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蘆葦叢中, 幾聲蟲豸嗡鳴間或響起,回蕩在寂靜的水面。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腳步聲在其中響起, 由遠及近, 打破了四周沉寂。

木舟上閉目假寐的青年睜開眼, 他握着刀起身,鄭重向來人一禮:“封應許, 見過孤梅前輩。”

老者身長七尺,着雪青錦衣, 此時負手而立,有鷹視狼顧之相。

“你在此處, 是為何事。”老者沉沉開口, 神情有風雨欲來之色。

“晚輩想以此刀, ”封應許擡起手,“向前輩請教一二。”

“你要攔我?”老者問。

封應許沒有否認:“我只是想請前輩,不要入淮都。”

他要入淮都殺一個人,而封應許要保那個人的命。

“你與柳複白, 是何關系?”老者盯着他, 雙目陰沉。

“不過萍水相逢罷了。”封應許回道, 他和老者口中的柳複白,不過見過寥寥幾面。

“你要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赴死?”老者冷嗤一聲, 似覺得有些好笑。

封應許神情平和:“我只是覺得他未曾做錯什麽, 便不該死。”

這話卻激怒了老者, 他厲聲道:“那你是覺得,老夫的兒子該死了?!”

“一個小小刑官, 誰給他的膽子處置我兒!”

他怒目圓瞪,須發都因憤怒飄蕩起來。

“但以上虞律法, 他被處死刑本是應當。”夜色中,封應許雙目沉靜。

孤梅老人多年前便邁入武道宗師之境,他是游俠出身,知修行艱難,向來不吝于指教天下武者,在上虞頗有威望。

但他老年才得一子,不免寵溺非常,對其頗為縱容。前日他獨子前往淮都,因些許口角便當街打殺庶民,為刑官所捕。

原本借父親身份,即便當街打殺庶民,對其也算不得什麽。誰知負責此事的刑官柳複白出身微賤,卻是再剛直不過的性情,不顧上官阻攔,執意按照律令将其處死。

孤梅只此一子,聞聽此訊自是大怒,孤身趕赴淮都,要殺了這個不知輕重的刑官。

淮都中實力更勝過孤梅的武道宗師和修士并不少,但他們顯然無意為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小小刑官出手。

來攔孤梅的,只有半步宗師境的封應許。

“小輩放肆!”老者的神情在聽到封應許這句話時顯出幾分猙獰,他爆喝道:“好,你既一心求死,老夫便成全你!”

喪子之痛,讓他早已顧不得什麽是非黑白。

靈氣挾裹在身周,老者如虎豹一般猛沖向前,悍然出刀。

水澤中倒映出的月影驟然破碎,封應許也拔出刀,面對境界更在自己之上的老者,并未顯出懼色。

這世上,總有許多事,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刀鋒碰撞在一處,折射出流淌月色,數丈水浪濺起,木舟搖晃着,似乎随時都會傾覆。

不過半步宗師境的封應許,在老者面前全無勝算,但即便如此,他也無退卻之意,刀鋒一往無前,帶着凜然銳氣。

夜色更深了,水波平複,幾近力竭的封應許半跪在木舟上,身上多出了大大小小數十處傷口。

他急促喘息着,雙眼卻亮得驚人。

老者持刀而來的身影在他瞳孔中放大,這一刻,封應許似有所悟。

竟是要臨陣突破了?老者顯然有些意外,封應許的悟性的确不錯,竟是在這一戰中窺得突破宗師境的關鍵。

他雙目微沉,但此時突破,已經晚了!

刀鋒落下,封應許舉刀相抗,身形被逼退數步,老者收刀反手,劃破了他的衣袖,斬向腰腹。

就在這一刻,被他放在袖中的那枚石子落出,撞上了老者刀刃,令他動作一滞。

封應許眼中現出意外之色,靈光閃過,石子化為齑粉,老者自木舟上被逼退,腳下踏過水面,在數丈外方穩住身形。

便是這短短幾息,令封應許得到了喘息之機,他提刀起身,靈氣在身周形成重重氣旋,已然正式步入宗師境。

“封應許,請前輩止步——”

刀鋒亮起,撕破夜色,攜不可擋之勢而來。

蘆葦蕩中一戰,已經離開的姬瑤三人自是不知,他們抵達淮都城時,已是深夜。

淮都城四方城門在子時後便會關閉,至次日辰時開啓,此時遠遠望去,只見城樓上燈火稀疏,數名披堅執銳的兵士來往巡邏。

陳肆不免有些懊惱,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如今城門關閉,他們就只能在城外暫歇上一夜了。

