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金葉子的蹊跷(一更)
第66章 金葉子的蹊跷(一更)
禁中後苑梅花開得正盛。
今日官家為除夕夜備辦品酒會,各親王郡主、重臣良将皆入禁中赴宴。娴娘子知和淑郡主要來,早早備好午食一同用了,女婢們又送來些蜜煎局新奉來的糖漬冬瓜仁、小廚房剛做的金栗糕。
“嘗嘗這金栗糕,比蜜還甜。”娴娘子道,“藩邦秋日裏進貢的栗子,聖上盡數賞了我,小心翼翼省着吃,還是只剩一小筐了。吃完這一回,再想吃就得等明年。”
“聖上最疼你,我可不敢搶着吃。”和淑郡主笑着道。
“怎是搶呢,”娴娘子從女婢手裏接過一方濡濕的絹帕,拭了指尖,掂起一塊遞給她,“你講江記的生意給我聽,我還未謝你呢,吃個藩邦的栗子算甚?”
和淑郡主便接過來,先道:“擦手這等小事,讓她們做就好了,何須自個來。”
嘗了一小口那糕點,果然細膩順滑,比蜜清甜,甘香醇厚。又喜歡道:“嗯,又甜又軟!果然禁中裏的好吃食都藏在你這處。”
娴娘子笑道:“我不似你金枝玉葉,曾也是過過苦日子的,擦手這樣的事,我還是喜歡自個來,舒服。”
诶了一聲,又道:“說起又甜又軟。福衷上回去江記給我買紅糖糍粑,得那鋪主小娘子贈了幾個烤紅薯,甜軟至極!”
“烤紅薯?”和淑郡主笑裏帶了些不解,“那不是尋常人家都能做得的東西,能有多好吃?”
娴娘子嗯地拐了調子搖頭,道:“可不尋常,我還是頭一回吃烤得那樣糖蜜流心的紅薯!後來讓小廚房學着做了幾次,都沒能做出那個味兒來。”
“這麽喜歡?那我再去找江小娘子買些,送進來給你?”
娴娘子道:“說是後來沒有好紅薯,便不烤了。”
語氣分明是可惜,但和淑郡主卻見她臉上掠過一絲翹盼,又聽她道:“然也說不定哪日就想烤了呢。小商販嘛……客人想吃,有錢,當然得賺。你說是不是?聽聞銀州的紅薯最好,不知今年還敢不趕得及送幾個來。”
娴娘子此人長得伶俐,心思也最是狡黠不羁。禁中娘子不得随意遣人出宮,可她居然能為了貪嘴,變着花兒地讓人從外頭帶吃食來。官家還偏就愛她這股鬼靈精的勁兒,對她屢屢讓福衷出宮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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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為了吃那不尋常的烤紅薯,誰知道她心裏又打什麽主意?
可惜那江小娘子卻不是個給錢就辦事兒的。銀州的好紅薯即便送去,烤不烤得成……還真是不一定。
和淑郡主笑笑,道:“可不是麽。”
用完了午食,離酒會還有時間,二人喚內侍擡檐子,準備進後苑賞梅花。①娴娘子乘的檐子廣,脊上列金鳳穿雲,除了不是輿,同皇後的駕儀也不差許多。起檐正要走,貼身女婢金蟾自殿外回來了。見了二人的轎辇行過禮,有意與娴娘子單獨言說。
和淑郡主笑着移開目光,低頭示意內侍可以先行。
“見到堂兄那邊的人了?”待和淑郡主行遠,娴娘子問金蟾道。
金蟾點點頭,道:“見到了。”
“怎說?”
“說是大郎君已經安排人接手,讓娘子莫要操心後頭的事了。”
“真就這般急不可耐麽?”娴娘子語氣有些驚詫,“可有把那小娘子屢不肯答應入股的事告知堂兄?怎不等我再多試上一試,當真硬來?”
金蟾嘆口氣,道:“娘子莫急,告知了。可大郎君的脾氣娘子最清楚不過。街道司幾回都沒把那小娘子摁下來,大郎君能忍到現在,已是難得。”
娴娘子微微蹙眉,金蟾又道:“大郎君神機妙算。新政下放至今才不過短短幾月,京城大半的小市商鋪都已經到了大郎君手中,剩下半數,還不是遲早的事?唯有那象福小市,因着江記的存在,加入po騰訊群思而咡二勿九依四七,看最全網文揉紋遲遲不能順利推剝下去。”
“前不久江記才仗着平成侯府的威力,買下了隔壁的鋪子,目下又有擴張的苗頭。大郎君是擔憂,若由着她這把野火竄起來,燎了原,後頭再要掐滅,就麻煩了。娘子冰雪聰明,這入股以制之的法子實在給了大郎君極好的理由,大郎君這才想着,擇日不如撞日……實打實的金子送去,不信她還能不動心。”
娴娘子仍是不能信服地搖搖頭,道:“那也忒莽撞了些,至少應當讓我再去見她一回的……如此急迫,叫人不能放心。”
金蟾便道:“娘子且相信大郎君罷。莫要多想了,今晚品酒會,娘子還是把官家伺候好了最重要。”
-金葉子沒有一絲脂粉味,更沒有令藤丫皺眉的尿騷味。明晃晃的一匣子就這麽敞在桌上,閃得人睜不開眼。
江滿梨心下多了些疑惑,然也不是表現出來、更不是問出來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眼前這些個郎君正等着她回話。
“這……這是?”江滿梨語氣惶惶,裝傻裝到底,“還請郎君明示罷。”
“哼,”那為首的笑一聲,道,“小娘子莫要憨扯,這些天裏,小娘子就沒有收到過與這一樣的東西?當真一點想不起來?”
