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章
紅蕖結界只針對神明，于凡人而言卻是毫無影響，蘇葉之前聽匡玉和紅蘿談話的時候曾提及這結界有進無出，不免有些擔心自己這位兄長。
他若被困在這裏，很多事情就做不了了，也不知道壇虛鏡能不能順利拿到。
但如果匡玉要出發的話，應該會入夜才走，這樣算來，兄長那邊應該還有時間部署。
蘇葉心思煩亂的在床上滾着，一點也睡不着覺，只好坐起身來，對着屏風怔怔發呆。
紅蘿在大殿內點上了一爐香，走過來要替她放下紗帳時才發現她還沒睡，不由坐她床邊關切問道：“殿下這是怎麽了？怎麽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樣子？”
蘇葉低頭扯謊，“我最近噩夢做的太多，總是睡不着……父君呢？”
“主君的內室門關着，我未敢去打擾，應該是休息了吧。”
蘇葉忍不住探她口風，“這麽早？可是沒有父君陪，我睡不着……”
紅蘿嘆氣，“這樣怎麽行，主君馬上就要出遠門了，殿下還是盡早習慣吧，再說你以前也不是這麽依賴主君的啊，怎麽現在——”
蘇葉聽得皺眉，紅蘿話裏的意思，是匡玉會獨自去長生海，并不會帶着她。
她赤腳跳下床，徑直往他的內室走去。
然而，走到門口，她又猶豫起來，躊躇的在他門前徘徊不前——這樣闖進去，他會生氣的吧？
現在她考慮在首位的，竟然是他的心情會如何，蘇葉感覺很不可思議。
在他門前毫無意識的徘徊到第二遍時，門裏傳來他毫無波瀾的平淡聲音，玉一樣的清寒質感，又莫名悅耳溫和，“進來。”
蘇葉心頭一跳，他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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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怯的推開他內室的門，她小心翼翼喊了一聲，“父君。”
見她一副做錯事情的樣子，匡玉垂眸，目光落到她未穿鞋襪的腳上，明豔一笑，“急匆匆來找父君，是有什麽事情嗎？”
蘇葉在他對面坐下來，猶豫再三，面帶不安的盯着他，“父君是要出遠門嗎？”
“嗯。”極為平淡的口吻，甚至不問她是怎麽知道的。
蘇葉低下眉眼，用極小的聲量輕聲說道：“可是父君若不在，我會睡不着……”
匡玉聞言微微擡眸，好整以暇的彎唇望着她，“所以呢？”
蘇葉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下他的神色，試探性的開口，“我、我可不可以……”她慢吞吞的吐字，舌頭也緊張到險些擰在一起，“可不可以跟父君一起去。”
匡玉聞言，清亮的眸底漾出一個耐人尋味的豔麗笑容，輕描淡寫問了句，“鐘靈當真只是因為舍不得父君嗎？”
蘇葉定定凝視那雙琉璃般的血色瞳眸，不自覺的癡癡點頭。
匡玉靜默一瞬，最終還是笑，“那就讓紅蘿替你收拾東西吧。”
蘇葉眼睛一亮，“父君答應了？”
匡玉的言辭幾乎相當于默認，“既然睡不着，今日就先留在父君這裏休息。”
蘇葉感覺開心的要跳起來。
……
快入夜的時辰，紅蘿召來一駕奢華到令人咂舌的繞雲車。
“殿下需要的東西都在車上了，”紅蘿看着天色，等待最後一絲晚霞落下去，再度叮囑她，“可不要再做讓主君生氣的事情啊。”
這些時日，她心裏總是隐隐不安，但又說不上來為什麽。
“放心吧，”蘇葉望了一眼公主寝殿的方向，輕聲道：“我會聽父君話的。”
天上的霞光完全消失不見，深紫的天幕上開始綴滿星星。
長生海很遠。
即便是坐最快的繞雲車，也得五天才能到那裏。
“鐘靈，”見她出神望着公主寝殿的方向，那道聲音略微不滿的催促，“該走了。”
少女回神，乖順的跳上車，“嗯。”
車前的兩頭白色麒麟已經躍躍欲飛的在扒拉地面，她打開轎門撩起卷簾，端端正正的乖巧坐在他的旁邊。
窗外夜風呼嘯，繞雲車眨眼飛上千丈高空，穿行在雲層裏。
