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有關當年截天一戰,神族有關記載雖語焉不詳,但從古簡中只言片語,姬瑤也隐約了解一二。
魔族再度向神族發動大戰,戰火蔓延,天下各族均被卷入其中,人族也未能幸免。也是在這場大戰之中,溝通天地的建木轟然倒塌,從此自凡俗界前往九霄與九幽的道路徹底斷絕。
這處空間裂隙應該就是當年截天一戰被撕裂,建木樹根意外落入其中,因若水截流傾瀉,形成一眼泉水,滋養着已經枯朽的樹根,令其生機不至徹底散失。
當時應該還有神魔被卷入其中,兩敗俱傷後,身軀消湮,化作清氣與濁氣,而本源散為先天道韻。所以不思歸中清氣、濁氣及先天道韻,皆是由這處裂隙中流失。
而世人皆以為,不思歸中清氣濁氣是因大夏龍雀而存在,若非如此,神魔隕落的遺址,絕不是欽天宗這樣的宗門有資格掌握的秘境。
若只借大夏龍雀自身煞氣,姬瑤想覺醒血脈天賦尚有幾分困難,不過如今有大量蘊含魔族本源的濁氣,卻是不必再擔心這個問題。
姬瑤看了一眼謝寒衣,被那雙只有一片墨色的雙瞳注視着,他不免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識退了兩步,與她拉開距離。
不過,落在空間裂隙裏,他好像根本無處可躲。
謝寒衣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入世,就會遇上這樣的生死險境。原本以他五境的修為,在世俗中不說橫着走,但也差之不遠,誰能想到會遇上一個根本不像人的姑娘。
姬瑤不曾在意他心中所想,擡手一拂,水面生出燦金陣紋,随着陣紋轉動,一道光牢便将謝寒衣困在其中。
她不打算讓人妨礙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空間裂隙中的濁氣忽然翻湧起來,姬瑤擡手,濃郁濁氣便争先恐後地向她湧來。
體內血脈圖騰中的星辰漸次亮起,一,二,三……
被困在光牢中的謝寒衣有些無聊,他盤坐在水面,丹田功法自發開始運轉,近乎無窮無盡的清氣湧來,其中夾雜着絲絲縷縷的先天道韻。
即便如蓬萊這樣自上古傳承下來的仙門大派,也沒有奢侈到能以如此濃郁先天道韻供弟子随意吸收。
大量清氣湧入經脈後便迅速轉化為靈力,沒入已近枯竭的黃庭,也只有以謝寒衣這般天資,才不會因為吸入過量清氣面臨爆體而亡。
換了任何修士看見謝寒衣如今吸收清氣的速度,都很難不生出嫉妒豔羨之情。
低頭看着下方陣紋,謝寒衣原本随意的目光忽地一凝。
這是……
在他前方,姬瑤體內第七枚星辰亮起,血脈圖騰終于亮起了一角,玄色力量瞬息流轉過姬瑤體內封印破開後的魔族經絡,她擡起頭,一股暴烈力量驟然從身周爆發開來,素色裙袂揚起,如振翅飛鳥。
魔族第一序列天賦,吞噬。
姬瑤張開掌心,清氣與濁氣奔湧而來,她體內似乎生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将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盡數納入其中,轉化為自身力量。
不過比起清氣,同等濁氣所能提供的力量是數倍。
所以魔族修行不喜靈氣,而喜煞氣。
在血脈天賦覺醒這一刻,姬瑤原本幾近油盡燈枯的軀殼煥發出一股強大生機,護住了她将要潰散的本源。
至少如今,她不必擔心因仙骨破碎,自己随時将要湮滅。
而這不過是第一步。
鎮魔塔三百年不見天日的歲月,堕仙臺上誅心一箭,姬瑤想,她是如何跳了下來,也該如何如何回去才是。
在姬瑤天賦覺醒這一刻,空間裂隙忽然劇烈搖晃起來,似乎有股力量想強行穿透壁壘,抹除這個在天命中出現的變數。
這是天道的意志。
但在空間亂流的影響下,天道被削弱到極限,即便姬瑤毫不掩飾自己的氣息,祂也無法将其抹除。
空間裂隙的晃動持續了數息之久,泉水掀起重重波瀾,謝寒衣被濺起的水波再次打濕了衣袍,他卻沒有在意,只是擡眼看向姬瑤。
姬瑤眼中黑色已經褪去,這時候的她,看上去與尋常凡人已經無異。
但目睹了一切的謝寒衣心中清楚,她絕不可能是什麽凡人。
“你同神族是何關系?”他看着姬瑤,皺眉問道。
囚住他的這道光牢,是神族術法。
蓬萊傳自上古,在建木還未倒塌時便已存在,彼時尚有神魔通過建木來往人間。神族遺留下的功法術訣雖在截天一戰後佚失大半,但也有部分流傳下來,就如蓬萊之中,便留有數種。
而謝寒衣腳下這道陣紋和蓬萊古籍中所記錄的殘缺法陣相同,正是神族所遺留。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今日見到這道完整的法陣。
但她為何又能将濁氣納入體內?
