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黑撲撲的貓咪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跳上了沈則随的大腿。
他垂下眼，擡指無意識撥了撥貓咪的耳朵。
“……什麽？”
今刀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語氣中帶着點茫然和意外。
沈則随淺色的瞳仁擡了擡，看着電腦屏幕。
他重複了一遍，語調仍舊平淡，“我的位置讓給她也可以。”
語音頻道中安靜下來。
游戲終于結束，勝利的音樂在耳邊響起，界面又回到了組隊界面中。
兩個頭像并列排在一起，麥克風的圖标都暗着。
“什麽意思呀，”
少年聲音慢半拍地響起，遲疑着說，“貝貝你不想打比賽嗎？”
沈則随的手指停了停。
年邁的黑貓擡起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蒼白的長指沒在貓咪長長的絨毛裏，停頓了片刻，指尖才又輕輕勾了勾。
“我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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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主始終沒有開始游戲匹配，幾秒的沉寂之後，今刀開口了。
“我選擇的是你，也跟你約好了。”
他的語速有點兒快，“如果你沒有時間的話，可以直接跟我說的，我會去找別人和我一起。”
“但我不可能把位置賣給渴月、讓給他的粉絲。沒道理的。我也不需要那點錢。”
沈則随安靜了一會兒。
他垂眼看着貓，說了聲“好”。
但耳機中沒有再傳來別的聲音，也一直沒有等到匹配開始的音效。
沈則随意識到了什麽，擡了擡眸。
游戲房間中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好友列表中今刀的頭像已經暗了下去。
沈則随目光定在屏幕上，似乎怔了怔。
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今刀方才說出那句“我選擇的是你”時，語氣中染着的點點郁悶與暗惱。
記憶仿佛在那一剎那被拉得很遠很遠，沈則随想起了那一段時間。
病房灰白死寂，儀器滴滴作響。
女人眼角還挂着淚，手中攥着濕了一角的手帕，眼睛哭得通紅。
梨花帶雨的模樣。
她站在病床邊，開口時嗓音含着痛哭過的沙啞，語氣卻夾雜着怨恨。
“我當初就不該選擇你，現在好了，我要怎麽在家裏立足？！”
“你要怎麽補償我的損失？我不管，你想想辦法——”
良久的靜默，沈則随眼睫輕輕顫了顫。
貓咪從膝上跳下，他咬住嘴唇內側。
自從出事之後，沈則随就像那無數個無法接受現狀的殘疾人一樣，封閉了自我。
痛楚，不甘，心生戾氣，自暴自棄。
沈則随害怕被別人得知近況。
在跌進泥潭的那一瞬間，他就注定了腐爛。
唯一一個能夠心平氣和地相處的，大概只有在網上遇見的今刀。
今刀不認識“Bei”。
所以，今刀也不會知道，“Bei”是個被困在輪椅上的殘廢。
被咬着的唇□□開痛意，沈則随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扯了扯唇角。
鼠标輕輕一晃，點開了與今刀的對話框。
不好意思。
只是不想讓你因為我損失什麽。
兩行字在輸入行上跳躍，他安靜須臾，又删掉了後面一行。
一句簡簡單單的“不好意思”浮現在對話框上。
沈則随坐在輪椅上，靜坐許久，關掉了電腦。
游戲中的角色在虛幻的世界中奔跑飛行，現實中的他連站起來都需要借助外力。
煙盒中香煙快空了，陽臺上煙灰缸裏積了一層厚厚的煙蒂。
沈則随拾起煙盒，沉默着敲出了一根煙。
一滴雨珠落下，積壓許久的烏雲終于化成夜晚傾盆的大雨。
他垂下手，指尖似是想要往下探探，又頓住。
又是一個雨夜，細細密密的陣痛很快就會從骨肉末端蔓延。
嚴重的時候床都下不了，蜷縮着窩在被子裏，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流失了。
像在可憐又可悲地茍延殘喘着。
房間中傳來手機電話的鈴聲。
沈則随沒有動彈。
一根煙燃盡，他輕輕吸了口氣。
絲絲縷縷的淺淡煙霧被風吹散，沈則随轉身回房。
手機鈴聲在自動挂斷後又一次響起，他垂眸看了眼，伸手挂斷。
幾條消息緊跟着彈了出來。
-你怎麽不接我電話，在幹什麽？
-小燕給你發了短信，你怎麽都不理睬人家？
-則随，你這樣太不懂事了
沈則随靜默地看着。
他的手指搭在手機邊緣，沒動，沒回複。
卻在手機即将息屏的時候輕輕碰了碰屏幕。
貓咪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什麽，又湊了過來，毛茸茸的爪子扒拉了一下昏暗房間中靜坐着的主人。
沈則随輕輕呵出一聲氣音。
他擡指撫了撫貓的額，不知是不是在對它說話，呢喃着：“……懂事。”
