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偏心

第16章 偏心

16/

京市醫院裏。

程葉輕的手機在櫃子裏響了一輪又一輪。

護士站終于有人接起:“您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似乎在确定有沒有打錯電話。

片刻後那頭聲音沉得像冰,冷漠開口:“你誰?”

“我是京市市醫院急診室的護士,這部手機的主人今晚發生了車禍, 現在正在急救中,已經通知家屬趕來。”

話音剛落,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東西被撞倒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也随即變得不可置信與顫抖,音量陡然拔高:“車禍?”

護士默默把電話拿得離耳朵遠些:“對。”

“我我我現在立刻就過去……拜托你們一定要救她!”

楚佚舟急不可耐地交代, 握着手機就要沖出包間。

幾個兄弟見他六神無主的模樣, 攔住他問:“舟哥怎麽了?”

楚佚舟酒精上頭的感覺瞬間全無, 聲音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讓開!輕輕出車禍了。”

林軒也急得站起來, “車禍?受傷嚴重嗎?”

Advertisement

“不知道,我現在過去。”楚佚舟慌了分寸,一點找不出平日閑散少爺玩世不恭的樣子。

“你喝酒別自己開車!”池旭提醒,“我讓人送你去!”

楚佚舟在車上雙手控制不住地發抖,以至于程葉疏電話打來時,他劃了好幾次屏幕才接通。

焦急害怕了一路, 司機也疾馳了一路。

他神色慌亂跑進醫院時, 襯衫都沒有理好。

連一只袖口挽在手肘處,另一只袖口掉下來, 他都沒有發現。

淩晨的醫院比白天寂靜許多,但也更加蕭冷, 讓人彷徨心慌。

他到的甚至比醫院先通知的程葉疏還要早。

楚佚舟直奔護士站詢問程葉輕的情況, 得知她還在急救室沒有出來, 又跑去急救室外等着。

很快,程葉疏也到了, 身後跟了好幾個保镖。

他看起來狀态也沒好到哪裏去,架在鼻梁上的金絲框眼鏡也歪了位置。

楚佚舟背影寂寥又孤獨, 一直仰頭盯着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眼眶早已憋得發紅。

聲音也顫得更厲害:“她一定不會有事吧?”

程葉疏神情也很凝重,不複那淡漠冷靜的姿态,“……不會的,輕輕不會有事。”

也不知道是說給楚佚舟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派去接程葉輕的幾個人打電話告訴他,在路上看到二小姐的車出了車禍時,程葉疏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手術室外的時間度秒如年,好似把人的心放在火上烤,焦灼得心疼。

兩個身形挺拔的男人一并站在手術室外,沒有多餘的動作,雙雙盯着手術室的燈。

想它滅,又怕它滅。

忐忑的等待中,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

楚佚舟本就很快的心跳持續加速,焦急地等着開門。

不一會兒,程葉輕被從裏面推出來。

平時氣色很好,總是鮮活的大小姐此時臉色蒼白靜靜躺在病床上,頭上圍了一圈紗布,臉頰上還有輕微的擦傷。

瞧不出一點往日的嬌縱和恣意。

楚佚舟看得心裏抽得疼,眼眸眼尾全都泛着紅,垂在身側的手臂上青筋都凸出來。

醫生摘了口罩,告訴他們:“病人脫離生命危險了。幸好撞擊部位是汽車後部,主要是撞擊力和擠壓。頭部有輕微腦震蕩,外傷居多,明天應該能醒來了。但身上的傷需要好好休養。病人醒過來後,胸腔會感到疼,到時候需要再采取針對性治療。”

楚佚舟聽到脫離生命危險時,懸着的心才終于落地。

不住地點頭,“好的好的……謝謝醫生。”

他目光凝聚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想觸碰又怕碰疼她。

程葉疏閉了閉眼,無聲地緩了一口氣,啞聲道謝:“謝謝醫生。”

/

程葉輕被迅速轉移到vip病房。

程葉疏在走廊交代完手下去調查的事情後,推開門回到病房裏。

光是轉移到病房裏這一會兒,楚佚舟姿勢就沒變過,一直身體前傾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目光半分都沒有從程葉輕臉上、身上移開過。

