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07
「如果幸運,他會是吹過我的一陣風。
但風是抓不住的。」
他說要請她吃宵夜,音珂明白過來他是要感謝她。
她也不覺得他這個點來找她吃宵夜奇怪,他能趕在她下班那麽恰好的點出現,說明他提前了解過她的上下班時間。
請她吃飯,但不想給她造成麻煩,這個人細心又體貼。
“那你等我幾分鐘。”她說。
“不急。”祁肆臣笑笑。
那笑容輕松而舒适,沒有彎彎繞繞的虛假客套,彼此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吃飯就是吃飯,簡簡單單,他們之間的這種狀态有一種難言的默契。
音珂數完錢,填好數字,用一個小皮筋将今天的營業額捆好。
兩人從店裏出來,并排在臺階上,祁肆臣問,“想吃什麽?”
音珂答:“都行。”
“喜歡吃魚嗎?有一家烤魚不錯。”
“好。”
烤魚店。
祁肆臣點完一輪菜後把菜單遞給音珂,“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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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阿姨問,“飲料喝什麽?”
“我要一罐七喜。”
“美女,你呢?”
話到舌尖,音珂改了口道:“一罐可樂,謝謝。”
祁肆臣已經點了很多菜,音珂沒有再加什麽,把菜單遞給阿姨。
音珂不知道如果不出意外,這一晚的後續是怎樣的。
幾個社會青年落座在他們身後,隔了一桌人。
他們吵吵嚷嚷聲音很大,說的還盡是些不入流的黃腔,偶爾低聲嘀咕完後哈哈大笑,十分猥瑣。
音珂本不在意,只是他們口中忽然提起楚向凡這個名字,她一頓,擡眼看過去,是四個染着各色頭發的混子。
黃頭發的那個說:“操,媽的,聽說楚向凡自殺了?他前兩年跟老大借的高利貸還沒還完就死了,真他媽便宜他了。”
紅頭發:“那就是個傻逼,當初老大讓他幫忙在酒吧做幾單生意他不幹,那不比借高利貸來錢快?早跟着老大幹就他那腦子現在都賺大發了。”
“聽說他急着用錢,老大前不久還去找他談過,但那逼認識了個富二代朋友後都他媽跟着飄了,竟然還敢給老大甩臉子。”
“不過她那小女朋友倒是真漂亮,老大告訴她楚向凡借高利貸後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瞧着都讓人心癢癢,誰知道也死了。”
“也死了?真他媽操了,白白死了多可惜啊,早知道就先那小娘們弄來玩兩發。”
“哈哈哈哈哈哈哈。”
音珂忽然有些恍惚,那些笑聲如尖銳鋒利的刀尖刺痛她的耳膜。
——病人沒有求生意識。
她明明那麽喜歡這個世界,那麽舍不得楚向凡。
那時音珂就不明白,為什麽她會沒有求生意識,怎麽可能沒有求生意識。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音珂逐漸握緊了拳頭。
祁肆臣叼着煙拎起一只木凳靠背時音珂拽住了他的手腕。
她仰起頭,兩雙漆黑的眼眸安靜的對視。
音珂知道他要幹嘛,祁肆臣以為音珂是想攔住他。
卻聽見她說:“一起。”
她說一起。
音珂站起來,從旁邊的桌子上随手抓了個啤酒瓶。
夜市裏經常會出現打架鬧事的局面,許多都是男人間喝多後逞口舌之快脾氣一上來就幹起來了。
這種時候最慣常的反應是客人躲遠圍觀,店家老板火急火燎報警,而發生鬥毆的那群人裏,總有一些是還清醒的,自然就成了勸架的角色。
這晚卻讓看客們迷惑。
沒有打架前口舌之争的預告,而是一上來,某桌的一個帥哥拎着板凳就砸在另一桌一個紅頭發的男人頭上,吓得大家驚呼,那紅發男人立刻見血。
随着幾句髒話□□,場面瞬間混亂,桌子椅子酒瓶乒鈴乓啷,那帥哥一對多跟其餘幾個男人在地上扭打起來。
那個理應充當勸架角色的女生最讓人意外,拎着個酒瓶子,一把抓住想要偷襲帥哥的黃發男人的頭發,狠狠朝人家額頭砸了上去,血瞬間噴湧,甚至濺到了女生臉上。
很快,那幾個男人的同夥提着鋼筋趕來,兩撥人龍卷風一樣的前後追趕離開。
音珂眼疾手快接住祁肆臣扔給她的頭盔。
“上車!”
