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撒謊成性

方未艾和搭檔荊鳴從南大外語學院女生宿舍樓的樓管室出來時,天還亮堂堂的,宿管阿姨追過來,輕輕拉了下荊鳴的衣袖,小聲說:“警察同志,剛剛在裏面,女孩子多,我有個問題不好問出口。”

荊鳴是市局刑偵隊唯一的女刑警,皮膚不大好,加上從眉骨劃入鬓角有道淺紅色的疤痕,算是破了相,但她五官底子好,性格又直爽,是隊裏不二的當家花旦。聽宿管阿姨的口氣,盡管猜到她要問什麽,也好脾氣地笑,“別擔心,你問。”

宿管阿姨看看四周,壓低聲問:“學生們私底下都說,殺衛懷瑾的人是個經驗老道的慣犯,而且專挑我們外語學院的女孩下手,這是真的嗎?”

“目前為止,并沒有證據證明兇手有固定的目标人群,不過女孩子們加強警惕還是很有必要的,晚上出行一定要結伴,別落單。”方未艾心直口快,“你們私底下是不是傳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版本?沒必要,都是自己吓自己。”

宿管阿姨愁眉苦臉,“可這麽多女孩子,再有出意外的,我……”

方未艾還要說什麽,被荊鳴狠踩一腳,只得悻悻閉嘴。

荊鳴安慰宿管阿姨兩句,拽着方未艾回到車裏,劈頭蓋臉一頓捶,“就你話多!”

“我安撫下民心怎麽了?”方未艾躲了兩拳,拿起後排一個卷宗,抖出一疊法醫學分析報告,“衛懷瑾胸腹部雖然多達十幾個創口,但真正的致命傷在顱腦。自顱骨較為薄弱的颞部區域進入顱腔的創道有兩處,可見邊緣整齊的方形創口,頭皮創口周邊挫傷帶不明顯。”

“不是說,兇器是把較光滑的一字螺絲刀嗎?”

“報告說,這把螺絲刀的刃部厚度應該比普通螺絲刀更薄。”方未艾沉吟,“會不會是兇手自己磨的?”

荊鳴說:“就算是自己磨的,這麽常見的工具,也幾乎查不到來源。”

方未艾沉默地翻看報告,半晌後洩氣道:“大花,你說衛懷瑾這個案子,折騰到後頭,弄不好會不會成為懸案?

“呸!閉上你的烏鴉嘴!”在校內行駛,荊警花的車開得很慢,時不時附贈方未艾一兩個白眼,“你就算對自己沒信心,也要對肖隊和陳副隊有信心。”

“可肖隊也說過,這案子集中了天時地利人和,那麽冷的天,兇手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既不會引起別人懷疑,也不會留下什麽線索,反偵察意識極高,人少,雨又大,一沖,什麽都沒了。就連死者衛懷瑾的人際關系也奇怪,她居然一個朋友都沒有,身邊的老師同學都聲稱不了解她,我們來過幾趟了?得到的信息十有八九是相悖的。”

“誰讓衛懷瑾這人不僅孤僻,還喜歡撒謊。”荊鳴聳聳肩,“我懷疑這女孩人格有缺陷。”

方未艾不以為然,“漂亮的女孩好像都不大合群。”

荊鳴鼻孔朝天哼哼道:“你才見過多少漂亮女孩?”

“可我那發小,好像也很孤僻。”方未艾摸摸下巴,由衷道,“臉挺好看的,就是古裏古怪。”

荊鳴來了興致,“就是杜若予,你師父老友家的女兒,沒事裝瞎,據說有神通的那位?”

方未艾的師父姓鄭,是市公安局剛退休不久的老刑警,年輕時候在鄰市業縣幹基層,和杜若予的父親是莫逆之交。老刑警被調到南城公安局後,杜若予也考上南大,杜父委托老刑警照顧過女兒,等到方未艾被調到老刑警麾下,一來二去,也知道老師父有這麽位故交之女,只是從沒見過。

巧也巧在杜若予撞上了衛懷瑾的案子,方未艾聽說是她,一邊向師父拍胸脯保證多照拂,一邊迅速和杜若予締結革命情誼,還自來熟地分封出個“發小”的地位。

“你這假冒僞劣的發小,也不管人家認不認。喂,你突然冒出來,那麽關心她,是想追她嗎?”

