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同日老

和尚最後還是把韓诰甩了。

他找到一條小河，就叫銅溪，踩在一塊斷木樁上用輕功漂下，面色清涼，無悲無喜。

水轉十八彎，和尚兜兜轉轉來到了一處漩渦旁邊。

家族的聖人躺的是風水寶地，罪人就是窮山惡水了。他順流而下到的就是窮山惡水，滿城的穢物被沖刷到這裏，水色極黑，令人掩鼻的腥臭一陣一陣奪取他的鼻息，入眼的皆是瘡痍。

他掐指一算，窮極，惡極，入了這裏的鬼，變成韓芷蘭那個樣子也不是不能想象。

韓芷蘭，韓芷蘭，他看向自己的包，今天這只鬼倒是真消停。

他緩緩的摘下包，尋了一根幹淨的樹枝把它挂上去，然後皺皺眉頭，開始做他想做的事。

淤泥髒垢用不得法寶，所以他只能伸出自己的雙手。

和尚很晚才找了一個落腳的地方，燃起一堆溫暖的篝火。火光照着和尚的臉，眼皮下睫毛的影子忽長忽短，有些疲憊的舒心。

腦海裏是白天那塊地方，他撈起那些浮木爛泥，堆了一座小小的新墳。

雖是爛泥，确是沃土。過不了多久，那座新墳上面就會長滿鮮花綠草，蜜蜂和蝴蝶會圍着那座墳轉圈。

那應該會變成韓芷蘭存在這個世界的唯一證明吧，他會消失。因為像他這樣的鬼，連輪回也沒資格。

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細針重重的紮了一下，他只感覺到一陣鈍痛，眼皮垂下去。

那和尚練得金剛伏魔神通，讀過菩提心經，卻沒有看過七情六欲，道行終究是淺了些。

也難怪，那佛經只教你怎麽防女人，怎麽防各路魑魅魍魉，迷途的妖精，卻沒教你怎麽防一只男鬼。

于是那只男鬼就鑽了孔子，一不小心進了他心裏去。

那只鬼把自己腦袋的碎片都理了出來，那是和尚幫他撿回來的。他一塊一塊的拼湊，幾個時辰過去，骷髅頭終于有了大概的形狀，卻掩蓋不了上面一道道的裂痕。

韓芷蘭今天似乎格外安靜，卻是不難過的。他只是有點可惜那個骷髅。拼了許久，他突然轉過來，直勾勾的看着和尚。

“我的鼻骨不見了。”

這不是這個和尚的事，和尚也不知道自己要獻什麽殷勤，馬上接了一句:“也許掉在墳頭上的草裏了，我去……”

韓芷蘭嘆了口氣，“不用了。”然後鬼手一推，骷髅頭就進了那堆篝火裏。

早說了不要多管閑事，這下好了，愧疚的又是和尚了。

韓芷蘭坐在地上，雙腿合在一起彎曲着。他頭埋在膝蓋上，亂發遮住臉。

“今天那個人，好奇怪，好奇怪，我看見他好眼熟。”

“可是我，什麽也不記得了，我什麽也不記得了啊！”

他剛開始是喃喃的說，到後面就似乎是咆哮，恨自己不中用的怒意爆發出來，頭一直在膝蓋上撞着。

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眼睛紅紅的。他伸出蒼白的雙手，眼神迷離，好像魔怔了一般，到了那堆篝火裏。

慢慢的，越來越溫暖，越來越溫暖。

“你會灰飛煙滅！”和尚一臉怒意，扯着他的衣服把他扔到了一旁。表情是看見自己心愛之物快要消失的那種恐慌，怒并不單純。

“我，”韓芷蘭心裏有些奇怪，“我只是覺得冷。”

和尚用力的把自己身上的布包拽掉，海清脫了，然後身上只身下白色的中衣。他看了韓芷蘭一眼，然後蹲下來，把他抱進了懷裏。

韓芷蘭疑惑的表情變成了驚慌，眼珠子睜的老大，像是要掉出來一般。

“你……”

“你不是說冷嗎？”和尚說“我自幼修得金剛伏魔神通，天生熱體，你在我懷裏，就不會冷了。”

韓芷蘭的下巴墊在和尚厚實的肩膀上，有些陌生，卻很安心。

然後，他就把頭埋進了和尚的頸窩。

他有點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低低的說:“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是覺得冷。”

他說這話，像是在解釋什麽。

但是他是在拿自己開玩笑，關別人什麽事？為什麽要向別人解釋？

只有情到了難分彼此的時候，才會在不經意間把自己托付，把自己的命當作別人的命。

和尚的頸窩很溫暖，還時不時從耳鬓間飄出一縷香火的味道。

幽木檀，黃梨木，翠香樟。不算沁人心脾，但卻很好聞。

“也許是大限将至了罷。”他輕輕的笑兩聲，是自嘲。

和尚沒有說話，只是在不經意間把他抱的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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