懷中取了只手鏈,套在你手腕上。

那手鏈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穿着的珠子是剔透的紅色,看着像玉石,可偏偏觸之像是木質,甚至散着的味道也是草木清香。

“這是什麽做的?”你問。

“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戴着倒是容易入睡些。”他回道,“想來許久未見,連個正經點的禮物都無。”

“委屈你這個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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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躺在他懷裏,有了幾分倦意,含糊着說:“什麽委屈?我是不委屈的,先生那般覺得學生便收下吧。”

他給你揉了揉穴道,看着你睡着。

良久才笑着說:“也對,我是庸人自擾,自讨苦吃。”

那日你是真的睡着了,待醒來後昏黃的燈光下,床前簾幕外隐隐約約有着兩個身影,似在下棋。

你看了看周圍,終是明白這是哪裏。

這裏是你父親的書房。他有時伏案處理公務,累了倦了随即便歇在了這裏。

“醒了?”床外一清朗聲音問。

“绛珠,你去拿些溫熱的飯菜來。”一個微沉,稍冷冽的聲音囑咐道。

你掀開床簾一點,只露出個頭探了探,正對眼你那先生一雙清冽雙眸,唇角含笑道:“還不快出來。”

你已然明白他的未盡之辭。

你爹我已經解決了。

你便高高興興撥開床簾,由着婢女替你穿衣,穿鞋。

你爹果真沒說什麽,只是道:“便是想要玩火,也不要上手,以免引火燒身,自顧不暇。”

照你看來,這話看似對你說的,實則是在諷刺你那先生。

你便一邊吃着蒸的正嫩的雞蛋羹,一邊偷笑,看着你那先生垂眉,思慮棋局,裝作聽不見。

當晚,你便歇在這書房。

第二日,去上學時,你與那梁啓謙二人于監內私自燒火做叫花雞,正被賀司業抓的正着的事跡便傳遍了整個監內。

國子監上設祭酒一名,總管教導諸務,另設司業兩人,協助掌管監內學業等。

你兩可是衆目睽睽下,被抓了正着。

課前,見你來了,那姓梁的走了過來小聲問道:“你那罰抄寫的如何了?我昨夜抄了一整晚還剩下一大半呢!”

你擡頭瞧了他,眼底發黑,極度困倦,倒還真是一宿未睡的樣子。

“沒抄。”你回道。

“……”梁啓謙見你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大實話,噓聲嘆了口氣,想了下問,“你怕是連監規都未曾看吧。”

“可長了!一晚鐵定抄不完的。”

“還有,你可別有僥幸心理,尋侍僮捉刀。這賀司業眼睛利的很,旁院的學生就沒有一個騙得過他。”他勸說道。

“你別管了,反正能交上去。”你只這般說道。

“行行行。”他見你這樣子,也不多說。待到了午時,你托侍僮給你送了點東西,便如常找了個舒服地方午歇去了。

進賢院,湖邊臨水,青石碑立。

幾個少年聚在一塊兒散着步,消着食,說着話。其中,一個穿着藍衣,面目俊秀的學子問道:“雲笙,那位盛公子是你那哥哥?”

“嗯。”

“我聽說他昨日正被賀司業抓着正着,帶去了思勉閣。據說是和那梁啓謙在監內燒火烤雞。”

“那姓梁的為人跋扈專橫,不知害了多少學子有苦沒地方說。”另一個學生湊熱鬧接話道。

盛雲笙停步,望向平靜湖面。

“說起來,你那大哥當年在監內便是再溫良謙恭不過的人,人也好。你也是……怎生得就有那般一個哥哥?”

進賢院的不比其他院子,多是高官之子,內定的學生。

要麽是貧寒子弟,中等殷食人家出生,要麽是江南豪門士紳,唯一相同不過是皆是真才實學考上來的。

其中不乏一些聰慧多才的學生。

“謝先生真的在你家給他做了三年夫子?”李進想了下,問道。

這一屆的國子監祭酒畢竟是謝尚,十六年未曾出仕的奇才。

當年一篇上林賦便名聲赫赫,衆人推崇。只不過後來幾位皇子争權,朝堂動亂,他便隐居林間,作畫度日。

李進是江南地區的學子,家中父親極為推崇謝尚的畫,他也是極為崇敬的。

“是的。”盛雲笙回道。

“雖說早聽說彌丹先生與你父親交好多年,聽起來依舊有些不可思議。”李進嘆道。

“這些日子,我也未曾瞧見你那哥哥來見你一眼。”左一學生說,“我聽說他是個心高氣傲,不愛搭理人的性子。”

“不是。”盛雲笙當即否決。

“我這個哥哥,他對我……”他頓了頓,補充說,“是極好的。”

李進笑了下,只道:“怕是你夢中的吧。”衆人一團大笑,都是一個院內的,幾番相處下來,倒也能開的起玩笑。

誰不知道,盛雲笙雖是婢生子,但才學出衆,風度極佳。甚至為人也頗有禮節,真真佳公子。

“也許是吧。”盛雲笙也笑了笑,絲毫不計較。

“說起來,離得遠,我還未曾見過你那哥哥一眼呢?我只聽說他長得倒是很好看的。”李進好奇問道。

“我見過一眼。”有人提了句。

“快說,快說。”李進喊道。

“倒是不好形容,不好形容。”那人搖頭嘆氣。

“李兄,你倒不如讓盛兄給你細細講來,畢竟那可是他哥哥,自小熟知相處的家人。”有人笑話說。

盛雲笙思忖片刻,只輕聲道:“他是極好的人物,你見了便知道了。”

直把李進勾的心癢癢,反複捉摸着那所謂“極好”二字。誰知到了晚上,他還真明白了這哥哥的“好”。

那夜裏,燈火朦胧,一小童提着一燈籠前來,攜着一只燒鵝,一張白紙,附帶一沓厚厚的宣紙。

白紙上八個大字:監規百遍,明日交我。

附贈一只勾畫的卷毛小狗。

“他罵你是狗!”李進見了,氣憤道,“天底下哪有這般做哥哥的,天天就知道欺辱弟弟。”

盛雲笙失笑,解釋說:“不要多想。”

他拿起一張宣紙,放在桌案上,當即執筆抄了起來,只接話道:“他是告訴我。他近來得了只白毛小狗,很是喜歡。”

“那罰抄是賀司業指定的,你也不能代他抄寫。”李進罵了句。

“他是抄不完的。”

盛雲笙回了句,“若是真抄,那手便不聽使喚了,人也不要來上課了。只窩在家裏,睡他的大覺。”

“他定會得意極了。”

“所以我得抄,抄完了他就沒法偷懶不來進學了。”盛雲笙應聲說,很有一番道理。

李進呆了下,不好反駁。

最後只能啃着半只燒鵝,看着這位護哥寶挑燈夜戰,下筆如有神。這倒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天生一對“好”兄弟。

只是思及那位見過他二哥的同學私下補得那句形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光是金玉足以惑人一生。

到底是怎樣的“金玉”鑲嵌的人物?

李進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只見得燈火如豆,那位弟弟依舊在桌案前耐心抄寫着,未有絲毫抱怨。

想來恰是應了那極好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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