他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妹妹,握着門把手的手都下意識地緊了緊。

骨節更顯清晰,指甲裏的血色都因為用力而淡去。

他壓着步伐三步并兩步走到病床邊,看着妹妹皮膚細嫩的手背上伴有傷痕,此時正紮着針在輸液。

可能是感覺疼,連她昏迷的時候,眉毛都是緊蹙的。

楚佚舟似乎也注意到了。

他情不自禁起身,大拇指覆在她的眉毛上,輕柔地替她順了順,試圖讓她舒眉。

然後頹唐地坐回床邊的椅子,繼續目不轉睛地盯着床上的人。

程葉疏看到他臉色不好,勸道:“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我看着。”

楚佚舟開口嗓音啞得厲害:“……我不用休息,我就在這裏等她醒過來。”

見他這樣,程葉疏沒再勸他走,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警察那邊怎麽說?”

程葉疏忙了很久,現在眼睛裏也有了紅血絲,“血液裏酒精含量超标,重傷昏迷,現在在ICU,不知道醒不醒的過來了。”

聞言,楚佚舟眸色逐漸被陰狠仇恨覆蓋,戾氣橫生,胸膛也因為憤怒躁動而起伏着,他扯了扯唇,

“今晚不是意外吧?”

程葉疏默了幾秒,颔首:“嗯,國外那個金融集團最近有動作,。”

“你早就知道?”楚佚舟扭頭看向他。

“今天剛知道,所以我回家後得知輕輕出去,才不放心又讓人出去接她。”

沒想到真的出事了。

楚佚舟隐忍着又将目光聚到程葉輕臉上,聲音發狠,“他們還不死心?”

“HOEN的都是一些窮兇極惡之徒,只要錢不要命,現在國外那邊市場不好,他們損失了很多。上個月一家國外公司又不跟他們合作,改和程氏跨國合作,”

程葉疏眼神暗了暗,“一群熱鍋上的螞蟻,熬不住了就想掀鍋。”

楚佚舟冷哂,從緊咬的牙關擠出兩個字:“找死。”

程葉疏揉了揉眉心,“這是程家的事,你不用把自己卷進來。那幫人黑吃黑慣了,野心大,不擇手段,這些年隐在暗處也沒怎麽安分,我花了不少精力牽制對付。你的新項目馬上啓動,不要把自己置于危視下。”

“他們敢把主意打到程葉輕身上,我就不可能不插手。”

程葉疏目光在楚佚舟猩紅的眼睛上停了幾秒,知道他這些年對妹妹的心思,他現在的恐懼大抵也不比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少。

手機來了電話,是家裏張姨打來的。

程葉疏站起身,“我出去接個電話。”

