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陳晰輕輕地嘆了口氣,依稀聽到有人在叫他:

“陳晰……”

“陳晰?”

盛啓安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陳晰猛然回神,偏頭看向盛啓安的臉:“我在,怎麽了?”

“我就說他沒聽見吧。”老大微微斜過身,手臂上沾着洗衣服的泡沫,“你再跟他講講。”

盛啓安仔仔細細地打量着他的臉,滿臉的欲言又止。

陳晰擡頭一看。

【陳晰耳朵該不是不好吧,我聲音再大點兒?】

“我說,我們要去看演出!”

這下聲音夠大了,震得他腦瓜子嗡嗡的。

我倒也沒有到耳背的程度。

陳晰摁住一邊太陽穴:“現在聽見了。”

“你剛才真的一點兒都沒在聽啊。”

“嗯……”陳晰含糊地應了一聲,“微信上有人找我,是什麽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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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啓安把自己的屏幕倒轉過來,戳着班級群裏的通知說:“學校組織我們去國家大劇院看演出,院裏給我們算一個活動分,你想去玩嗎?”

陳晰借着他的屏幕看通知,慶祝莎翁誕辰劇目100周年巡演,邀請A大師生前去觀看。

“國家大劇院的……慶典演出?”他擡起眼,歪了下腦袋,“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盛啓安一聽就知道他沒把信息看全,笑着回陳晰:“天底下哪兒有那麽便宜的事,看完回來得交4000字的觀後感,去不去?”

“總不是手寫吧?”

老大擰着剛洗完的衣服:“手寫稿不得把團委辦公室整個埋了啊?”

“只用交電子稿?”陳晰算了一下,覺得挺劃算,“你們都去嗎?”

“當然了。”“這種白嫖來的機會,錯過了還是人嗎?”

“那算我一個吧。”

某個工作日的傍晚,十來輛大巴車開進了A大的林蔭道。

湖畔邊掀過來一陣濕潤的風,低壓的梧桐葉掃過玻璃,刺啦啦地撓響。

陳晰靠着椅背,隔着藍色的紗簾向外望去,耀眼的陽光越過高架,把建築照得閃閃發亮。

大巴車塞進上下班高峰期,像一只碩大的面包,大大小小的車輛排成隊,一直要延伸到路盡頭,陳晰放眼望去,每一條車道上都擠着各式各樣的色塊。

他消息回到一半,車廂裏突然響起高高低低的驚呼。

盛啓安拍了把他的肩膀:“陳晰,快看快看!”

夕陽燦爛,粉紫色的雲彩染透了半邊天。

不遠處,國家大劇院像半個平躺在地上的雞蛋。

日頭西沉,浮光躍金。

帶隊老師拍了拍車載的麥克風,指揮他們下車:“同學們,我們已經到達國家大劇院,請有序下車,注意避讓來往車輛。”

陳晰落在隊伍最後,遠遠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相機無法拍攝出此景萬分之一的震撼,陳晰深吸一口氣,聞到了風中隐隐的花香。

有一只手突然從後頭伸出來,拍了拍陳晰的肩膀。

跟鬼一樣。

陳晰提着半口氣,嗆了個死去活來。

回頭看到盛啓安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你走路……咳咳……沒有聲音的嗎?”

盛啓安低着頭,好笑地看着他:“你可別冤枉我了,我都叫了你多少聲了?”

他把票遞到陳晰手邊:“你的票。”

陳晰捏了票,看他手裏還有不少:“老大他們呢?”

“前邊吧,我剛聽見他倆說要去拍照來着。”

盛啓安回過頭,問:“你呢,要不要拍照?”

陳晰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自己随便逛逛吧,你去找他們。”

陳晰靠在樹下,風吹開他的額發,他就擡頭看向風來的方向。

天邊的霞光已經消散掉了不少,粉調中透出些許藍色。

陳晰低頭把那條沒回完的消息回完。

【陳晰:以前我會覺得,習慣這種人的存在也許沒什麽不好。但現在想起來,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傻子。現在我不打算忍受他了。】

【趙婧瑜:那你斷一次腿還是值得的。】

【陳晰:喂,才不是為了他才摔斷腿的。】

【趙婧瑜:我信你這張嘴就有鬼了。】

陳晰啞然失笑,把手機收回兜裏。

劇院的入口是下沉式的設計,已經開始下一場檢票,他預備動身的時候,餘光突然掃見一個風車。

橘黃色,在風中骨碌碌地轉着。

等到他意識到那是什麽的時候,那個小孩已經靠近臺階邊緣了。

那麽深的臺階,摔下去少說也要磕破頭。

風車搖搖欲墜,在小孩踩下臺階的瞬間,陳晰攔腰把小孩拉了回來,風車被風一吹,骨碌碌地往下邊飛去。

“風車……風……車……”

陳晰這一下抱得不牢,小孩掙紮着要去搶風車,馬上就要從陳晰的臂彎裏跑出去。

電光火石之間,季明揚的手握住他的腕骨,剎那間視野颠轉,季明揚的臉近在咫尺。

“小心!”

季明揚一手拽住陳晰,另一只手把小孩摟回來。

“寶寶!”不遠處傳來家長的尖叫。

小孩後怕的哭聲在耳邊炸響。

“我的媽呀,太危險了吧。”

“怎麽不看好小孩呢?”