掌中徹底空掉了的煙盒變得幹癟，被攥得泛了皺。
男人垂着眼眸，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将煙盒扔進了垃圾桶裏。
……
貝貝的那一句話落在宋念初的耳中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在這麽多觀衆面前，渴月拿錢砸她，財大氣粗地想要跟她買個參賽的位置。
宋念初其實不是沒有覺得被冒犯到。
所以聽到貝貝說無所謂，主動要讓出位置的時候，宋念初确實有些郁悶。
……但也只是郁悶而已。
糯米一腳踹在了機箱上，電腦屏幕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宋念初下意識揚着尾音“哎”了一聲，一對狗狗眼睜得好圓，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
“糯米，”
她彎腰去按開機鍵，順手按着糯米的腦殼往旁邊撥了撥，“你別和機箱靠得那麽近。”
還沒開始新的對局，不小心關個機不算什麽大事。
宋念初沒太在意，重啓了電腦進了直播間，等待開機的期間還出去倒了杯牛奶。
回來的時候之前那小小的氣悶都被她忘了個幹淨，登游戲後看到貝貝的那一條信息，還覺得奇怪。
“什麽呀，”
她眨眨眼，挺茫然地問，“貝貝幹嘛和我說不好意思？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什麽了嗎？”
【今寶是生氣了嗎QWQ怎麽憤而下線了】
【今寶別氣！其實月月沒有惡意的，如果是我的話真的會讓朋友把位置給出去算了哈哈哈，到時候贓款對半分】
【可是渴月的态度真的很讓人無語啊……好像有幾個錢特別了不起似的】
宋念初看了幾眼，也就明白過來了。
“什麽憤而下線……等下、等下，你們怎麽會這樣想，我沒有幹過這種事吧！”
她拍了拍額頭，好無奈地解釋着：“是糯米不小心碰到了機箱，電腦黑屏了。”
彈幕刷什麽的都有，“哈哈哈”地笑話她的，說感覺主播在強顏歡笑的。
房管開了私信告訴宋念初，直播間暗下去的那幾分鐘裏吵架的人不少，好幾個帶節奏的都被封掉了。
宋念初回了個“辛苦啦”，切回游戲界面，開了把自定義游戲。
“別不信，我讓糯米過來給你們汪汪幾聲。糯米？”
薩摩耶聽到自己的名字，特別配合地嗚嗚了聲。宋念初彎着眼笑起來，摸了摸它的腦袋。
“開把水友賽吧，”她擡了擡麥克風，對觀衆說，“房間密碼2215，想玩的大家快進。”
很明顯是在轉移觀衆的注意力，但也确實有效果。
宋念初下播的時候直播間氛圍其樂融融，她和粉絲們說了晚安，在電競椅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然後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先前宋念初随手給貝貝發了條微信信息，跟他說了句沒生氣。
他一直沒有回複，也不知道看見了沒有。
宋念初抱腿坐在電競椅上，想了想，又發過去幾句話。
【糯米吃飯了嗎：那時候确實有點郁悶，不是沖着你】
【糯米吃飯了嗎：我和渴月以前關系還挺好的，所以他跟我說那些話，我有些不太高興】
【糯米吃飯了嗎：[小狗打滾]】
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發過去的那幾句話，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正準備起身去洗杯子，聊天界面上躍出了新的信息。
宋念初怔了一下。
……那是一條語音消息。
在她的思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指便已經率先做出了動作，點了點那一條語音氣泡。
男人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入耳中，帶着輕微的失真。
“別生氣。”
他說，“人都會變。”
宋念初稍稍一怔，撐着扶手的手力道松了松，又坐回了椅子上。
神使鬼差般，她又點了點那一條語音。
響起的聲音比往常更沙啞低沉。
似是有些疲累，又像是在忍耐着痛意。
怎麽可以用這樣的聲音安慰她……
宋念初伸手摸了摸有些發熱的耳垂，飛快地眨了一下眼，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點了點。
【糯米吃飯了嗎：哪有，你就沒有變過】
微信消息浮現，微弱的亮光映在沈則随蒼白的面容上。
他的額布滿冷汗，瞳仁在某個瞬間失去了焦距。
悲劇永遠不會只停留在那一個瞬間，災禍與厄運帶來的痛楚将日日夜夜相随。
狹長的眼尾染上點點猩紅，汗珠順着眉骨滑落，洇進瞳仁裏，帶來絲絲痛意。
沈則随眼睫顫了顫，閉上了眼。
……你就沒有變過。
他扯了扯唇角，弧度輕微到近乎看不見。
怎麽可能。
沈則随想，他分明是變得最多的那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