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夏實,二十八歲,有着一張誰也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娃娃臉。

以前是律師,後來幹煩了,成了據說很專業的私家偵探。本人的态度也無比真誠,表示自己從業多年,平時接到的都是尋找走失貓狗的小單子,接到王邱的邀請後欣然受命。

“世界上沒有我找不到的貓貓狗狗,你不也要找畜生嗎,咬死你老哥的那崽種。”

這種極其生動的比喻讓池竹西深刻體驗到她的不靠譜。

“這事兒說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現在只能從最基礎的利益糾紛開始查。橫豎池淮左人已經沒了,權當考古,不行再換方向。”

夏實盤腿坐在沙發上,輕佻說:

“這世道,為了錢什麽事幹不出來,更何況這還不是小錢,要不怎麽說最賺錢的途徑都寫在刑法裏呢,铤而走險收獲一輩子吃喝不愁。草,說得我怪心動的——王律你想幹嘛!大冬天的這麽暴躁,夏天你還要不要活啦!”

“注意一下措辭,別這麽冒犯。”王邱說。

池竹西倒沒覺得冒犯,她這麽一鬧,池竹西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也變得明媚了些。他輕聲問:“然後呢?”

沒想到他會接話,夏實成就感暴增,挺直了背,繼續說了起來。

“然後就是你那個不負責任的腦癱爹,和你那位茶姨……就是便宜繼母啦。本來還要考慮你哥傳奇創業史上那些雜七雜八的商業對手,你哥那人太蠻橫了,不是說言行舉止哈,是他的作風。”

池竹西:“他的作風?”

“幹這行的都知道,別人還停在亞古獸的狀态呢,他已經進化變身奧米加獸錘得別人哭爹喊娘了,不然怎麽能和王邱這種貨色玩在一起。”

王邱:“……”

“但是當代商戰嘛,也就那麽回事,你以為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什麽間諜,什麽陷害,那都是萬裏挑一的高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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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人的腦子一般都很純粹,什麽去對家app發黃圖舉報軟件下架啊,什麽搶公章啊,什麽翻牆偷拍機密啊,還有行業大佬在朋友圈互噴,找保安在招标會拉電閘的。這些對小孩子而言可能太幼稚了,但對成年人來說剛剛好!”

“說重點。”王邱半捂住臉。

夏實昂起頭:“重點就是,我查了池淮左旗下所有産業利益相關的有關人員。你哥做事很絕,趕盡殺絕的絕,還看人下菜,恨他的人比叫罵男足 ‘rnm退錢!’的人還多,有能力幹這一票的,沒有。”

池竹西一怔,不是因為她那些奇妙的比喻:“你……都查了?”

從池淮左出事到現在也才兩天啊?

“不排除你哥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産業,那我沒摸到,這要問王邱……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咳咳咳,所以,現在要查的人就三個。”

“三個……?”

夏實一根一根豎起手指:“傻逼爹、茶姨、傻子繼弟。”

随着夏實逐漸平穩的聲調,池竹西緩緩陷入思考。夏實見他聽進去了,沖王邱擠眉弄眼,一副“靠男人果然不行,還得看你夏姐”的嚣張嘴臉。

“池淮左的其他東西看着很值錢,但和池淮左手裏那6%的池氏集團股份來說完全不值一提。”

“你可能不知道,你老爹是個典型的葛朗臺,從他手裏扣點東西比人類徹底攻克癌症還難。你茶姨給他吹了十幾年枕邊風也沒給池源撈到什麽實質的好處,至少目前沒有,是否存在別的協議我還沒查到。”

“你和你哥的股份還是當初你外公死之前分給你們的,不然就靠安瀾娅那種大藝術家,哪來的手段從你爹手裏搶東西?”

池竹西無法反駁。

“如果是池樊川,他失去了一個不聽話的前妻的兒子,最高能回收自己6%的股份,動機有,但不大。”

“如果是蔡闫,不出意外,池樊川的財産最後肯定是你們幾兄弟分,她替親兒子多争取到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算是win win——算了,這句話太喪心病狂了,當我沒說。”

“如果這件事是池源做的……其實這個可能性不大啦,就算那小子裝蠢十幾年好了,主要是沒那渠道,也沒拿機會,這點和你不一樣——反正結果和他媽做的沒差。”

夏實笑眯眯道:“柯南看過沒,小弟弟?經典三選一,就是這麽簡單。”

池竹西挺立的背緩緩弓起,他向後坐,眼神漂移:“和我不一樣是什麽意思?”

王邱嚴苛的眼神也沒制止夏實接下來的發言,她幾乎是有什麽說什麽:“說實話,王邱剛把這事告訴我的時候我查了一下你,池竹西。”

池竹西:“……”

“之前不是說了嘛,你哥哥死了對誰有好處?我相信你并不清楚遺囑的事情,算是沒有動機。但我要是警察,肯定第一個查你。你和你哥都十幾年沒聯系了诶。要是我有一個十幾年不聯系的兄弟,我管他去死啊。更別說你之前——”

“我和他的關系……的确沒那麽好。”池竹西突然開口。

這本來是為了打斷夏實随口應付的一句話,夏實卻慢悠悠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對,我也那麽覺得。”

池竹西反而一愣。

“這很明顯啊,看開點,別太難過。你哥其實也沒那麽在乎你,就是個情感寄托,不然也不會在外面買了房子還從家裏給你寄禮物,不就是不希望你深入他的生活嗎?”夏實說話的時候一直凝視着池竹西的眼睛,“這是一種拒絕,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一種保護。自由心證。”

王邱嚴厲喝止:“夏實!”