楚佚舟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程葉疏走後,病房裏只剩下他和昏迷中的程葉輕。

程葉輕的額頭上和左手臂上的擦傷尤為嚴重。

嬌縱得意的勁兒都沒了,斂起了一身刺後的程葉輕,更加讓人心疼與憤怒。

楚佚舟現在看程葉輕,只覺得她像一個脆弱的易碎珍品。

他根本不敢伸手觸碰她。

只敢用目光輕柔撫摸她身上的傷口。

明明兩個小時前兩人還通過電話,現在她人卻受了那麽重的傷,蒼白虛弱地躺在床上,仿佛随時會離他而去。

那會兒他打電話想問問她平安到家了沒有,剛才他有話還沒說完。

沒有。

原來來日并不方長。

他們還沒有相愛。

/

走廊裏。

程葉疏把程葉輕的情況往好了說,終于安撫好想要連夜來醫院的程葉敘。

挂掉電話後,他不在意醫院的牆面髒不髒,曲腿靠着牆。

一個人靜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對醫院的恐懼還在。

從高二那年,他對醫院的印象就極其不好。

他并不是一直這樣成熟穩練,誰都有青春期,他的青春期也很叛逆狷狂。

父母去世、程家發生巨大變故,是在他最混最叛逆的那年。

醫院冰冷壓抑的氣氛幾乎要将他逼瘋。

他如行屍走肉般,看着醫院白色的紗布完全覆蓋住父母尚還年輕的臉。

在那一刻,伴随着父母雙雙去世,恣意張揚的少年程葉疏也走失在那天。

父母在同一天離開自己,留下妹妹和弟弟,還有那麽大的家業。

重如泰山的責任突如其來,群狼環伺,舉步維艱。

他逼着自己迅速強大成熟起來,成了行事穩重、手段狠厲、讓人聞風喪膽的程家新家主。

原本程葉疏以為,經過這麽多年的歷練,他對醫院的恐懼肯定也消散不少。

可惜事與願違。

今天晚上他走進醫院的時候,就被這裏入目的白色和快速移動的推車刺激得呼吸困難。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接到電話時有多害怕,他怕今晚會像十幾年前那天一樣,他怕——

十八年前,他永失父母;

十八年後,他永失妹妹。

這些年他作為兄長一直嬌慣着程葉輕,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要什麽給什麽,也從未嚴格約束過她。

他做不到父母那樣言傳身教,當他發覺并沒有給妹妹什麽嚴謹教導時,發現她自己也成長得很好很優秀。

程葉疏知道妹妹外表看上去刁蠻堅強,其實內心也不過是個小姑娘。

家族紛争和商業上不擇手段的事,都不該波及到她身上。

程葉疏閉了閉眼睛,沉沉呼出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眼裏又滿是厲色,他走到走廊盡頭又撥出一通電話,

“把芝加哥那邊的人控住,過段時間我親自過去。”

/

程葉輕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醒來時,發現楚佚舟坐在她床邊閉目養神。

他似乎很疲憊,襯衣都沒有扣好,胡茬也長出來了。

她看出他很累,沒有出聲叫他,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又阖上眼皮。

連程葉輕自己都覺得詫異,醒來的第一個感受不是身上好疼。

而是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閉着眼睛,默默感受身上四肢傳來的痛感。

頭有點暈暈的,感覺天地都在轉。

忽然,旁邊的椅子上有了動靜。

楚佚舟似乎是醒了。

她仍然閉着眼保持沒醒來時的樣子。

腳步聲漸遠,衛生間裏響起水聲,不一會兒水聲戛然而止,腳步聲又漸漸靠近。

程葉輕等了一會兒,感受到手背上一陣溫熱的濕意。

原來楚佚舟是去給她洗熱毛巾了,正在給她擦手。

他的聲音還帶着睡醒後的啞,似乎不解地自言自語,

“睡夠久了吧,程輕輕你什麽時候才願意醒?”

程葉輕一怔,還以為是自己繼續閉着眼睛被他看穿了。

“一天沒聽你跟我說話了,你醒過來跟我說一句行不行?”

“你以前不是最喜歡說我自戀而不自知嗎?你要是不說,我哪裏知道啊?”

楚佚舟把她的袖子折上去幫她擦手臂,“程輕輕,老子對你這麽好,你可不準醒來把我給忘了……”

她剛準備告訴他,像他這麽自戀毒舌的男人想忘也挺難的,就感受到有幾滴溫熱的眼淚落在她手臂上。

楚佚舟的頭慢慢伏下來,輕輕抵在她的手臂上。

聲音越來越啞,也越來越低,“……忘了也沒關系,你別離開我就行。”

他無聲地流淚,淚水都把她的手臂弄濕了。

終于不忍心他再哭,程葉輕費力地擡起沒輸液的那只手,湊過去摸了摸楚佚舟微微紮手的頭頂,

“別哭了,楚佚舟……”

男人的身體在聽到她開口,并且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明顯僵了一瞬,然後詫異地擡起頭朝程葉輕臉上望去。

就看到程葉輕神情恹恹地注視着他。

楚佚舟冷掉的心迅速熱起來,灼熱的視線凝着她蒼白的小臉,眼眶更紅了,“很疼?”

程葉輕眼皮微擡,目光觸及他泛紅的眼眶和亂糟糟的襯衣。

盡管氣弱如絲,也艱難回了句:“……還行。”

程葉輕看着他臉上明顯的淚痕,故意逗他:“你哭得好難看啊。”

楚佚舟牽了牽唇角,緩緩說:“你好看就行,我不重要。”

說完他迅速放下毛巾,按住床頭的呼叫器。

主治醫生給程葉輕做檢查的時候,楚佚舟就默默守在一旁,安靜地候着。

醫生囑咐什麽,他都是點頭答應,事無巨細地詢問。

那麽叛逆的性子,竟然也有這樣聽話順從的時候。

等醫生交代完注意事項離開,病房裏又只剩下她和楚佚舟兩個人。

“喝點水。”楚佚舟把吸管遞到她唇邊。

程葉輕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忽然想到程葉疏,“我哥呢?”