少女安安分分的端坐了一個時辰後，忍不住将朱漆描繪的雕花木窗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看去——她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甚至是随處轉轉的機會也沒有，此時不免覺得有些新鮮。
長生海在神界最邊緣，靠近歸墟，海岸以北有一片美麗的青黃色草原，蘇葉從沒去過，但是她在書上看到過關于這個地方的傳說。
據說很早之前，有一批因饑荒而逃難的凡人無意來到此處，瀕臨餓死之際，海面上掀起飓風，有幾條大魚從長生海中跳出，躍上了海岸，即将餓死的人從此得以殘喘。
後來，他們知道這海岸線以南，近在咫尺的那一邊，便是神的領地。
這些人見這裏堪比仙境、土地肥沃便在此處安家，并向長生海中安居的神明們立下誓言，永遠不涉足這片海，不捕撈水中生靈為食，且永遠只向他們供奉香火，并于每年六月初六，即神明恩賜他們食物的這個日子，大型舉辦神節，感激神明曾經的恩賜讓他們的血脈得以延續。
因為勤勞善良，他們很快在草原上建立起繁華城邦，并無數次驅趕想要進入長生海的外來人。
在他們的觀念裏，凡人是不能去打擾神明安寧的。
大概也是受了神明庇佑，這座隐秘而外人罕知的神秘城邦一直風調雨順、欣欣向榮的發展到現在，後來，慶祝神節的習俗甚至傳播到了很遠的地方。
至于長生海深處的那座大城“戲樂”，則是與人間繁華都城互通表裏的一處勝地，海中諸神的府邸皆在此城中。
繞雲車已經在天上行駛了兩三天，夜裏她偶爾會推開木窗在外面坐一會兒，摸摸伸手可及的雲，看看近在眼前的星星，天亮之後她會伏在匡玉身邊沉沉睡去。
當然，她也苦惱于不知道該找什麽樣的借口才能拖住他的行程。
匡玉決定要去辦什麽事的時候，通常不會和別人說太多，她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什麽都知道的樣子，于是幹脆閉嘴。
算算時間，應該還有兩日才能到長生海。
第三日的傍晚，剛剛入夜，她爬到繞雲車外坐下來——今夜萬裏無雲，她能很清晰的看到下界的場景，那些星星點點的燈火，還有連成片的耀眼城池。
回頭看了眼匡玉，他就倚坐在九天之上的幽幽燈火旁，不着痕跡打量下方的情景。
蘇葉見狀将伸出去吹着夜風的腳丫子收回來，以為他也很久不來人間了估計這會兒也對下方的夜景很感興趣，便指了指下界眸光燦燦道：“父君，下面很熱鬧，你要不要來看看？”
匡玉好看的瞳眸微彎，似是想到什麽，輕描淡寫道：“鐘靈想不想下去走走？”
蘇葉正苦惱該怎麽絆住他的腳步，聽他這麽說，當即直愣愣點頭，還不忘記解釋一句，“在車上坐的太久了……”
匡玉聞言不由輕笑，起身撩起幕簾來到她身邊，上挑的眼尾邪異而又輕佻，神态懶散的俯視下界的燈火，“正好，父君也餓了。”
蘇葉神情一愣，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兩天沒進食了，她看了眼匡玉貌似恹恹的神色，有點不忍心，想了想，低頭将指尖割開，渾不在意的遞到他唇邊，仰起臉道：“父君用不用先墊一墊？”
匡玉清水般的眸光靜靜垂視着她絲毫不覺痛的臉，不動聲色問了句，“鐘靈這樣，是不希望看見父君殺人，是嗎？”
蘇葉直直望向他惑人的眼底，不知怎麽就搖頭，“不，父君不餓肚子最重要。”
匡玉摸了摸她的發頂，意外的一笑，“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少女抿了抿唇，神色黯然，有些委屈的說：“沒人教我。”
“是嗎？”他凝視着她的臉，好似要将她看透，溫柔笑道：“鐘靈不應該是恨我的嗎？”
少女不自覺呆呆看着他，忽然覺得他對她其實也很好，起碼他從沒對別人這麽溫柔的笑過，不由下意識脫口，“恨你……也是很難的一個事情啊。”
他微微揚眉，似乎心情頗愉悅，“真是父君的好孩子。”——然後他俯下身去，動作優雅的溫柔舔吻過她指尖，将那些血珠一一咽下去。
蘇葉感受到他輕柔的動作，心中忽然升起一絲莫名的戰栗與滿足，似乎這小小的舉動已變成了一件極幸福的事情。
不過，她也清楚，這只是蠱蟲下的一個幻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