江滿梨料定對方不能将禁中娘子的身份明說出來,目光落在那金葉子上,道:“我也不瞞郎君,确實是有不少貴客到小鋪用飯,吃得合口了,擡愛小鋪,打賞幾個。可這樣的貴人也不止一兩位,實在與郎君家娘子對不上號,不如請郎君明示罷。”
江滿梨态度誠懇,不像在胡編,好像有些唬住了那為首的。只見對方垂眸一瞬表情微變,像是當真想出了這京城裏還有哪些人能賞出金葉子。
擡眸卻道:“對不上號不要緊,小娘子只管收下這匣東西,我家娘子的身份,待入了股,自然有人來告知。”
“郎君此話差矣,”江滿梨道,“入股需得兩家先定契拟契,寫明身份,簽字畫押,方可至衙門钤印。若不知你家娘子身份,如何入股?”
那為首的郎君正欲開口,後頭卻有一人坐不住了,一拍桌,道:“讓你收着就收着,哪兒那麽多廢話!”
這一嗓子喊得粗啞魯莽。藤丫阿霍都聽出不對勁了,駭住,臉色雙雙微變。
方才敲門進鋪來的時候還拖着又細又長的調子說話呢,怎麽突然一下,成了這樣粗嘎低沉的男子嗓音了?斯文扭捏的做派也無了,還拍桌?
再看那幾人,軟幞頭、華貴衣,打扮與買月餅糍粑的胖郎君毫無二致……
原是裝作內侍的樣子麽?
那為首的也愕住了一瞬,轉頭剜了那人一眼。那人反應過來,趕忙清了清嗓子,還想裝回尖細的樣子找補兩句,被為首的先開口擋住。
道:“話糙理不糙。小娘子定是聰慧才能得我家娘子擡舉,我們今日的任務只是讓小娘子收下匣子裏的定錢,其餘的不歸我管,我也管不了。自會有人來解小娘子的疑惑。”
又道:“但這定錢小娘子若是不收,我便是必須要管的。”
卻就在江滿梨端笑還要再擋,那為首的正要往前欺時,忽聽外頭有人拍門:“阿梨,阿梨?”
“雲嬸?”江滿梨如絕處逢生,回得一句,示意阿霍去開鋪門,卻被守在門前的人攔住。那為首的道:“小娘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江滿梨正要答,外頭又拍門喊道:“江小娘子!借你兩條臘肉用用!”這次卻是個男子的聲音,不陌生,正是先前幫着他問隔壁鋪子、賣胡餅的鄰商大哥。
江滿梨眼神掃過那為首的郎君,見他似是沒料到還有男子來,趕忙應答:“大哥急麽?稍等片刻可否?”
那大哥會意:“急!衙門來的貴客正等着呢,不然我也不能來尋你借吶!”
雲嬸也忙道:“問了好幾家都沒有,我知你還剩幾條臘肉。阿梨就莫要舍不得了,他鋪裏實在等得急。開門讓他拿了,不耽誤你歇覺。”
這般一鬧騰,兩人你來我往地輪番喊話,那為首的郎君想強買強賣不成,鼻孔裏終哼出一口長氣,擡手示意合了匣子,準備離開。壓着聲音道:“小娘子此舉實在不明智,我最後給個機會,這匣子,小娘子是收,還是不收?”
說到底,這位金主來得實在蹊跷。身份不亮明,現在又這般強買強賣。
鄭家分茶突然要入股工坊時,她尚得防着對方有惡意吞并之想。這樣一匣不明不白的金葉子當頭砸過來,如何敢接?
今日若接了,明日江記的招牌,還在不在她手中?
她一小販,得罪萬萬不敢,強硬拒絕更使不得。只能極盡委婉,擺出誠懇模樣笑着道:“實在是小鋪未有過合股的打算,若不小心讓娘子誤會了,還請郎君代為轉告,小鋪願意再請娘子來免費吃幾回涮羊肉,也好讓我當面向娘子賠禮道歉才是。”
至那一行人離開,雲嬸與賣胡餅的大哥趕忙進了鋪。看她無事,雲嬸大松一口氣,道:“你可當真吓死我。方才你向我使眼色,我看着那一行人随你進來關了門,又半天無個動靜……你阿莊叔不在,得虧我讓我尋到個郎君來!”
江滿梨也松一口氣,道:“多虧雲嬸。”又謝了賣胡餅的大哥,“若不是大哥來襄助,我也不知後頭會怎樣。”
只撿着重要的與兩人講了,沒多說金葉子的事。雲嬸是曉得那位吃涮羊肉的金貴娘子的,愕然道:“你懷疑他們并非那金貴娘子的人?是想要借她的名義來逼迫?”
“正是。”江滿梨道。
原因簡單。除了那些人裝作尖細嗓子、刻意模仿了那內侍胖郎君的衣着打扮,卻一怒之下洩露了原本的男子嗓音之外,那一匣子金葉子的氣味也與那沾染着脂粉、尿味的不同。說明并非出自那禁中的娘子之手。
而對方又能知曉那娘子有意入股江記,說明要麽是早就盯在暗處,要麽……就與那娘子互通過有無。
無論哪種,都不是尋常生意人的做派。
雲嬸道:“可,可他們會是甚麽人?又何須這般大費周折?”
這就不曉得了。江滿梨搖頭,看看藤丫,她定也嗅出那金葉子氣味的不同。勿論如何,思及大理寺追查已久的貪墨案,此事恐怕不簡單。
默默回想了方才幾人的樣貌特征,趁着尚還記憶猶新,回櫃臺取記賬的筆冊,粗粗繪作幾幅畫像。又帶些個現成的小食,親自去趟大理寺,将方才所發生之事一一詳述與林柳和孟寺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