“中午剛走,調查車禍的事去了。”

想到昨晚那輛黑色轎車朝她沖過來的場景,程葉輕的呼吸便有幾分急促,下意識攥緊了手下的被子,

“誰撞的我?”

楚佚舟敏銳注意到她精神上的緊張,輕輕握住她不輸液的那只手,聲音低沉:“醉駕闖紅燈的人,傷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程葉輕心裏有了猜測,側目望向他,“芝加哥那個金融集團嗎?”

“嗯,八九不離十,前段時間他們跟你哥有利益沖突,”楚佚舟把她的手合在掌心,“你不用怕,有我和你哥在,傷害你的一個都別想好過。”

“這麽多年他們還真是锲而不舍,我還怕他們嗎?”程葉輕抿了抿唇,虛虛捏了下楚佚舟的手心,“……我想照鏡子。”

“幹嘛?”

“我臉上也疼,”程葉輕頓了頓,鼓起勇氣問從醒來後就不敢問的,“我是不是毀容了?”

楚佚舟哼笑,安慰她:“毀什麽容啊,擦傷,不深,結痂就好了。肯定也不會留疤。”

“之前美成什麽樣,之後還什麽樣。”

“那你讓我自己看。”她還是不放心。

楚佚舟聽她的,把手機相機打開,切換成前置攝像頭。

然後彎腰,和程葉輕一起出現在鏡頭裏。

鏡頭裏,男人雖然看起來疲倦又不修邊幅,但帥氣英俊絲毫不減。

程葉輕額頭上圍了一圈白色紗布,臉上不施粉黛,氣色不好,唇色偏白,看上去虛弱無力,可也是病美人。

看得人忍不住憐愛,心疼。

楚佚舟盯着相機裏的女人,勾唇:“怎麽樣?沒騙你吧。”

“不好看。”程葉輕別過臉,不願意看見臉色慘白,沒有精氣神的自己。

一點都不明媚動人,沒有鮮豔的色彩。

楚佚舟關了手機,有意哄她開心:“沒氣色都這麽好看,養好了你還要怎麽好看?”

程葉輕知道他是故意在哄她,閉上眼睛不願意開口。

病房裏安靜了十幾秒。

再睜開時發現楚佚舟還俯身盯着她。

他的眼神太過炙熱,裏面的情緒洶湧熱烈,讓程葉輕都似乎被他的目光燙到。

楚佚舟看了她良久,開口聲音很啞很澀:“抱一下,能嗎?”

“……”

他假把式一樣問了一句,也不管程葉輕怎麽回答,直接俯身輕輕擁住了她。

程葉輕不能動,只能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

從昨晚得知車禍到現在程葉輕醒來,楚佚舟終于覺得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程葉輕醒了,他也重新活了。

他把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還在後怕:“吓死我了……還以為你醒來會不認識我了。”

“……為什麽?”

“醫生說有輕微腦震蕩,”楚佚舟又氣悶地補了一句,“而且你又不喜歡我,想來我在你心裏也沒多少分量,真失憶的話我很可能被你遺忘。”

程葉輕嘴唇動了動,想開口緩和氣氛卻突然感受到落在她頭發裏的淚。

像是滴入波瀾不驚的湖泊,在湖面漾起陣陣漣漪。

她的心似乎也被這幾滴淚擾亂,不禁喃喃:“你笨蛋啊。”

就算不喜歡他,這麽多年的感情也不會說忘就忘的。

楚佚舟自嘲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在你的事情上,我确實沒聰明過幾回。”

