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事情不會這麽簡單,等待是個漫長的過程。
半夜醒來一次也幾乎成了日常,看一會手機再睡去,許嘉茗只能相信,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晚上睡的沒有那麽踏實,早上醒來後,精力不濟,頭會昏沉一會。但她會去樓下散會步,呼吸着清晨微涼的空氣,身體也慢慢适應了。
期中過後還有個小組作業,四個人約了下課後碰頭。印度同學Rama剛到就抱歉地說她趕時間,只有半個小時,說完就從包裏拿出了飯盒,端去外頭的微波爐裏加熱。
頭一次碰面,分了工,确定了選擇的研究方向,把前期資料、數據的準備任務各自認領了就行。數據的分析許嘉茗來做,她很樂意幹這個活,無需上臺面對衆人做陳述,只要跟純粹的數據打交道。
都挺高效,二十分鐘就結束了,拉了群,就散了。
許嘉茗收拾書包時,看到Rama打開了飯盒,拿了勺子低頭吃着咖喱飯。細長的米粒顆粒分明,看起來不好吃,但聞着還挺香。她閑聊了句,這怎麽做的。
Rama當即熱情地問她要不要來一點,說很簡單,把雞肉和洋蔥炒一下,放點調料後,就和米飯放進鍋裏一起煮。一鍋可以吃三天,很方便的。
她委婉拒絕了說不用,家裏有食物,一會就回去了。
Rama點了頭,說她一會要去打工,是晚班,得先吃飯。
許嘉茗問了句,你在打什麽工?
Rama倒是毫無保留,說在咖啡店打工,晚班到十一點結束,是朋友介紹的工作。按照空閑時間給排的班,時薪是這兒的最低工資。還想着能不能再去找一份零工,工資付現金就好了。
Rama邊說邊看了眼時間,說我們先走吧。又趕着塞了兩口飯,就蓋上了飯盒,放進了書包裏。站起身,咽下了食物後,又問了她一句,你呢,也要找打工嗎?
許嘉茗一同走出了教室,說是的,我想找一份兼職。
她剛說完就碰到了走進來的同學,挺巧,這人她認識,同一個專業的,還有一門課是在一起上的。但她沒有打招呼,看都沒看一眼,就接着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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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ma說但是最近兼職很難找,浏覽招聘網站,投很多簡歷也很少有人聯系你,你可以在網上看了後,直接去線下給簡歷試試。對了,你也可以試試申請助教,不過這個競争很激烈。
許嘉茗道了謝,說好的,我去看看。Rama要去另一個方向坐公交車,兩人說了下周見後分道揚镳。
家裏并沒有食物,她不喜歡做飯。廚房鍋具齊全,碗碟不少,但也只是偶爾被她用來煮點粉面這些方便食品。知道不那麽健康,她也會買些蔬菜放進去點綴。更多是在外面解決了吃飯,不同國家與地方的菜系都有,倒也還沒有厭煩。她對食物的要求不高,有時還是會抱怨,這裏沒有好吃的鹽水鴨。
她坐車去了市中心,在一個小餐館裏吃了碗烏冬面和炸雞塊後,又走去了附近一家Gelato店。買了她最愛的巧克力和抹茶。
沒有一個Gelato不能解決的事,如果有,那就吃兩個。
今年夏天開始的時候,她陪着好朋友來過這,兩人瘋狂到各點了四個口味,完全是游客的架勢。然而是好友要回國,臨走前再來吃一次本科時兩人來過很多次的冰淇淋。朋友回了國,家裏安排了工作,也開始了相親。一開始還頻繁聽到對各色相親男的吐槽,不久後朋友就開始了戀愛。
才半年,兩人聯系已變少。
許嘉茗卻沒有多少難過,在送朋友去機場時,就已經知道了大概率會有這樣的變化。很多努力,在客觀規律面前不值一提。
大多數的人與關系,都只會陪你一段路。緣分沒了,誰也留不住。
吃完了冰淇淋,在街上游蕩了半天,當夜幕降臨,在街角處聞到了并不陌生的味道後,她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回了家,她抱着電腦浏覽着網站上的兼職信息,可能她真嚴重缺乏一點常識,聽着Rama講最低時薪時,她都沒好意思問是多少。
查了下,看到确切的數字,她正在反省自己今天的晚飯,要打三個小時的工時,就聽到了手機的震動聲。
她拿起手機,看了好一會,放下時心裏嘆了口氣。