夏實并不理睬,自顧自繼續道:“把財産留給你也別有心理負擔,既然都得分出去,他的選擇也不多,比起那些傻逼,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弟不是更合适?沒全部捐出去還是格局小了,不過也是好事,不然我哪來的工作,是吧,老板!”

池竹西垂下頭。

但夏實沒打算結束這場漫長得讓空氣都變得粗粝的單方面對話,她的語氣依舊輕松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而你會一直追查,其實從心裏層面其實也無關真相,只是不想接受他死在你面前而已。要是我不去見他,至少他不會死在我面前——你不想擔責。”

桌上的氣氛一下子降至冰點,三個人都不再說話。

少年的神情晦暗莫名,眼神像平靜無波的黑湖,在光影中投出盈盈的光。但因為他微垂着頭的緣故,王邱沒辦法看清黑湖底部到底潛伏着什麽鋒利的東西。

其實王邱誰也沒想到夏實會突然來這麽一出,這已經不是帶有攻擊性的試探那麽簡單,簡直是把他們的“客戶”架在火上烤。

他咳嗽了兩聲,已經打算把人先拎出去再說了。

池竹西卻又重新變回了萎靡不振的小動物,縮回了他的安全區。

少年的沮喪肉眼可見,夏實看起來有些良心不安,正打算裝個人随便說點“安慰”的話。王邱這次看準了時機,一把扣下她的頭,動作簡單粗暴不留情面,像母雞按住了蠢蠢欲動的小雞仔。

“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先送你回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存一下我的號碼,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說完,王邱松開扣押夏實的手,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整理了衣着,帶着恹恹的池竹西一起朝門外走去。

沙發上的夏實突然叫住了池竹西。

池竹西轉過頭,看見對方偏幼态的娃娃臉上流露出認真神态。

“歷史學過伐,肅宗為什麽賜死李倓?伊琳娜為什麽弄死君士坦丁六世?港交所的上市公司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上限是37%,你有想過嗎,如果王邱真的幫你拿到了那6%……”她說,“比起請偵探和律師,我更建議你先找個保镖。”

池竹西嘴唇翕動,但什麽也沒說,點點頭,離開了。

門從合上到重新打開花了接近一個小時,夏實坐在沙發上玩了幾十局消消樂才等到王邱重新回來。

恭喜通關的慶祝聲在室內響起,夏實一擡頭就看見王邱在用冷得掉渣的視線隔着眼睛射殺自己。

夏實立刻正坐端正,一副乖樣。

“我找你來不是砸場子的,你故意刺激池竹西做什麽?懷疑他?”王邱冷冷說。

夏實仰着頭拽王邱的大衣衣擺,毫無心理負擔地對比自己年紀小的人做這種類似撒嬌的動作。

“別惡心我,你二十八歲,不是八歲。”王邱說,“就算是八歲,戳人心窩子也得挨揍。”

夏實重重嘆了口氣。

“當年和池淮左一起跟在我屁股後面叫學姐的時候怎麽不是這副嘴臉,善變的男人!”

“池淮左要是知道你說這種屁話,你看他罵不罵你?”

夏實低低笑起來:“他可能會弄死我。”

“知道你還——”

“別小看這弟弟,王邱,他知道哪些是虛的,哪些是實的。說起來這點也讓我有點驚訝,你看清他的眼神了嗎?”

王邱搖頭。

池竹西習慣垂着頭,頭發和斂下的眼皮會蓋住他大半的視線,可夏實還是在那片墨晶玻璃茶幾表面看清了映照出的視線。

其實這樣說并不貼切,并不是她在追尋着視線,而是那股死死凝視着她的目光在反光中将她捕獲。似幽靈,似魔鬼。

那不像池竹西該有的眼神,卻又奇異地适合他。

“他在觀察我……你知道在學校的時候我為什麽會把還是大一的你和池淮左招進我的項目組嗎?明明池淮左學的是金融,和咱們不是一個專業的。”夏實的目光平靜注視着虛空,記憶中的的那個身影在此刻悄然擡頭。

沒有被挑選的惴惴不安,沒有期待也沒有憧憬,完全功利性的眼神,不像是侯選人,反而是考量對方是否有利用價值的審判者。

他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代價——這就是夏實對池淮左的第一印象。

現在這個印象逐漸轉移到了池竹西身上。

他在審視,看自己是真的把他調查了個幹淨,只是單純的為了業務滿嘴跑火車。

不過這話也不用對王邱說,他不理解的。所以夏實還是和以往一樣,用散漫的口吻道:“池淮左一副除我之外你選誰我宰誰的恐怖嘴臉,你看起來又像個不選我我哭給你看的小可憐,學姐自然就不忍心啦!”

王邱:“……”

法律學到最後會喪失人性是真的,指望她說出點人話比登天還難。

“池竹西打斷了我的話,他不想我把話說透。”夏實話鋒一轉,“其實我的确查到了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池淮左這哥哥還真是失敗啊,一副我對弟弟的愛見光死的狗樣,結果連人過的什麽日子都不清楚。”

王邱皺眉:“你查到了什麽?”

“喂!現在池竹西是我的甲方爸爸,幫甲方爸爸保密天經地義知道麽。”

“別狗叫。”

“媽的,你真的好刻薄。隐私權,OK?具體的的确不能說。但是有一點很奇怪,非常奇怪,雖然和池淮左的事情可能沒關系,但不能掩蓋它的奇怪。”

眼看着王邱的耐心快跌至負數,夏實才幽幽開口。

“我慫我先疊buff,以下疑問不代表本人立場,不帶感情色彩,不帶任何斥責,只是單純提出供人思考的疑問——”

她眼神微微閃動,說。

“怎麽池竹西每次遇到什麽事,要麽化險為夷,要麽加害者永遠比他要更慘烈數十倍不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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