/

住在醫院裏的第一周。

程葉輕有創傷後應激障礙,醫生說是侵入性症狀,會伴随有痛苦回憶和噩夢。

起初每晚都睡不着,後來楚佚舟握着她的手,感受到身邊有人存在,她才能睡着。

睡到半夜,五次有三次又會被噩夢驚醒。

有時夢回那天晚上的車禍現場,有時又囫囵仿佛身處父母遭遇的那場車禍。

親身經歷過,才能體會到那種絕望感。

她在睡夢中不安地拉着楚佚舟的大手,或是在夢裏細細碎碎地哭着。

楚佚舟守着人時都是淺眠,她一睡得不安穩,他就會起來安撫她的情緒。

可能是先前積壓了很多不好的情緒,這一次一并爆發出來,讓她每天的情緒都不太穩定。

一連在醫院住了兩周。

楚佚舟都是基本在醫院裏辦公,鮮少離開她很長時間。

請的護工也只有他真的不能幫忙時,才會出現在病房裏照顧程葉輕。

兩周後,程葉輕的情緒逐漸穩定了,晚上做噩夢的次數也減少了。

程葉輕車禍的消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盡管有意瞞着長輩,楚母還是得知了程葉輕車禍住院的消息。

當天下午就來醫院看望程葉輕,一看到她傷成那樣,楚母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

程葉輕看到突然出現的楚母,愣了幾秒,“阿姨,你怎麽來了?”

楚母仔細查看程葉輕身上的傷口,“我不來,你們打算瞞着我多久啊?”

低頭處理文件的楚佚舟循聲擡起頭,往後靠在椅子上,無奈道:“媽,爸不是說幫我保密的嗎?”

楚佚舟這段時間顧不上楚氏的事情,和楚父說了之後,楚父表面上說他,實則也默許了。

楚母不滿地掃了他幾眼,“他還敢有事瞞我啊?輕輕受這麽重的傷,你都不告訴我?你在這裏能照顧好嗎?”

“我怎麽不能?這段時間不是把她照顧得好好的。”

“把你能的!你出去,我要和輕輕說會兒話。”楚母把他支出去的意思很明顯。

楚佚舟輕嗤:“什麽話我不能聽?”

楚母“啧”了一聲,剛想趕他,程葉輕就發話了:“楚佚舟,我想吃草莓。”

“……行。”楚佚舟點頭懶聲答應,拿上車鑰匙出了病房。

楚母在陪護椅上坐下,一臉疼惜:“輕輕,讓阿姨看看,這兩周就瘦了這麽多啊。”

程葉輕臉上笑容淺淡,“以後還能養回來。”

“精神看着也不好,是不是有心理陰影吶?”楚母摸了摸她的頭發。

“嗯晚上做噩夢,”程葉輕說,“不過驚醒的時候,楚佚舟都在。”

聽她這麽說,楚母才微微展顏,“看來那小子确實做得還不錯。”

楚母心疼地嘆息:“車禍的事我都知道了,國外那幫人是亡命之徒,動了他們的利益,就要反過來咬掉你一塊肉。他們想用你來警示葉疏,實在是卑鄙無恥。阿姨已經讓楚家在美國的勢力都聽你哥調遣了,以前我們和你爸媽就合力對付過那股勢力,這些年讓他們茍延殘喘也夠了,不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了。”

“謝謝阿姨,也代我向叔叔道謝。等我出院了去拜訪你們。”

楚母眼裏泛起淚光:“謝什麽啊傻孩子,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就跟親閨女一樣。看着你這受傷了,阿姨心裏不好受啊。”

“我沒事了,您和叔叔都別擔心。”程葉輕主動回握楚母的手。

“輕輕,阿姨還欠你一聲對不起,佚嶼在你生日上鬧的,讓你本該高興的日子還受了委屈。我竟沒意識到佚嶼還有那樣的心思,走了歪路,我們做長輩的也有着責任。”

“你在休息室做的都沒有錯,我們沒有必要為了維持體面,容忍別人的惡語相對,暗地裏要反擊,明面上也要直接回擊,你做得對,阿姨支持你。”

程葉輕沒想到楚母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你做得對。

“不喜歡的人就不要聯系,不喜歡的事就不要做了。把你的時間花在值得的人和事上,自己一個人也能養出很好的花。”

程葉輕覺得眼眶發熱,輕輕點了幾下頭:“嗯。”