方未艾嘿嘿奸笑,“男未婚女未嫁,都是适婚青年,況且杜杜多漂亮啊!”

“嚯,還顏控呢!”荊鳴恥笑他一會兒,言歸正傳道,“普通人偶爾撒個小謊無傷大雅,可你見過像衛懷瑾這樣撒謊的嗎?她和周圍人說的話,大部分都是臨場瞎編且根本不必撒謊的,在食堂吃什麽有必要騙人嗎?幾號來例假也要編造?洗沒洗澡也能随口說謊?這些小事,事後一對證,全都不攻自破啊。難怪大家不喜歡她,誰願意身邊有個撒謊成性的人?”

方未艾撓撓腦門,苦惱道:“這确實有毛病。女孩的心事怎麽這麽複雜?”

“這和性別無關,和人格有關,我聽說習慣性說謊是一種心理疾病,可能叫撒謊癖吧?總之不正常。”車子已經駛出住宿區,沿着校園主幹道往外開,荊鳴想了想,突然好奇道,“你那發小,真能看見鬼?該不會也是說謊騙人吧?反正我不信。”

“她能看見鬼,我也是聽我師母說的,我師父提她不多,只交代好好照顧她。說實話,我還不太了解她,有時候和她相處,蠻瘆得慌的。”方未艾努努嘴,胳膊一環胸,煩躁地蹬了蹬腳,“啊啊啊!女人好麻煩啊!”

===

既然提起杜若予,方未艾便讓荊鳴送他去學林街。

他想去看看自己這假冒僞劣的發小,順便多接觸,培養感情,理由也相當充分——師父既然交代過,他便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她。

杜若予打從第一眼見到方未艾就知道這是和自己南轅北轍的一個人,方未艾太熱情太抱團太護短也太直接,他這樣的人就算不聰明也能成為人群裏的小太陽,照耀一方的同時也被朋友們溫暖。杜若予則恰恰相反,她冷淡疏離,對誰都衡量出個安全距離,她獨自居住在小小的老舊公寓裏,窗簾時常拉得緊閉,似乎可以一輩子不需要朋友,不需要陽光。

因此,杜若予對方未艾的不請自來不太适應,尤其前一刻衛懷瑾剛剛在家洗過澡,聽見他來,草草裹了衣服躲在浴室裏探頭探腦。

方未艾是個粗神經的,進杜若予家和進自己家似的,“衛懷信還有來騷擾你嗎?”

對衛懷信,杜若予的印象已一百八十度跳轉,像是從嚴肅財經節目跳到綜藝游戲環節,“沒有,他看起來也不像蠻不講理的人。”

“他去過幾次我們那兒,人還是不錯的。”

“哦。”

話題到此無以為繼,便有些尴尬,方未艾清清喉嚨,“我剛從南大過來,你聽說過撒謊癖嗎?”

“說謊癖嗎?”杜若予皺眉,“這應該是一種心理疾病,對患者來說,說謊可能是一種心理上的強迫症。”

方未艾驚愕地看着她,“你怎麽知道?”

杜若予說:“我翻譯過一篇德國短篇小說,裏面的男主角就有這個毛病。”

“嗯。”方未艾在沙發坐下,為了衛懷瑾的案子,他三天沒回過家了,這會兒安定下來,不免有些犯困,“那你知道這毛病怎麽來的嗎?”

“具體不清楚,但應該和童年時的教育缺失有關。”杜若予頓了頓,指指電腦,“……如果你需要确切的論據,我需要查閱資料和相關論文。”

方未艾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只是懷疑衛懷瑾有這毛病。”

此話一出,躲在浴室裏偷聽的衛懷瑾立即被炸出來,她頂着濕漉漉一頭亂發,不顧形象地跑到方未艾面前,雙目灼灼,連聲問:“我沒聽錯,是我的案子吧?你說我有什麽毛病?這毛病關系到我是怎麽死的嗎?”

