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這段時間,陸遜可謂後悔不疊。

聽話要聽音,他做的不到位的,并非只說錯了一句話。

工作是要完成任務、交出成果,但在他的位置上,重要程度不次于前者的是,琢磨老板的心思。

這一點做不好,不啻于表示自己不想幹了。

老板的那一句李秘書,已經是在明着敲打。

老板與他父親的關系很微妙。一個家族的榮辱是一體的,更何況位于核心的這對父子,血緣關系是種無需證明的同盟。

在由權力與威嚴構建的同盟中,若是單純的上下屬關系,只需命令與服從。當父子親情夾雜其中時,就多了提防、試探、控制與反制。随着外部形勢的變化,能稱得上是亦敵亦友。

在這樣的權力關系中,血脈親情,是調和劑,還是種錯覺,外人不得而知。

難做的,是手下人。

工作上,陸遜與李秘書有消息往來,這當然是在老板授權範圍內的。然而這其中的分寸,很難掌握。做少了是辦事不力,做多了是僭越。做錯了,就要被懷疑忠誠度。

別人看着風光的差事,只有自己才知這些如履薄冰的艱辛。

老板去了加拿大,走時帶了王潇文過去談生意,離開後他才知道老板提前過去了。

陸遜早兩天在公司見了王潇文,王潇文剛出差了回京,看起來十分忙碌而春風得意,正要召開部門會議,見了他問好時,卻還是當初那副謹慎的低姿态。

陸遜以前沒把他放在眼裏過,現在倒是覺得自己狂妄,這人場面功夫可比自己到位多了,同樣問了聲好。

而老板上次的話,陸遜琢磨了很多遍。想太多,反而分不清到底是話說錯了,還是介意他與李秘書的往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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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前者,陸遜是再也不敢提一個字。

哪個心不狠能辦成事?

老板卻在這些上,有那麽點在旁人看來絲毫沒有必要的仁厚。更何況在他那樣生存環境裏,不是很正常嗎?

鬥争總是殘酷的,若有機會打擊對立面時,家人是打開口子的一種方式,夫妻反目了就能互相檢舉揭發,這種手段并不鮮見且屢試不爽。

他卻是忘了,老板曾作為旁觀者時,說過一句,毫無人倫。

這是一句重話。

而陸遜當時針對具體事件,心中卻想,這對夫妻平時各玩各的,落難時稍加手段就相互檢舉了,有什麽夫妻恩情呢?

夫妻尚且是半路遇見的,子女卻是從小被養大,也并不奇怪這會觸了老板的雷點。

不管這句話他有意沒意,想解釋說只是順嘴不過腦的提一句,都無法圓過去。畢竟,上班不帶腦子的是他。

許永成的女兒,的确能算得上是他最深的牽絆了。資料顯示,他多年前就離異,獨自帶大了女兒,沒有再婚過。

想起這個,陸遜才忽然記起來,許永成的女兒,是在加拿大留學的,學校還是在溫哥華。巧也不巧,那裏本身華人多。

當然,陸遜沒蠢到打算跟老板說這個,他不想再撞一次槍口。

陳岩照例在傍晚時分出門遛狗。

陳婧沒什麽責任心,回來這些天,除了陪狗玩一會當打發時間,也沒遛過一次。她也挺忙,幾乎每天都要出門找朋友玩。

反正早就默認了魚丸是他的狗,他也懶得說她。

牽了狗往附近的小樹林處走去,他喜歡這裏的幽靜,如果是秋天來散步,景致會更好些。可哪裏能随心所欲,而且飛一趟北美挺累。即使有直飛的航班,他都寧願選中轉一趟的。

溜了半圈,他才拿出了藍牙耳機戴上,打了電話給陸遜。

一早就起來等着的陸遜聽見了手機震動,立刻就接了電話,“老板,下午好。”

“什麽事?”

陸遜也不敢廢話,老板算在度假,昨天發了信息給他說有工作要彙報,老板回了說今天打電話給他。

比起郵件,老板更偏向于打電話。事情多,決策就要做得很快,對話的效率會更高些。但這要求了他抓重點,快速進入話題。

甚至有時他承擔着push的責任,催着老板當下就給出回複,以推進手中事情的進展。畢竟找老板的人很多,作為下屬,他要為自己的工作搶占更多的時間與關注。

這段時間,陸遜也積攢了些不緊急的活,而現在到了下一個進展的節點,他按照重要緊急程度一一彙報了。

知道老板這段時間對他的冷淡,接電話前陸遜還挺緊張,但顯然,老板公私分明,聽不出任何情緒。人在假期中,反應依舊敏銳,迅即地給了他回複。甚至還被多問了兩個細節問題,幸虧他準備做的足夠充分。

可見,老板不找你,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你手中的事進展如何。

陳岩倒是不知屬下的那點心思,林間空氣冷冽而清新,他牽着狗繩一邊往回走,一邊聽着電話給回複,魚丸還半途停在了一棵樹底下蹭着嗅來嗅去。

氣溫挺低,毛衣外邊只穿了件夾克衫,但他竟然還覺得挺熱,扯開拉鏈時,才想起是李姨炖的蘿蔔羊肉湯,出門前給他盛了碗。

“還有什麽事嗎?”

“那個......”陸遜糾結了下,上次的陰影有點深,對于這個話題,他都不知該不該提。

“什麽?”

“許永成還沒有開口,不知到時候的上庭作證會怎樣。”

“急什麽,起碼要到明年了。”陳岩冷笑了聲,“這麽長時間,夠他認清現實了。”

“他會嗎?”