楚母動作溫柔地環抱她,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輕啊,你不必追求別的太陽,我們輕輕自己就是個小太陽。”

曾經她對楚母說過的少女心事,楚母還記得。

程葉輕回抱楚母,聲音哽咽:“謝謝阿姨,你還記得我以前說的話啊。”

“當然啦,你小時候那麽大點,跑過來跟我說的話,我都還記得呢。”楚母笑着說。

程葉輕也跟着笑起來。

/

程葉疏出國前來了一趟醫院,打電話讓楚佚舟到路邊來拿東西。

楚佚舟單手拎着剛買的各種水果,看上去心情不錯。

程葉疏從車上下來,“輕輕要吃?”

“嗯,跟我媽說話呢,把我支出來了。”

程葉疏輕笑一聲,彎腰從車裏把專櫃的袋子拿出來,“這是輕輕那天晚上去SKP拿的,我這段時間太忙,都忘了這個東西了。你幫我交給她,看她怎麽安排。”

楚佚舟視線偏移,定格在十分眼熟的LOGO上,眼神一凜。

瞬間想起這是去年程葉輕給楚佚嶼定制西服的那家店。

原本還漫不經心的神情頓時冷下來,不羁散漫的笑容也僵在唇角。

“她那天晚上出去就為了拿這個?”

程葉疏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微微颔首,“嗯,輕輕說是已經遲了,急着要,估計是準備送人的。”

“送人?”楚佚舟冷嗤。

他不可抑制地聯想到曾經程葉輕定制送給楚佚嶼的那件白色西服。

程葉疏低頭看了看時間,拉開後車門坐進去,“我晚上飛美國,現在得走了,我出國的這段時間輕輕就拜托你了。”

楚佚舟接過袋子後就一言不發盯着,對程葉疏的話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走了。”程葉疏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葉疏的車開走後,楚佚舟提着袋子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半晌,他看着手上的西裝定制袋自嘲般笑了笑。

他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坐下,想起曾經他多次求程葉輕給他也定制一件西裝,可是她都不肯答應。

這幾年,她只親自給楚佚嶼設計定制過西裝。

那麽,這件又是定制給楚佚嶼的嗎?

不可能吧。

楚佚舟朝包裝袋裏瞥了一眼,眼尖地注意到袋子最角落裏有一張賀卡。

他的手猶豫了很久,最終心裏的嫉妒與酸澀占據高位。

他心一橫,取出裏面那張賀卡,唇線緊抿,翻開對折的賀卡。

在看到賀卡裏打印的內容時,心裏本就不多的希望霎時幻滅。

賀卡上赫然印着——“TO CYY. LUCKY”

楚佚舟一瞬不瞬盯着賀卡上“CYY”這三個字母,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嘲弄哂笑。

所以他在期待什麽,期待這件是程葉輕之前為他設計的。

他頹喪向後靠着椅背,食指将賀卡合上,随意扔回袋子裏。

明明都決裂了,再也不可能喜歡楚佚嶼了。

可為了拿這第二件定制給楚佚嶼的西服,哪怕是大晚上也獨自驅車去商場拿回來。

真的有那麽急着要嗎?

難道還是有那麽一點在乎嗎?

楚佚舟整個人變得沉郁頹廢,垂着腦袋在長椅上坐了很久,眸中浮出迫切的欲望。

決定把這件西裝自私地扣下。

經過車禍,楚佚舟明白來日其實并不方長,早就打算提前完成那件事。

現在看到這讓人不爽的西裝,他更加确定那件事要盡快。

/

程葉輕聽到開門聲,擡頭看了一眼,問道:“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楚佚舟走進來,她才發現他不光買了草莓,還買了車厘子和水蜜桃。

楚佚舟把水果全都放在桌上,發現楚母已經不在病房裏。

“我媽呢?”

“阿姨回家了,說家裏炖了湯,晚上再送過來。”

楚佚舟語氣不鹹不淡:“哦。”

程葉輕發現他的情緒不對勁,放下手裏在看的書,“你怎麽了?”

“沒怎麽。”楚佚舟神情冷淡,聲音也聽不出喜怒。

程葉輕試探:“公司出事了?”

