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直播間放着富有節奏感的游戲音樂, 視頻畫面中女孩兒的手指落在鍵盤上,順着音樂的頻率躍動。
歌曲進度條即将被星光填滿,她卻不小心摁快了鍵, 本來勉強維持着的節奏頓時紊亂。
屏幕上的卡通小人辮子一翹, 在耗盡最後一滴血量後一命嗚呼。
“哎呀,”直播間的主人有點兒懊惱:“音游真的好難玩。”
好不容易快打完的關卡失敗了, 又得從頭重新開始游玩。
宋念初看了眼桌面右下角的時間, “不玩兒了,我要準時下班吃飯。”
直播将要結束, 本來潛水黑聽着的觀衆也都出來冒泡。
有的跟她道別, 有的問她晚飯過後還播不播。
還有人問:【主播最近怎麽晚飯吃得這麽勤, 難不成真的談戀愛了??】
“你們對主播太狠啦, ”
宋念初恰好看到了那一條彈幕, 語氣故作委屈地控訴, “怎麽晚飯都不讓人吃了呢。”
彈幕刷過去一片哈哈哈哈。
玩笑間關掉直播, 屏幕上的畫面黑了下去。
沈則随眼睫輕輕一眨。
他遲疑片刻, 手指搭着桌上的手機,坐在那裏, 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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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十幾秒過後, 手機果真響起消息提示。
【糯米吃飯了嗎:一起吃晚飯嗎?】
今天是周五,而這已經是她第四次邀請他過去吃飯。
從父母家帶回的飯菜太多、不願意放到隔夜, 一個人做飯總是把握不好量、一不小心就會做多。
昨夜沈則随收到她的信息,遲疑許久, 還是不經意間試探問起真正的原因。
“好吧好吧,”她那時候眨巴了一下眼眸, 小聲說,“我心裏愧疚嘛, 你因為我受了傷。”
“感覺直接給醫藥費會太生分……我就想着給你做點營養餐。”
“醫生不是說了嗎,傷口恢複期間要吃得清淡一點兒。你天天吃外賣,肯定不行的呀。”
那雙眼睛像是小狗,和糯米如出一轍。
沈則随沒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他知道要劃清那一條線,不該放縱自己沉淪。
可是本能難以控制,自制力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
【。:好。】
髒衣簍中破天荒積了數條褲子,他整理好自己,轉着輪椅來到玄關,将自己挪到另外一張小凳上。
這張輪椅平時只在家中使用,輪子上通常沒有多少污痕。
然而昨日從宋念初家中離開,他垂眸時,無意間注意到了地板上的點點髒痕。
或許是這幾日頻頻進出走廊的緣故。
沈則随坐在凳子上,拿了一塊幹淨的抹布,将輪子稍稍擡起,仔細擦拭。
待四只驅動輪都被擦淨,沈則随将自己重新撐回輪椅上。
從前的他幾乎沒有做過什麽家務事,偌大的宅子被保姆與管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出事後漸漸開始一個人做這些事,最初是不順手的,崩潰過多少次,他也記不得了。
現在的他能平靜地做完這一切。
髒掉了的抹布被放置在一側,等待回來時清洗。
沈則随唇角扯起一點細微的弧度。
他打開門。
一片暗影自前方投落,靠着牆壁的女人正無聊地玩着指甲,聽到聲音,轉頭看來。
兩人對視着,沈則随唇邊的弧度慢慢淡下。
疲倦與無力一剎那湧上心頭,他薄唇平直,沒有說話。
“五分鐘。”
顏裏微微笑起來,“我只在這裏等了五分鐘。”
她的家門就在不遠處,門前不知何時鋪上了嶄新的地墊。
整體呈淺綠色,是一棵大樹,和樹下打盹的黑色小貓。
沈則随收回眸光。
“我以為我告訴過你,”
渾身的刺都立了起來,他眉眼間染上濃重不耐,語調冷淡,“別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上回來到這裏,女人護着鮮血淋漓的手掌,逃離得狼狽。
這回她定定看着沈則随,眼底染着點奇異的光。
“聽向燕說,你是個精神病,我真是吓了一跳。”
顏裏走近了些,語氣溫柔,“短時間內,我本來确實不想再來見你,小随。我上次是真的很傷心。”
“但自己的親生孩子談了戀愛,我想,作為一個母親,還是要來與你聊一聊,才能夠算得上合格。你說對嗎?”
沈則随輕輕嗤了一聲。
他轉動輪椅,回到屋中。顏裏跟了進來,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
她的目光從幹淨空蕩的玄關口掠過,又側頭看向客廳。
依舊空寂,沒有半點人氣兒。
“這麽頻繁地往她家裏跑,”顏裏面露關心,問他,“肯定很不方便吧?”