無論她如何詢問,在方未艾的感官裏,她都是不存在的。

杜若予漠然看她一頓折騰,袖手旁觀。

衛懷瑾着急半晌,問得口幹舌燥卻一無所獲,終于安靜下來,回頭落寞地看向杜若予,“他聽不見我說話……”

杜若予心說廢話。

衛懷瑾沮喪地坐到方未艾身旁,用條毛巾孤零零擦着頭發。

杜若予看她兩眼,轉而問方未艾,“衛懷瑾為什麽愛說謊?她是虛榮心很旺盛的女孩嗎?”

“不像。”方未艾說,“她已經是佼佼者了。”

杜若予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衛懷瑾,“童年時代愛說謊的孩子,大部分是畏懼懲罰,害怕被孤立嘲笑,想要獲得更多的認可和嘉獎,只有少部分是因為兒童誇張豐富的想象力,讓他們分不清真實。”

“看來衛懷瑾童年過得不如意啊。”方未艾哀呼沉吟片刻,振作精神,喜道:“好在我們終于有新線索了。”

杜若予問:“什麽線索?”

方未艾說:“我們的電子取證人員查到一名男同學曾在社交軟件裏發表過恐吓衛懷瑾的言論。”

“恐吓我?”衛懷瑾撩開濕潤淩亂的女鬼發型,恨不得抓住方未艾肩膀一頓搖晃,“哪個混蛋恐吓我了?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方未艾渾然不覺近在咫尺的地方有個女鬼正對自己意欲不軌,十分坦然地往下說。

“那小兔崽子又毒又慫,在微博上發了個僅幾個狐朋狗友可見的微博,揚言總有一天要弄死衛懷瑾,這條消息發出去沒多久就被他自己删除了,結果被某個朋友截圖下來,傳到了朋友圈裏,當笑話看的。”方未艾說,“我和同事剛剛找過那男學生了解情況。那條微博是半年前發的,連他自己都忘了,我們去找他的時候,他都吓懵了,一直強調他和衛懷瑾被害沒有關系。”

杜若予問:“真的沒有關系嗎?”

“現在還不确定,那男學生有個校外女朋友,他說案發時他和女朋友在一起,我同事回去确認他的不在場證明了。”

衛懷瑾知道自己動彈不到方未艾,就又跳下沙發,跑到杜若予身旁,懇切地哀求,“你問問他,那男學生是誰,為什麽要弄死我?我和他什麽仇什麽怨?”

杜若予把衛懷瑾緊抓自己胳膊的手撫開,“那個男學生為什麽讨厭衛懷瑾?”

方未艾诶嘿一聲,癟嘴道:“求愛不成呗!你也見過衛懷瑾,小姑娘長得多漂亮啊,家世和成績都很好,聽說是她們外語學院那屆的系花來着,追求她的男學生大概能從你家排到兇案現場吧,但小姑娘心氣挺高,從沒聽說和誰好過,男的女的都沒有。”

衛懷瑾瞪大眼,忿忿不平,“……這年頭,長得好又潔身自好,招誰惹誰了?”

杜若予心裏冒出個紅顏薄命的詞,卻閉緊嘴,不想當着衛懷瑾的面評論什麽,誰料她的沉默并沒給她帶來好處,身邊衛懷瑾突然擰住她胳膊,用力別了個彎。

杜若予疼得哎喲一聲。

方未艾奇道:“怎麽啦?”

杜若予揉揉胳膊,苦笑,“沒事,有蟲子咬了我一下。”

方未艾神情略有古怪,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在杜若予這屋裏,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

他想起荊鳴的質疑,冷不丁問杜若予,“杜杜,你真能看見鬼?”

杜若予愕然,片刻後笑了,“當然看不見。”

她的否決太篤定,反而叫方未艾不可信。

他嗫嚅道:“……漂亮又不大合群的女人都愛說謊。”

另一邊,衛懷瑾拉着杜若予胳膊求她問清那因愛生恨的男學生姓名,杜若予沒辦法,只得問方未艾。

“和衛懷瑾不是一個學院的,是他們學校工程學院大四的,叫劉赟敦。”方未艾說。

~~~~~~作者有話說~~~~~~杜杜說:我真的看不見鬼。

下一章衛懷信小哥又要出來搞事搞事搞事了!┑(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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