“沒有,別亂想。”

“……”

程葉輕不關心他後,楚佚舟眉眼又冷下幾分,眼中飛快閃過戾氣,濃長的睫毛垂下遮住。

随後一言不發走過來,拇指捏着她的下巴,不容抗拒地俯下身來。

程葉輕驚得身子向後仰,伸出手抵在他胸口,“你幹嘛?”

楚佚舟眼底的隐忍和妒忌洶湧,但他無處宣洩,質問和狠話都不忍心說不出口。

他在程葉輕不解又慌張的目光下再次妥協,灼熱的視線上移看了看她額頭上的傷口,咬牙切齒道:“看傷口。”

“看傷口你湊這麽近幹什麽?”程葉輕別扭地推開他的手。

“不湊近看不清。”楚佚舟眉尖一挑,撚了撚指腹,去給她洗草莓。

程葉輕能明顯感覺到楚佚舟出去了一趟,回來心情低壓。

但她又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這樣。

晚上楚母把炖好的排骨湯送到醫院,楚佚舟就讓她早點回家了。

程葉輕坐在床上,一口口喝着楚佚舟喂給她的湯。

她悄悄觀察楚佚舟的臉色,想要伸手接過勺子,“……我自己來吧。”

楚佚舟把碗後移些,冷冷道:“你手臂還沒好。”

“早就好了,總不會拿不起勺子。”

楚佚舟把勺子放回碗裏,“你現在都不願意讓我喂你了?”

程葉輕安靜片刻,還是把實話說出來,“你這臭這個臉,誰敢讓你喂啊?”

楚佚舟似是沒想到,抿了抿唇,臉色和緩了些。

又弄了一勺子遞到她嘴邊,“跟你沒關系,喝你的。”

“……”看着不太像沒關系

晚上病房裏一直維持着低氣壓,和平時熟稔自然的氛圍不一樣。

楚佚舟的陪護床就在病床旁邊。

關了燈之後,房間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沉寂中。

在程葉輕快要睡着時,她迷迷糊糊聽到不遠處楚佚舟壓低聲音問她:

“程輕輕,我就有那麽不好嗎?”

她下意識蹙了蹙眉,硬是強打精神,将快要完全合上的眼睛睜開一條縫。

她偏頭,目光尋找着楚佚舟在黑暗中有個模糊的輪廓,但哪怕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程葉輕也覺得他在皺眉郁悶。

青梅竹馬這麽多年,程葉輕确定他今晚生氣了。

生氣的原因還大概率和她有關。

楚佚舟平時并不是一個會克制自己脾氣的人,他卓荦不羁,不受拘束,常常恣意妄為。

但記着她身體不好,即使再生氣,也不會把氣撒在她身上。

于是自己一個人生悶氣睡不着,在自以為她睡着後,才對着她輕輕問出心裏的問題。

旁邊的陪護床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陪護床對楚佚舟來說很小,睡在上面腿都伸不直,只能微微蜷縮着。

但他卻這樣一連睡了兩周。

每一夜都是如此。

她本想出聲,卻倏地聽到楚佚舟下床的聲音。

他摸黑走到她床前蹲下,替她掖好被子,輕輕提起她的手,想放到被子下面去。

但握上她的手後,久久沒有下一步動作,就這樣将她的手包裹在他溫暖的掌心。

身側響起男人低沉又頹唐的聲音:“你什麽時候能對我多上心一點?”

他說着低下頭,無力地将頭靠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被子上醫用藥水和玉蘭香混合的味道,将他團團圍住。

心情越來越沉重,瘋狂壓抑的情感也快要沖破層層束縛。

無處宣洩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人摸了摸。

“到底怎麽了?”程葉輕不高不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楚佚舟身形一僵,慢慢擡起頭。

黑暗裏兩個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程葉輕半支起身子,伸長手臂按開牆上的開關。

燈光亮起的瞬間,她回頭看楚佚舟。

才發現此時他的眼眶都泛着紅,脖子處青筋暴露。

一副氣急敗壞又無計可施的隐忍模樣。

她一噎:“生這麽大氣?因為我?”

