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三個月前。
——肖樂和安禾結婚了,難以置信,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兩個冤家竟然在一起了。
——肖樂讓我去當伴郎。
——我沒去,哪有瘸子當伴郎的。
——祝他們幸福。
——爸媽規定,林重不能有朋友。
——但肖樂和安禾有林重這個朋友。
——但還好,除了林重,肖樂和安禾還有很多朋友。
一年前。
——祝我生日快樂。
兩年前。
——舅舅死了,往後再沒人記得我的生日了。
——我和我表哥一起把他的棺材擡出去的,棺材很重很重,壓在肩上,我的肩都腫了,等從殡儀館出來,他卻變成了一只手就能托起來的盒子。
——好輕啊。
兩年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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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說,也幸虧我出車禍了,不然當初做手術的錢都不知道從哪湊。
——他們以為我睡着了。
——他們說要再要一個。
——因為我已經不頂用了。
——我偷偷往我媽的水裏放避孕藥,我不想再有人像我這樣活着了。
大四畢業前。
——陳路生,你理理我。
——理我一下。
——小山會隐身。
——只對不愛他的人生效。
——嘿嘿。
大四上半年。
——周博那家夥居然說想創業,一副老子有錢的樣子,好吧,他有錢,我有點子,我們雙劍合璧,共創輝煌。
——越來越多的人入夥了,越做越大了。
——你看我一眼能死嗎。
——我們被制裁了。
——可惡的資本家,我才不會服輸呢。
——但好多人動搖了,他們害怕了。
——我跟他們說挺過這一陣就好,我們一定能前程似錦,飛黃騰達的,結果就周博和我堅持了下來,其他人都退出了。
——我哥病了,又要錢。
——陳路生你這個摳王,就多給五千,你去死吧。
——你理理我,陳路生。
——我同意了對方的收購,周博好生氣,對不起啊,明明是我說要一起堅持下去的,卻是我先放棄了。
——可我真的需要錢,我哥的醫藥費拖不起了。
——我現在才明白,原來小山的意思是,身上壓着很重很重的山,永遠飛不起來。
大三下半年。
——你理理我。
——你猜我今天見到誰了。
——我跟着趙景川,給他端茶遞水去,賺了五千塊錢,還見到了你媽給你定的女朋友。
——她說你渣,養了好幾個小情人。
——說打死不會和你處的,還要告發你,讓你在圈裏再找不到女朋友。
——我不信,就你?!
——我跟蹤了你,你不知道吧。
——我看見你養的小情人了,真漂亮,身上全是名牌,開着你的豪車,住着你的別墅,随手就是十幾萬花出去。
——猜猜我怎麽看見的。
——算了,告訴你吧,你今天陪她逛商場,我在裏面賣貨,要不是我眼尖,就尴尬地撞上了。
——陳路生,你真的夠牛逼。
——各種意義上的牛逼。
——真的。
——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原來陳路生的花園裏養了很多花。
——而我只是其中最廉價的一朵。
——林重是個便宜貨。
——最高只值兩萬五。
“不是的,林重不是便宜貨……”
陳路生的聲音啞得厲害,近乎要發不出聲,微弱的聲音從收緊的喉嚨裏發出,帶着強烈的灼痛,他一遍遍說“不是”,嘴唇動着。
可這裏沒人聽他說這些,所有人在疲憊中麻木,孩子哭鬧的聲音、火車行駛的聲音,還有睡着的人的呼嚕聲,世界太吵。
淚水啪嗒砸在手機屏幕上,他用袖子擦拭,本就不靈敏的手機屏自行向上翻動。
大三上半年。
——趙景川又欺負我。
——你看着他欺負我。
——我一點也不喜歡做愛,好疼。
——男的和男的上床都這麽疼嗎?
——你理理我。
大二那年。
——你為什麽對別人就可以笑得那麽溫柔,對我就冷言冷語,板着個臉?
——你理理我。
——算了,知道你不會理。
——你比趙景川還讨厭。
大一那年。
——趙景川好讨厭。
——但他比你大方。
——你個王八蛋。
——你理理我。
——你看我一眼。
——為什麽你們都像看不到我一樣,你看看我啊。
劃到這,頁面停住了,上面再沒有了。
手機已經開始發燙,陳路生把手機按在心口,似乎只有這樣,心口的疼痛才能緩解一些,可手機滾燙,貼着他,落下一片烙印。
對面的男生換了個姿勢,眼睛半睜不閉的,狹窄的視野裏,一個大男人長腿長臂的,卻哭得縮成一團,眼睛都哭紅了。
他揉了揉眼睛,從兜裏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了過去:“哥們,你沒事吧?”
陳路生只接過紙,垂着頭晃了晃腦袋。
“人生其實沒什麽過不去的。”男生支起一條腿,“過得慘的人多了去了,不還是有那麽多人活着嘛。”
“我跟你講啊,我大一的時候,三年前,那年冬天,我當時也沒買上坐票,也坐在這兒,就你坐的那個位置站着一個男的,背着個破布包,髒兮兮的,棉服都鑽毛了,他跟他媽通電話,他那破電話,我的天啊,那聲音滋啦滋啦不說,聲還賊大,跟個老年機似的。”
“電話剛通,他媽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麽不去死,我還以為那兄弟幹啥喪心病狂的事了,結果繼續聽下去,才知道,他出車禍,好不容易找到了肇事者,得了筆賠償,他媽卻把他的賠償金用了,給他哥動手術用。”
“這哥們沒錢治腿,延誤了治療,腿落下了病根,瘸了,這哥們一生氣呗,跟他哥動手了,罵他哥怎麽不去死。”
“他媽就罵他,你哥的命重要還是你的腿重要,你個白眼狼沒良心的,什麽髒話都出來了,我看見他嘴唇都白了,他媽罵了他得有半個小時,一直罵,他一直沒還嘴。”
“直到他媽說了句,你就是欠你哥的,就該為他犧牲。”
男生講到一半,停下了,抽出張紙,擤了擤鼻子,鼻子被紙擦得發紅。
他眼睛也有些紅。
随後他将紙丢進旁邊洗漱區的垃圾桶裏,然後返回來。
有個跑來抽煙的大叔站在旁邊,聽故事聽到半截,難受道:“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