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宋予還是決定暫時留下。

平京城如今已然淪陷,貿然離開絕不是一個好法子。

她費盡心思來到這裏,是為了活着把許粵帶回去的。

她不能随意冒險,因為她現在不是一個人。

崔玉和許朝顏也同意留下。

她們不清楚外面的情況如何,對于平京城外的情況更不知曉,目前看來,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待在徐家,先把傷養好才是要事。

“阿玉,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許朝顏說。

她坐在床沿上,看着一直忙裏忙外的崔玉,心裏琢磨着将來的打算。

崔玉聽到這話,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一眼外頭院子,外面到處都點燃了火把照亮,除她們以外的三人正在院子裏忙活自己的事。

崔玉走到屋裏,将手裏的木盆放下:“大小姐是不是困了?”

許朝顏蹙眉:“我問你話,你不答我。”

“沒有,大小姐,”崔玉走到她面前蹲在她膝蓋邊上,“阿玉的命是大小姐給的,所以大小姐去哪兒,阿玉就在哪兒。”

這話,這些年來崔玉都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

怎麽大小姐老是記不住呢?

每次問都那麽認真,好像是真忘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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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認真地望進許朝顏的眼睛,她想大小姐的眼睛可真好看,在燭光的映照下,像在發光的寶石。

但許朝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她是在想,自己從前在宮裏可以用娘娘的身份給崔玉幾分庇護,現在逃出宮了,她聽着崔玉口口聲聲叫她大小姐,又聽說了幾天前自己發熱昏迷的事,心裏始終覺得自己或許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別人的累贅。

她不想,也不願成為別人的累贅。

許朝顏和崔玉想的完全兩個樣,她們互相直視着對方的眼睛,試圖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最真實的想法,但她們很快發現那只是徒勞。

許朝顏嘆了口氣:“阿玉的命不是我給的,是許家的銀子給的,我早年被送進宮的時候就已經和家裏斷絕關系了,要是下次我再拖你後腿,你就趁早走吧,別管我,知道嗎?”

早年間,其實也沒多早。

也就是幾年前的事而已,那時候她和崔玉都還未過及笄之年,整日女扮男裝流連鬧市,有時到了深夜都不知歸家。

那時候算是許朝顏為數不多的快樂日子。

她真希望能一直那樣活下去,不受世俗束縛,自由自在的日子,在後來入宮之後就一去不複返了。

崔玉察覺到許朝顏情緒低落,她把腦袋擱在她膝蓋上,由下至上仰望她,崔玉的五官偏向少年英氣,唯獨那雙眼睛小鹿似的又大又圓,一雙眼瞳漆黑如夜,燭光點亮了她的眼睛,濃密的眼睫在臉上投下纖長的陰影。

忽閃忽閃的眼睛這麽盯着自己,許朝顏下撇的嘴唇染上了幾分笑意,她擡手按住崔玉的頭頂,順着她頭發生長的方向往下捋。

“阿玉,你記住我說的話沒?”

“記住了。”

“那天要是來了,你別猶豫,知道嗎?”

“好。”

崔玉一一應下來,是為了讓她放心,可嘴上即便答應得再好,心中卻始終不是這麽想的。

入夜後的徐家宅院變得陰森恐怖,空氣中彌漫着那股濃厚的屍臭味,沾染衣帶,揮散不去。

宋予臉上蒙着黑布,手上攤着一塊白布,白布中間放着一個暗紅色的泥塊,那是她剛從屍體上割下來的身體組織。

她蹲在兩具屍體邊上,一邊仔細觀察手裏的東西,一邊咕哝:“腐爛膨脹到這程度,死亡時間應該是三天以上了,倒是跟徐子烨說的差不多。”

冷昌蹲在另一具屍體旁邊,正盯着她,手裏拿着一把匕首,刀刃上插着一小塊黑色塊狀物。

他沒說話,只是點頭。

宋予也點了點頭,放下那張布,慢慢起身。

秦蕭不懂怎麽看屍體,立馬問宋予:“如何?他們是被人殺的嗎?”

宋予搖頭。

怪就怪在這裏,兩具屍體身上都沒有發現外傷,但她剖開屍體看過,所有現象都在表明是死後掉到井裏的。

宋予看向冷昌:“你見過這種死法嗎?”

她想冷昌這種刀尖舔血的人,說不定會知道。

但冷昌冷着一張臉搖頭,一聲不吭。

宋予知道,在屍體上多半是找不出什麽線索了。

她決定暫時放下,從別的地方入手。

宋予忽然問秦蕭:“你不困嗎?”