她與神族是何關系?姬瑤聽着謝寒衣的問題,微微偏了偏頭。
“我與神族,”她臉上緩緩勾起一個沒有情緒的笑,“有大仇。”
謝寒衣敏銳地從她話中聽出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意,他心中清楚,姬瑤的話并不作僞。
“但自建木倒塌之後,神族便已絕跡世間。”
她為何會與神族有仇?謝寒衣遲疑一瞬,忽然想到了什麽。
眼前少女,當真是她看起來這般年紀嗎?
“你的問題太多了。”姬瑤不準備為他解惑,冷聲開口。
對這個答案,謝寒衣也不覺得太意外,姬瑤沒理由對他知無不言,不久前,她還打算要他的命。
謝寒衣再次意識到,自己的危機好像還沒有解除。
不再理會謝寒衣,姬瑤擡步,身形出現在建木樹根前,她将手放在樹上,靈力傾瀉而出。
下一刻,她被樹根內的力量震得倒退兩步,咳出一口鮮血。
這千年來,這截建木樹根吸收了大量清氣與濁氣,兩種力量在內部形成奇異平衡,想将其取走,便必須先打破這道屏障。
以姬瑤如今情形,傾盡所有力量當然可以破開屏障,但如此一來,她必定陷入虛弱之中,那這個人族……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謝寒衣身上。
果然還是要将他先殺了。
謝寒衣心中生出濃重不妙,他看了一眼建木樹根,腦中飛速運轉,口中道:“我雖只是五境,但姑娘要殺我,大約還是費些功夫的。”
身為蓬萊千年來天資最出衆的弟子,謝寒衣身上當然不缺護身寶物,這些或許不能讓他最終在姬瑤手上留得性命,但足夠給她帶來些麻煩。
“倘若我能助姑娘取得這截建木,不知姑娘能否留我性命?”
建木之中清氣與濁氣達成奇妙平衡,若要強行打散,必定要耗費大量靈力,但他恰好有個更好的主意。
姬瑤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你在和我談條件?”
謝寒衣嘆了一聲:“我實在不想英年早逝。”
無論如何,他還是要為自己的小命争取一二才是。
“從此處離開後,與姑娘有關種種,我必定守口如瓶。”他又道。
“若我說不呢?”姬瑤的身體浮在水面,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被困在光牢中的謝寒衣平靜躺下,神情安詳:“那姑娘請吧。”
從方才的交手,他已經清楚意識到自己和姬瑤之間的實力差距。至少現在,不過五境的謝寒衣,在姬瑤面前,連逃脫的可能都沒有。
姬瑤垂眸看着他,像在權衡。
許久,她拂手揮去光牢,謝寒衣的身體浮空而起,落在了她面前。
長發蜿蜒至腰際,姬瑤着一襲素裙,身上不見任何贅飾,那張臉精致而漠然,像是被匠人精心雕琢出的傀儡,而非真人。
但偏偏謝寒衣在她身上感知到了屬于人族的氣息。
她到底是誰?
燦金色的繁複紋路在姬瑤掌心亮起,此為天道誓言。見此,謝寒衣也沒有多說,擡手在自己掌心繪下相似紋路。
兩手相擊,掌心燦金靈光交彙,在體內留下微小印記。
在天道誓言成立之時,謝寒衣這幾日有關于姬瑤的所有記憶都無法為他人探知,更不能訴諸于口。同樣,姬瑤也向天道允諾,留謝寒衣一條性命。
感知到體內印記生成,謝寒衣不由松了口氣,這意味着他的性命至少暫時保住了。
姬瑤無意浪費時間,她看向謝寒衣,徑直問道:“如何取建木。”
如果他方才所言有假,即便是受天道誓言反噬,姬瑤也會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好在謝寒衣的話并不假。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注一)。”他徐徐道,“清濁雖是對立,卻也可相互推移。”
謝寒衣自納戒中取出一卷書簡,随着他手中靈力運轉,浮在半空的書簡緩緩展開,幾行文字緩緩亮起。
道書卷三,曰太極。
與謝寒衣作為本命法器的那卷道書不同,這卷書簡不過抄錄而成,本身并不具有力量,但已經足以令姬瑤了解這一術法。
這便是人族後來推衍出的功法?姬瑤看着空中現出的文字,清濁二氣彙聚于掌心,黑白之色在旋轉中逐漸形成一幅太極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