沈則随坐在那裏,擡手支着臉側,冷倦地半阖着眼,懶得應聲。
“不如這樣,媽媽給你出錢,給你們兩個買一套新的房子,你們再好好改造一下。”
顏裏在沙發上坐下,掃視一眼屋內:“這一套确實太小了,幹什麽都不方便。”
手機又震了一震,大抵是她的信息。
本就沒有多少的耐性被消磨殆盡,男人仿若沒有聽到她的話,漠然道:“你到底有什麽事。”
顏裏看着他。
“你的哥哥回來了。”
她溫聲說,“小随,你們都這麽久沒見了,也該重新見見面,鞏固一下感情。”
沈則随靜默幾秒,一側眉梢微微揚起,似是覺得荒唐,一字一句地重複:“——我的哥哥。”
沈思立有三個孩子。
或者說,三個明面上的孩子。
沈出凜和沈出柔是他前妻為他生下的雙胞胎,自幼在國外長大。
沈則随見過他們一回,在小學随着母親出國度假的時候。
那一對雙胞胎自幼喪母,跟着父親長大。
沈思立偏激傲慢、利益至上,兩人也學到了精髓,彼此之間一直是競争關系。
所以,對遠道而來的兄弟,他們自然也并不歡迎。
少年人的敵意和厭惡都很明顯。
沈則随那時尚且年幼,無法很好地消化這樣的惡意,找母親傾訴委屈,不理解自己的哥哥姐姐為什麽這般讨厭自己。
“你沒有哥哥姐姐,小随,”
顏裏那時握着他的手,柔聲安慰他,“就當他們是保姆的孩子,別理會他們。有媽媽愛你就夠了,不是嗎?”
而現在。
她又對他說了些什麽?
耳中聽到的話實在荒謬,令他近乎以為自己産生了什麽幻聽。
片刻安靜,沈則随扯唇,嗓音染着淡淡譏諷。
“我以為我沒有什麽哥哥。”
女人搖搖頭,憐憫地看着他:“你怎麽變得這麽偏激?”
“那個孩子的情況,我也都了解清楚了。她是獨生女,家裏是書香門第,父母都是醫生。”
“這樣機靈的小女孩兒,肯定很受父母寵愛,也有很多人追。你不多握上幾分本錢,哪又贏得了別人,哪能讓人家的爸爸媽媽放心?”
沈則随喉結輕輕滾了一下,幅度幾不可察。
他指尖向內扣緊,眸光卻愈冷。
“你不用費心,”男人再次冷然重複,“我說過,不會當任何人的拖油瓶。”
空氣緊繃而沉默,本來在角落裏遙遙觀望的黑貓像是終于受不住這裏的氣氛,蹿進了房間裏。
顏裏側目,看着他冷淡的容顏與寫遍抗拒不耐的神态,安靜須臾,忽然笑起來。
“你手臂怎麽了,是上周末受的傷嗎,小随?”
女人話音驟然一轉,身子向前傾了一些,語氣擔心:“被瘋子劃了一刀,是嗎?”
自從被向燕在醫院撞見,到現在為止,不過只有粗粗一周時間。
顏裏一直有雇傭私人偵探的習慣,沈則随從小就知道。
有那樣冷漠自私的一位丈夫,自己的母親沒有安全感、沒有信任感,好像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他沒想到,這私人偵探,也會用到他身上。
女人神态憂愁,沈則随輕輕呵出一聲氣音,面上沒有什麽表情。
他的眼睫垂着,虛虛看着旁側的茶幾,對正在上演的戲碼無動于衷。
“聽說,”
顏裏輕輕蹙起眉毛,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個瘋子找上的人,是宋同學。”
沈則随眸光稍稍一頓。
“警察辦事怎麽這麽慢呢?”
女人坐在沙發上,手指點着下巴,疑惑地問他,“到現在還沒有找你做傷情鑒定嗎?”
她的聲音落下,尾音稍稍揚起,仿佛真的在發出疑問。
男人坐在輪椅上,驟然擡眸。
“一般的刑事案件,是不是只會拘留兩周?唉……小随,媽媽特別特別擔心你。聽你燕阿姨說,精神病殺人好像也不會被抓起來。”
他的母親看着他的眼睛,搖頭嘆息,“要是那個瘋子被放出來了,那該怎麽辦,得有多危險。”
“……你說對嗎,小随?”
時間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空氣猶如凝滞住了,胸腔起伏的弧度更加劇烈,似是難以呼吸。
手機響起來電提示,又在得不到回應之後自行挂斷。
沈則随的手指不知何時扣緊了輪椅扶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突兀的白,眉眼愈發冷戾。
顏裏彎起嘴唇,弧度并未掩飾,又很快淡下。
她伸了個懶腰,終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別緊張,小随。”
女人踩着高跟皮靴,視線居高臨下,溫柔地說:“媽媽可以幫你請律師。”
“這周日回家來看看吧,好嗎?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聊一聊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