是周卓要來找她。說周末是個晴天,已經買了機票,要來找她徒步賞楓。她沒有辦法拒絕,雖然知道他要過來講什麽。
周卓的父親跟她的父親是朋友,曾經還是鄰居。周卓父親也是做生意的,兩人卻沒有太多生意上的往來。但他們都喜歡聽京劇,得了空湊到一塊時,除了聽,還要點評交流一番。有時意見不同,還會争到面紅耳赤。
周卓也是在高中時出國的,去了美國,與她不同的是,周卓全家都一起去了。剛離開時,房子還沒有賣掉,想着兩頭呆。房子許久不住,院子裏荒草叢生,又遇上了雨季,剛好周叔叔回國辦事,發現牆面都裂開了。不想租出去,托人定期通風也麻煩,幹脆就賣了。
爸爸事業節節高升,她家後來又搬了家。
她當初同爸爸到加拿大時,周卓父親過來了趟,說嘉茗要有什麽事,找我們就好。
他父母不止一次邀請她暑假過去玩,她不想住在別人家,但也不能拂了人情面,去拜訪過一次,呆了個周末。
在國內時,她與周卓關系尚可,比不熟好一點。畢竟一個小學生,一個高中生,也沒共同話題。
倒是來讀大學後,不知是不是他受了家中父母的委托,每年會來看她兩次。這個地方沒什麽好玩的,來了就逛個公園、徒個步,聊點學習和生活,倒是漸漸成了朋友。雖然周卓每次都要抱怨,她沒有車,還要他租個車當司機。
這次也沒有意外,許嘉茗去機場接了他,他背了個書包,戴了鴨舌帽,一副吊兒郎當的學生打扮,社會身份實則是人模狗樣的在紐約大律所做事的。
周卓租了車,書包往後一甩就開始發牢騷,“你駕照怎麽還沒考下來?你知不知道過去一個月我的bill是三百個小時,來這過個周末,結果就先來給你開車,搞得我是地陪一樣。”
許嘉茗系上了安全帶,上一次他來玩時,極力督促了她去考駕照的,“我路考四次沒過,那你先給我報銷了再說。”
周卓大笑,“可以,這錢得花。考到了就買車上路多練,下次我來你就給我當司機了。”
許嘉茗察覺到他說完後的忽然沉默,他心思缜密,她不覺得有什麽,笑着回了他,“好啊,如果能考到,可以先買個二手車。畢竟我這個技術,在考官那跟馬路殺手沒區別。”
他餘光掃了她一眼,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也沒提這茬,扯開了跟她聊閑天。
從吐槽不靠譜的客戶到暗笑合夥人被客戶搞奔潰,聽他聊工作雖然還挺好笑,但也不妨礙她暗自吐槽他虛僞。哪個痛恨工作的人動不動就每個月工作三百個小時以上,況且錢還給的那麽到位,在旁人眼中,抱怨都成了甜蜜的打情罵俏。
兩人都不是徒步的新手,許嘉茗知道他這次有話要說,就選了個全長不到七公裏的簡單路線。
秋天的山裏挺美,空氣新鮮,不時遇見一片紅楓,小溪穿流而過,到山頂時向下看去,層林盡染,能俯瞰到小半個城市。
而山頂的人有點多,兩人只呆了兩分鐘就往下走了。
往下走到僻靜處,周卓才糾結着開了口,“許叔叔的事,對不起,我們沒法幫上什麽忙。這件事......”
這件事牽扯太深了,遠不是他們這個層級可以觸碰的。
許嘉茗搖頭,看着他認真地說,“不要這麽講,你過來,我已經很感動了。”
他的職業讓他擁有很多溝通甚至是談判技巧,但此時在這件事上面對着她,他沒法委婉,甚至太過直白,“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跟我說。”
她想說不用,我可以搞定一切的,但也沒必要作這點口舌之争,拂了他的好意,“好,我會的。”
聽着她這一句好,周卓就知道,不到萬不得已,她都不會求人的。他早已經忘了她小時候是什麽性格,但到了這裏的她,太獨立了。
家中父親對許叔叔評價甚高,連帶着對許嘉茗,都說過一句,他教出來的女兒,不會差的。
從前只覺得她冷靜,交流時不覺得她幼稚,甚至就像他的同齡人,只是少了世故。
而周卓看着現在的她,完美的扮演着一個“正常人”,只要她想,就幾乎沒人能看出她的一絲異常,更別提猜到她所經歷的事。
許叔叔的事,他家幫不上忙。而她,只要她願意開口,在經濟上,他們能全然提供支持。這也是他在來之前,他的父母再三交代的。
但問題是,她不會開這個口。就算是他們硬給,她也不會要。
人家都來看你了,表現得這麽疏離也不太好,他是個可以信任的人。這段路有點崎岖,許嘉茗腳步緩慢地往下走着,此處四下無人,她說了句這些天她一直在想的。
“爸爸是那麽聰明的人,他為什麽會讓自己走到這一步呢?”