“會。”陳岩走出了林子,往家門前的草地方向走去,“沒事就這樣吧。”

挂了電話後,摘掉耳機時,魚丸回過頭來蹭着他的腿,圍着他轉來轉去,陳岩以為它這是不滿意剛剛自己分心打電話。摸了它的頭,說了句sorry,下次專心陪你。

然而牽着走到草地上時,看着越來越熱情的魚丸,他才反應過來,它想幹什麽。

此時他卻忽然想起那個女孩,仰着頭對他說,你就不能多陪它玩一會嗎?挂着淚痕的臉,吩咐起人來都像是在撒嬌。

可惜,他說沒有這個習慣,就沒有這個習慣。

魚丸還記得上一次這麽撒嬌時,主人就陪它玩了玩具。然而這一次,直到被牽到了大門口前,它才放棄了幻想。在強悍的主人面前,它連鬧脾氣都不敢。

回到家中就脫了外套,屋子裏暖氣充足,燥熱半分沒減,陳岩拿了杯子去制冰機內鏟了大半杯的冰塊,再倒了蘇打水填滿了冰塊間的空隙。

他沒那麽愛吃羊肉,但也不讨厭。這還是入冬以來第一次吃,沒想到這麽熱。他直接端着灌下了大半杯,才稍以緩解。

将剩下的蘇打水倒進杯子中,順手捏扁了易拉罐扔進了垃圾桶,他端着冒着氣泡的水杯走到窗前,開了半扇窗透氣。

他并不驚訝許永成的暫時不開口。一是沒必要上來就把所有事給交代了,是要一點一點吐的,還有些是永遠不能說的。二是,這個人的性格特點。

像許永成那樣的商人,占比不低的一部分人都是草莽出身,沒什麽文化。腦子活絡到沒邊,也沒什麽底線。

許永成不同,出身貧寒,考上了很不錯的大學。念了數學,讀書時還在報刊上發表過文章。剛畢業後也并沒有從商,留在了大學裏工作。

只是種直覺,這個人會更有氣節一點,更有底線一點。

他盤算完一堆事,冰塊也融得差不多。剛剛天際邊的一道金黃也消失,外邊的天徹底黑了。

口中的蘇打水淡的沒味,陳岩的腦海中卻是浮現出了一個名字。

她叫許嘉茗。

戒心重,不是個壞事。

可當她說沒有必要時,還有那尴尬與避之不及的神情,他能确信,對她,他的防備心過重了。

想想挺可笑,他至于這麽提防一個女孩嗎?

他從不在乎被任何人誤解,那是別人的問題,不是他該負責的東西。

那句話,确實是他說出口,也确實是會被誤會的,因為他的本意就是如此。

知道了她的名字,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個城市于他,毫無夜生活可言。

他關上了窗,杯子丢在了櫃臺上,去洗了澡。

周卓在這呆了三天,就因為突然的工作要改簽了回去。回到紐約,他也有些social的聚會要參加。

許嘉茗雖然口中說着等你成大律所合夥人了,我見你一面都得按預約排到三個月以後,但心中還是松了口氣,她真挺怕他特地留在這陪她過節的。

不過這好像也算是這幾年她第一次一個人過聖誕。

公寓的大堂裏早已放了棵聖誕樹,這裏一向會搞氣氛。之前她期中趕作業晚歸時,打着哈欠進了公寓,瞟到沙發旁茶幾上的蜘蛛網與小鬼人時差點吓死,後來才反應過來是萬聖節快到了。

可惜鄰居聖誕也好像沒有出行計劃,不然就可以把狗寄養在她這裏了。

到家時已經八點,有點餓,想吃點清淡的,冰箱裏有腐乳,她就用電飯鍋煮了一鍋粥。等待的功夫去洗了澡,出來盛了粥,坐下時才拿了手機來看。

有人給她發了條微信信息,沒頭沒尾地問了句,最近怎麽樣?

是爸爸的員工,跟了爸爸許多年,在公司,級別上不算低。以前她回國時,爸爸還派他去機場接過她。也是因為接過她,才順便加了微信。備注是王叔叔,她一時都記不起他的真名。

從爸爸出事至今,沒有人聯系過她。

爸爸一向對她很保護,從不與她說他的生意,也很少會帶她去公司。

她不應該回這條信息,但她還是放下了筷子,回了“挺好的”。

對方幾乎是立即就回複了:方不方便打電話?

此時許嘉茗卻忽然想起了從前在一起做字幕組翻譯的網友,那個網友還上網做音頻節目,但都使用變聲器。她當時很好奇,說你又不露臉,還要變聲幹什麽。網友說,萬一現實生活中人聽出了我的聲音呢,而且語音識別跟人臉識別也差不多啊。

她回複:不方便。

這個王叔叔接着問:你那缺錢嗎?你爸爸叮囑過我,錢上面,你不需要擔心。

就這一句,許嘉茗确認了他來者不善。

她還是回了:不缺。

看着對方那頭正在輸入又消失,等待了好一會才發來了信息問:你爸爸有跟你說過什麽嗎?現在公司的人都在想辦法救他出來,我也是實在沒法辦法了,才來問問你。

不論是敵是友,問一句爸爸現在怎麽了,也許都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論真假。即使是假的,也能尋着邏輯倒推去得到些真的。

但她花了好久,才克制住了這種巨大的沖動,回複了對方:沒有。

許久之後,對方回了最後一句:好的,你早點休息。

一碗粥早已沒了溫熱,她也沒了任何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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