楚佚舟就這樣一句話都不說,目光如炬盯着她。

程葉輕被他看得心虛,撇過臉,威脅道:“你再不說,我真的不管你了。你愛怎麽生氣就怎麽生。”

楚佚舟今晚已經影響到她了。

他不高興,她看着也跟着不高興。

兩人沉默着僵持,程葉輕率先敗下陣來,她抿唇妥協: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啊,你不說就算了。楚佚舟,你別得寸……”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楚佚舟一把用力按進懷裏。

“閉嘴。”楚佚舟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上半身相貼後,她才知道楚佚舟在發抖。

她推拒的動作不自覺停下來,改為放在他腰側不動。

病房裏又默契地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肩上似乎有些濕意。

“楚佚舟,你不會在哭吧?”

“你讓我看看。”

她從楚佚舟懷裏退出來,卻被他用更大的力氣抱緊。

近乎嚴絲合縫地相擁着。

楚佚舟語氣強硬又惡劣:“別亂動。”

程葉輕抱怨了一句“憑什麽”,但也不再掙紮,任由他用力地抱着。

力氣大得像是怕她消失。

不知道抱了多久,楚佚舟毫無預兆開口:“要是我逼你做了你不想的事,你會怪我嗎?”

程葉輕想了想說:“……會。”

停頓了幾秒,她又補充:“你想讓我做什麽?看在你照顧了我這些天的份上,你說出來我考慮考慮。”

“……”

“你抱夠了嗎?”程葉輕的聲音裏染着倦意。

楚佚舟不吭聲但摟得更緊了。

“你不睡覺是為了起來占我便宜嗎?”

楚佚舟啧了一聲,語氣有幾分不滿,“就抱一會兒都不行嗎?”

“已經很久了,我困了。”本來起來安慰他就困得不行。

楚佚舟默了默,“你睡你的。”

我抱我的。

/

翌日。

程葉輕醒來的時候,并沒有如往常一樣看到楚佚舟在方桌旁看文件。

她翻了翻手機也沒收到他的消息,轉而問護工:“楚佚舟呢?”

護工放下手裏的活兒,“楚總出去了,交代我陪着您直到他回來,您不用擔心。”

程葉輕蹙眉:“他有說去幹嘛嗎?”

護工微微搖頭,“沒說。”

“我知道了,”程葉輕不喜和不熟悉的人獨處,直接說,“我不習慣人陪着,你不用守着我。”

“楚總讓我寸步不離,我站遠點吧。”

“……”

從車禍的事發生後,楚佚舟就一直心有餘悸,對她周圍的一切都很警惕小心。

楚佚舟這一出去就是出去了一天,直到下午兩點多才姍姍歸來。

程葉輕向門口望去,看到楚佚舟雙手拎着很多東西進來。

他一言不發地把紅色的禮品盒放下後,又轉身朝外面走去。

不一會兒,又雙手拎得滿滿的走進來。

程葉輕看着他左一趟右一趟,不解道:“你突然買這麽多補品幹什麽?”

“有用。”

當楚佚舟拎進來的東西裏,漸漸有了名貴的煙酒茶,甚至還有一疊紅彤彤的房産證。

原本還好整以暇靠着靠枕的程葉輕,漸漸意識到楚佚舟的行為似乎不是“送禮”這麽簡單。

她的目光緊緊跟随着楚佚舟,看着他用貴重精致的禮盒把沙發前一塊空地全部堆滿。

數不清搬了多少趟,他終于不再出去。

放下最後四個禮盒後,楚佚舟慢慢直起腰。

程葉輕看着地上這麽多正紅包裝的禮盒,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對了。

楚佚舟目光灼灼,回身盯着靠在床上的程葉輕。

程葉輕目光從地上的禮盒上移開,一擡眸便撞進了楚佚舟深不可測的眼眸裏。

他今天穿得很隆重也很端正,西裝筆挺,卓爾不凡,比他那天出席Q.Z集團的科技建築峰會都要正式。

楚佚舟一步步朝床邊走來,肌肉線條若隐若現,步伐堅定又有力。

在程葉輕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他痞痞地朝她露出混不吝的笑,但又比平時那種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壓迫感。

似乎還有一層情緒隐在散漫的笑容下。

而後,楚佚舟不等程葉輕反應,便直接在她病床前單膝跪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