若以世俗名利來為聰明的定義,那許叔叔肯定是的,但他絕不是一般的聰明。
小時候周卓很喜歡許叔叔來家裏做客,他在一旁偷聽着他們的聊天,很有意思。許叔叔很淵博,古代、近代歷史精通,說起國外的也不弱。那個傻叉的年紀覺得精通歷史有什麽,那也是文科,這樣的苗頭一露,他爸就訓斥了他,說你許叔叔,高考數理化,三門是滿分的。我看你馬上中考,能考幾分?搞得他羞愧不已。
也是曾經的許叔叔,只是看本地晚報上最為官樣的文章,就能推測出本地官場即将迎來血雨腥風般的人事調動。平常人讀着只覺得是些套話,一個又一個觀點擺着,哪一個都無比正确,自然沒什麽好看。但許叔叔說,結合起來看,這些觀點就有矛盾,火藥味已經很濃了。結果自然是如他所料,那時的許叔叔,生意還沒做大。
而現在,許叔叔竟然會身在這樣的局中。在走到這一步前,聰明如他,怎麽可能沒有預料呢?
周卓內心嘆了口氣,“身在局中,進退是不由他控制的。”
見她不說話,周卓主動問了她,“你呢,有什麽打算嗎?”
“我能有什麽打算?”許嘉茗低着頭小心地看着腳下的路,明明是個初級徒步路線,都被她走出中高級路線的架勢,“讀書,實習,畢業,找工作呗。”
“一直在這嗎?”周卓怕她想成回國,找補了句,“去不去美國啊,不是我嫌棄加拿大村啊,這兒工資太低了,消費還高。就你這專業,工作機會少,職業前景一般。”
她被他的一臉嫌棄逗笑,“可以啊,哪裏錢多就去哪裏。又不是拖家帶口,換個城市哪裏需要那麽多糾結。”
“怎麽,這是想交男朋友了?你應該還沒有吧。”
許嘉茗被他的腦回路驚訝到,“你這是想幫我介紹你的律師同行嗎?”
“這倒也沒有,而且律師不适合當男朋友。”
“為什麽?”
“見識的人性陰暗面太多。”
“這雖然算不上好事,但也不是壞事啊。”
“很難輕易相信別人的,即使是伴侶。”
“那你為什麽還要去禍害你的前女友們?”
“我是難得的好人啊,不然怎麽會跟你說這個?”
徒步過後,兩人都刻意對她爸爸的事避而不談,彼此都情商尚可,跟往常他來找她玩也沒什麽區別。
周卓在這裏吃了好幾頓中餐,徒步完吃了川菜,看了個電影打發了時間後深夜又去吃燒烤。周日吃了個早茶後就開了一個小時的車,他預訂了一桌本幫菜。臨走前,他還打包了一份燒臘上飛機。
中餐,也許是他對這裏唯一不會吐槽的東西。
終于送走了他,從前她從機場回來,都習慣性打個車。這回她想了想,還是去坐天車了。折騰了許久回到家時,她累的癱倒在沙發上。
兩天都不是自己的,雖然也沒幹正事,但總覺得沒休息。
周末的尾聲裏,她坐下時都已經盤算着下一周幹什麽。上課,作業,小組讨論,還要找找兼職。
歇了許久,還是覺得很累,她爬了起來去了浴室放水泡澡,打開櫃子找了最後一顆浴球扔了進去。
脫了衣服,她就坐進了浴缸,水才放了三分之一,熱汽蒸騰而起,看着深藍的水漸漸變淺發着呆。
被問要不要一直呆在這,她說了個謊。
她讀大學時,爸爸來過溫哥華。他說很喜歡這個城市,想以後在這養老。
那時他們正走到市中心的圖書館,爸爸還特地進去參觀了下,出來後對她說,一點遺憾是我英語不好,要有機會學個英語,在這讀個幾百本書,這輩子也就夠了。
她挽着他,說你退休了來這讀個博士不就行了。
爸爸笑了,說可以考慮。
水變成了湛藍,也蓋過了她的胸。她忽然吸了口氣,低了頭埋到了水面以下。閉着眼,任由整個的自己徹底被水包圍。
她想一直呆在這,她想等爸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