好在淮都城外并不缺供人暫時落腳的客舍,不必落得露宿荒野的下場。

找了間客舍住下,陳肆傳訊陳氏,約定好次日一早安排車駕前來。

破曉時分,姬瑤坐在客舍二樓的長廊上,天邊,晨晖如同利刃撕開夜幕,朝陽躍出雲層。

在不見半寸天光的黑暗中待了三百年,總會更喜歡燦爛天光些許。

但也是在這片晨晖之中,數名衣衫褴褛的男女正自官道上跌跌撞撞地逃來,均以墨黥面,一眼便能令人分辨出乃是大族奴隸。

一支羽箭自身後破空而來,正中青年心口,他驚恐的神情凝固在臉上,緩緩倒了下去,濺起一地沙塵。

目睹這一幕,與他一同奔逃的奴隸更顯驚懼,使出渾身力氣向前逃去,哪怕明知生還的希望微末,也還想掙紮一二。

在這些奴隸身後,數名錦袍輕裘的世族子弟攜護衛浩浩蕩蕩騎着靈駒追趕而來,馬鞍旁挂着箭袋與長弓,神情戲谑。

趙麟騎在一匹玄黑龍駒上,緩緩收回彎弓搭箭的手,神情散漫。

身旁少年笑道:“趙兄的射術果真是一流。”

“不過今日撥得頭籌的是誰,還未可知。”與他并騎向前的少年乘了匹毫無雜色的白馬,他拉滿弓弦,随着一聲嘯鳴,前方竭力逃命的奴隸少女也應聲倒下。

這些奴隸,正是他們這場射獵的獵物。

趙麟冷哼一聲,對他這話不置可否,手中三箭齊發,分別命中一名奴隸,贏得同行之人一致喝彩。

随着一行人逐漸靠近客舍,前方幸存的奴隸也越來越少。

随着最後一人倒下,少年看了看自己和趙麟的箭袋:“趙兄,你我今日射到的獵物數目好像相同?”

對于這樣的結果,趙麟自是不滿意的:“既是比試,總該有個勝負。”

他握着弓,目光逡巡一周,落在了客舍二樓的姬瑤身上,忽地挑起了嘴角:“這不是還有一只獵物麽?”

一個明識初期的修士,可比那些身無靈力的凡人有意思多了。

他再次抽出了一只羽箭,靈力灌注,将弓弦拉滿。

姬瑤垂眸,對上趙麟目光,少年眼底閃爍着不加掩飾的惡意,他揚聲道:“我給你五息時間逃命。”

姬瑤冷淡地看向他,趙麟的箭對準了她,再次道:“這一箭,要射你左眼。”

與他同行的少年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切,并無阻止之意。

不過明識境的修士,殺了也就殺了。

箭簇在天光下折射出冰冷寒芒,姬瑤想,她實在很不喜歡被人用箭指着。

這讓她又想起堕仙臺前呼嘯而來,碎去她仙骨那一箭。

見姬瑤不動,趙麟不免覺得無趣,連逃也不知道逃,是被吓傻了?

他手中弓弦振動,羽箭離弦,在靈力作用下挾裹着風聲疾飛而來,正踏出房門的陳肆看見這一幕,瞳孔微微放大。

但他所恐懼的事并未發生,羽箭停在了姬瑤面前一寸,随後寸寸爆裂開來,化作齑粉消散。

眼見此景,衆多世族子弟不由神情微怔,趙麟已入三境知玄,一個明識初期的修士,如何能躲過他這一箭?

趙麟在意外後,不由升起一股惱怒。

他的手再度探向箭袋,但還不等他抽出箭來,姬瑤身上氣息徐徐攀升,竟是在頃刻之間突破至第三境知玄。

身為魔族,姬瑤只點亮七顆血脈星辰,修為顯化便是人族二境圓滿。随着這一路不斷吸收玄煞石內煞氣,她體內血脈星辰已将要點亮十一顆。

随着吸收煞氣的速度陡然放開,那顆半明半暗的星辰瞬間盛放出光輝,姬瑤的境界也随之攀升至了三境。

站在一旁的陳肆看得目瞪口呆,這年頭,提升一個大境界這麽容易的麽?

一衆世族子弟也為她身上變化驚得愣在原地,姬瑤擡起手,微微向上,趙麟的脖頸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掐住,緩緩将他自馬上提了起來。

“郎君?!”

幾名跟随在趙麟左右的護衛立刻出手,想化解加諸于他身上的這股力量,卻全無效用。

這怎麽可能?!

怕傷到趙麟,他們不免束手束腳,一名護衛策馬擋在趙麟面前:“放肆!你可知我家郎君身份,還不快快收手!”

姬瑤漫不經心勾了勾指尖,自趙麟手中摔落在地的長弓便到了她手中。

下一刻,她緩緩拉開弓,靈力形成一支光箭,對準了半空中正在掙紮的趙麟。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與趙麟同行的少年高聲喝道:“這是淮都趙氏的郎君,不想死便将箭放下!”

姬瑤并不在意,趙麟是誰對她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實在很讨厭別人用箭對準自己。

周圍護衛還未來得及阻攔,光箭已然破空而出,他們只能試圖阻其去勢。各色靈力閃爍,卻都為箭簇上所蘊含的那縷吞噬之力消磨,未能阻擋光箭。

随着一聲慘叫,那支箭落入了趙麟左眼,脖頸上的力量終于消散,他從空中摔落,捂着滿是鮮血的臉在地上翻滾,不斷哀嚎慘叫,再無什麽世族子弟的風度。

他中箭後的反應,也不比那些奴隸更強上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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