她動作麻利的翻上後座,抱緊祁肆臣,轟鳴一聲,車子飙出去的瞬間音珂回頭望,那些追趕他們的人也騎上機車轟鳴追趕上來。
“他們在後面。”音珂大聲道。
“放心,沒事。”祁肆臣說。
音珂就真的放心下來,不再管身後如海嘯般的追趕和操罵聲。
疾風、路燈虛影、街邊音響裏《追夢人》的歌聲、抱緊男孩的少女、窮追不舍的惡棍。
一路上引起不少圍觀,路人,司機,公交車乘客,視線都追着他們。
倒真頗有幾分九十年代香港街頭□□的風華。
音珂貼着他的背,閉上眼睛。
有一些靠近,來自于意外。
那句話怎麽說——你的眼眸是我今生不會再遇的海。
那一群人狗皮膏藥一直粘着他們,不過車技卻不如祁肆臣,始終被甩在身後。
祁肆臣甚至嚣張的戲耍了他們兩個紅綠燈,氣得那群人罵罵咧咧像瘋狗一樣狂叫。
他載着她在整座城市亂繞,搞得他們耐心告罄。
一直到天空飄起小雨來,音珂再回頭看時,緊跟在身後的那群人已經消失。
風雨阻擋他們停在那一片鐵軌荒涼的爛尾樓。
祁肆臣的打火機擦亮一次又一次,照明上樓的臺階,一層…兩層…三層…螺旋式的樓梯,一直到第六層。
他們停下來時,兩人都大口喘息着。
祁肆臣忽然一笑,“膽子挺大。”
“還好。”音珂紅了臉。
六樓有一面牆殘垣,是空氣最流通的一層,沒有潮濕和黴氣。
外面天臺上有幾個大木箱和油漆滾筒,楚向凡曾在那裏學唱過那首bubbly。
他們躲在背風的一面牆後,本想等雨停,然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祁肆臣似乎還記得這鋼筋水泥的大平層裏都有些什麽,很快摸索着找來一些幹木柴,生起一個火堆。
兩人隔着距離,墊着硬紙殼烤火,火光照亮眼底和臉龐,偶有一聲噼裏啪啦的火星飛濺。
祁肆臣手肘懶懶搭在膝蓋上,掰斷一根小木柴扔進火堆裏,對音珂說:“抱歉啊,把你牽扯進這種麻煩裏。”
音珂搖搖頭,想說沒關系,可是又覺得不夠,不夠真誠,不夠有重量,不夠真正的糾正他的想法。
她抱着腿,看着火堆開口,“你不用抱歉,也不是牽扯,是我加入你,我主動用酒瓶砸的那個男人,是我們一起…”
音珂擡起眼,“我們是同夥。”
火光照耀在眼底,她能看到他眼中那一束在搖曳的光影,也許是她太較真,直到反應過來時,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瞥開了眼,輕抿住唇。
她是不是又話多了?
她只是不想讓他承擔這個本不該他一個人承擔的結果。
不管好與壞,結果是他們一同造成的,他不需要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
她不需要被保護,她也可以分擔。
正當她感到快要有一絲難捱的氣氛蔓延出來時,她的手機響了。
其實音珂十分詫異誰能在這個點給她打電話,尤其是看到奶奶打來的。
奶奶先是擔心她這晚怎麽一直不接電話,放心下來後跟她說生日快樂。
老太太是偷偷跑出家門去打電話的,現在還站在外面,音珂怕老太太着涼,帶着常川口音說自己要睡了,催老太太挂電話讓她趕緊進門。
挂斷電話後,音珂才發現手機裏有十多個漏接的電話,全是老太太打來的。
她遠在常川,這一晚上怕是擔心死了。
音珂有些抱歉。
“今天你生日?”祁肆臣忽然問。
音珂手指一頓,擡眼緊張的看祁肆臣的神情。
——祁肆臣有禁忌,他從來不過生日。
——他有個女朋友就是作着給他過生日分的,他也不給女朋友過生日。
這些周妍曾經在聊天中随口提起的話一瞬間閃現在音珂腦海裏。
周妍曾經還給音珂看過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是祁肆臣十三歲在國旗下講話的樣子。
那時的少年意氣風發,神采奕奕,是耀眼奪目的天之驕子。
音珂當時就想,如果她是主席臺下注視着少年神采的所有人中平凡而不起眼的一員,那時的她在想什麽。
那時的她一定是目睹着少年的光彩,在腦海中構建着對他的認知,又基于這認知而幻想他的未來繼而描繪他的人生軌跡,竟然覺得高興又充滿希望。
素未謀面未來的你,卻已然将你看做熾熱的太陽,巍峨的高山,遼遠淨澈的天空,又或者是一棵枝繁葉茂蔥郁雄偉的常青樹,你必是風光無兩,璀璨如星辰大海。
所以當她抽離那時的幻想,處于當時當下,看着如今18歲的祁肆臣,即便他總是笑着,長成了溫柔細膩的模樣,音珂內心深處卻依舊存在一道遺憾和感傷的溝壑。
仿佛他是被打碎後,又一點點将自己粘起來,甚至怕鋒利的邊角刺傷別人,所以将所有尖銳包裹進自己的身體中,把淋漓鮮血和鑽心刺骨的痛留給自己。
啪——一聲。
音珂回過神來,眼前亮起一小簇比火堆還要明亮的微光。
是打火機的火焰。
她側頭看向身邊的祁肆臣,他輕輕一笑,溫柔道:“條件有限,但許個願吧。”
他的溫柔讓音珂一瞬間鼻尖發酸。
她雙手合十,閉眼許願,再睜開眼,微傾身,将火苗吹滅。
“生日快樂。”他說。
“謝謝。”音珂遲緩的回。
這一刻她不覺得高興,反而心裏蔓延出一股難過。
她忽然問,“你需要嗎?”
“什麽?”祁肆臣側頭看着她。
“生日快樂,你應該也需要的。”她喃喃。
音珂盯着火堆,敞開的說起一些事情來。
“按身份證上日期其實我生日早過了,是家裏的奶奶習慣按農歷來給我過生日,我從小就喜歡過生日,我爸爸沒去世前,每年生日爸爸會給我買蛋糕準備禮物,奶奶會做一大桌子我愛吃的菜,他們陪着我許願給我祝福,我覺得幸福。”
“後來爸爸去世,我和奶奶換了住處也沒有條件再慶祝生日,忽然覺得其實生日不慶祝也沒什麽,安安靜靜的回憶一下從前的那些美好時光就很好。”
“我聽說你不過生日,我想你生日那天可能發生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才讓你那麽回避,我覺得你還是比我苦,你連回憶都是帶着痛的,所以謝謝你能祝我生日快樂。”
“但是祁肆臣,對自己好一點吧。”
我知道你只是吹過我的一陣風。
也知道風是抓不住的。
但最好的祈願還是想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