算算時間,她其實才是那個最需要睡覺的人。

但秦蕭剛準備說不困,在看到宋予的表情之後又突然明白過來:她是想支走他。

于是秦蕭順坡下驢,聲稱自己是有些困了,按照白天安排好的位置,走向對面不遠處的空屋,那間屋子跟崔玉許朝顏隔得不遠,這是為了防止半夜要是出事,他們可以及時讓對方知曉情況。

秦蕭随手端起地上的燭臺,進了屋,遠遠看向方才走來的地方,那裏已經不見人影,他掃過院子所有房間,聽到吱呀一聲,隔壁的隔壁那間屋子剛剛關上了門。

屋裏有燭光,将屋裏兩人的身影倒映在門板上,即便只是人影,秦蕭還是立刻認出來了,那是宋予和冷昌。

見此,他忍不住又一次懷疑,這兩人之間真的有仇嗎?

屋裏。

兩人各坐桌子一邊。

兩人對于對方來說,在某一方面上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宋予懶得思考,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出口:“你到底是怎麽越獄的?”

要知道那可不是什麽普通牢房,那是看守最為嚴密的地下牢房,裏面關押的全都是A級以上的罪犯,從來都沒有一個罪犯從那地方逃出去過。

所以宋予實在是好奇,如果這人真那麽神通廣大可以從那地方逃出來,為什麽不選在三年前就離開,而是選在幾個月前?

按照時間推算,冷昌越獄的時候,宋予還沒拿到星躍的鑰匙,S級罪犯越獄這麽大的事,她當時卻連一點風聲都沒聽說。

不過她現在人都到這了,沒了鑰匙,星躍也毀了,她一時半會還不知道要怎麽回去,即便是知道了冷昌是怎麽逃出來,又或是怎麽到的這個不知名的朝代,她也暫時拿他沒辦法。

冷昌顯然也清楚這一點,這次沒有選擇沉默,而是正面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猜。”

“猜你大爺,說不說?”

“呵。”

冷昌說:“我是在你之後過來的。”

宋予沒明白這話的含義:“什麽意思?”

“你私自進行時空跳躍之後,我才過來的。”

一周前,冷昌還在基地的地下監獄,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

監獄裏常年照不到陽光,他原本白皙的皮膚也變得更加蒼白,這樣的他看起來比以前柔和了很多,這也許得益于這裏的環境。

作為S級罪犯,冷昌住的是單人牢房,三年來都有專人看押,即便是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在監獄裏,外界的消息通常是閉塞的,冷昌無法接收到任何信息。

但一周前的那天突然發生了一件事。

負責看押他的那個獄警不知怎麽,竟然沒有準時過來換班,熬了一夜的另一名獄警怎麽也聯系不上人,只好親自過去查看情況,這一去,再沒回來。

在這名獄警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他還覺得疑惑,監獄的電子鎖不知原因失了效用,竟然輕輕一推就能打開監獄的大門,冷昌趁機逃出監獄。

冷昌的右眼在三年前留下了後遺症,見不得光,在逃出去的路上他眼睛上用來遮光的紗布掉了,他顧不上撿,轉身就跑。

平日裏獄警輪流值班的走廊也沒人,這太奇怪了,因為這樣的情況之前從未發生,直覺告訴他,外面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冷昌快要跑出走廊拐角的時候,忽然聽見了慘叫聲從遠處傳來,他頓住腳步回頭看去,看到聲源方向沖出來一大批人,穿着獄警制服的男人,也有穿着囚服的罪犯,每一個人臉上都挂着驚恐的表情。

冷昌忘了要逃走,在他停頓的這短短幾秒之中,他看到了追在那些人身後的“東西”,那東西長得非常高,腦袋已經頂住了天花板,身體全是爆出來的肌肉,它的手不是常人的手,而是蓄滿黏液的粗大觸手。

那些觸手像是生了眼睛似的,以極快的速度穿透了前邊正在瘋跑的人,像是穿羊肉串似的,把好幾個人串在一起直接舉在空中。

一時間鮮血淋漓,灑在了那些人腦袋上。

慘叫聲中夾雜着槍聲,子彈打在那些觸手上,洞穿了數十個血洞,然而這些血洞卻在下一瞬愈合完好,只見它從槍林彈雨中毫發無傷地跑出來,滿是橫肉的臉充斥着興奮至極的表情。

逃難的人群裏有人高舉右手,扔出了一道黑色殘影。

那是手榴彈。

冷昌耳邊炸開一聲綿長的耳鳴,他立刻回神,頭也不回地沖向電梯。

一進電梯,他就啪嗒啪嗒用力按關門鍵,無視對面傳來叫他別關門的嘶吼聲。

電梯門緩緩關上,暫時阻隔了那些血腥畫面,哐當哐當的巨響撞在門外,頓時将電梯門撞出了一道深坑似的凹陷,随着電梯上升,這樣的撞擊消失了。

當電梯門再次打開時,冷昌赫然睜大了雙眼。

昔日光鮮亮麗的時空警局,目之所及皆是殺戮與逃竄,槍聲不止,火光四濺,四處穿刺的觸手在所到之處留下令人惡心的黏液。

此時此刻,冷昌才終于意識到這一畫面代表着什麽——通往異世界的入口,再次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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