季明揚松開手,把小孩交到家長手裏。

回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陳晰:“有事嗎?”

陳晰呼吸還有些急促:“先去看看小朋友。”

小孩沒事,就是吓住了。

“誰家小孩兒啊?”

“家長剛剛跑哪兒去了?”

“得虧有好心人看見,不然就摔下去了。”

家長拽着陳晰千恩萬謝,陳晰擺擺手,心髒跳得有點不舒服,往下瞧了眼臺階,還是覺得有些暈,下意識地擡手抓了下扶手,碰到了季明揚的手掌。

目光向上移,驀然和季明揚四目相對,陳晰不太自然地撐起一個笑:“我沒事。”

“有事的人才會說這句話。”季明揚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你臉色很差。”

陳晰回以恰到好處的詫異:“是嗎?”

“大概是上半年摔骨折過,有點心理陰影了。”

盛啓安從遠處趕來,剛走到就聽見他倆的對話。

“骨折?”盛啓安敏感地捕捉到關鍵詞。

“嗯。”陳晰點頭,“大概是從一層樓高的地方掉下來了。”

“我靠,你趕緊下去待着吧。”盛啓安吓得聲音都不穩了,“這麽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說。”

“我以為自己好了呢。”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沒聽說過啊。”盛啓安嘴比腦子快,是條操心的命,“你這才剛好全乎……那你還去跑了一千米?”

陳晰被盛啓安緊張兮兮的神情逗笑了。

“放心吧,我真沒事。”

“我先去裏面随便逛逛,你們再玩一會兒。”

“玩什麽玩,我看你是頭號危險分子,今天得把你看牢。”

季明揚輕聲說:“我跟着他吧,你們玩自己的。”

“那行,你辦事我放心。”

盛啓安揮揮手,把陳晰托付給了季明揚。

“其實我沒事……”

“我覺得我有點事。”

“?”陳晰詫異地擡頭。

“被你吓的。”

陳晰後知後覺地産生了點歉意。

“抱歉啊。”

季明揚沒有說話,他握住陳晰的手腕,問:“要下去嗎?”

“嗯。”

劇院從入口處就鋪了沉重的深紅地毯,人踩上去,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人走在廳裏,像是踩在漫漫浮雲之中,深陷在人造的空洞裏。

海報從兩層高的地方垂懸下來,靜置不動,猶如經幡。海報無不精美絕倫,半數都在稱頌愛的偉大。

陳晰立在大廳中央,一張一張地看過去,然後瞧見今晚他們要看的這場戲——

《仲夏夜之夢》。

經典的劇目,中學時看過念過演過,不免讓觀影變得有些乏味起來。

開闊的空間裏,有一處比平地略高的臺階,臺上大約有六七人,或站或坐,正在做演出前的準備動作。

臺階面前放了幾十把簡易的椅子,零星兩三個人坐在椅子上,坐姿都異常端正。陳晰也變得拘謹,拉出一張凳子來坐,像個好學生一樣坐着。

試音結束,臺上的樂手鞠躬,開始演奏一首提琴曲。提琴手略一停頓,流暢的旋律從弦上流淌出來。

陳晰覺得耳熟,花了一番功夫才分辨出來那首曲子。

他身邊的椅子突然被拉開,一截牛仔藍的褲腿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季明揚的聲音從頭頂傳出來:“在聽音樂會?”

陳晰斂了下衣角,仰頭微笑:“嗯。”

季明揚坐下來,遞過來一瓶飲料。

“謝謝。”

“喜歡這首曲子?”

“Hauser的《Caruso》。高中時廣播站常放這首歌。”陳晰輕聲說,“聽了心裏會覺得很平靜。”

“要幫你擰開嗎?”

陳晰搖頭,自己擰開了:“謝謝。”

夕陽的餘晖漫到他們身上,金黃色的,讓人覺得很惬意。

過了會兒,演奏結束了。

陳晰想讓季明揚自己去玩會兒,不用費神跟着自己。

陳晰不太自然地偏了下視線,突然瞄到角落裏有一個熟人。

那團人影貼着牆根站着,外套敞懷穿着,底下襯的是他标志性的灰色T恤。

陳晰突然忘記剛剛在說什麽,下意識地扯了下季明揚的袖子:“我看到朋友了。”

談意清兩只耳朵都塞着無線耳機,頭上戴了一頂棒球帽,額前的劉海被帽沿壓着,不馴地翹出來幾簇。

大提琴弦扯出一個音,壓過了周遭的一切聲音,季明揚身體略微向後靠了一下,肩膀挨過來:“嗯?”

挨了個空。【親妯娌】

陳晰兩手攏在嘴邊,小聲呼喚:“談意清!”

談意清恰好擡起頭,看見一只搖頭晃腦的小狗……還有他背後的惡犬。

有股殺氣呢。

陳晰還在小幅度地揮揮手,“意清,你也來啦!”

談意清把手機揣回兜裏,小步跑過來,對季明揚點點頭:“好巧。”

然後坐在了陳晰另一面的位置上。

陳晰寒暄道:“你也是來混活動分的?”

談意清迷茫地歪了下頭:“活動分是什麽?”

談意清穿着一身連帽衛衣,坐下之後整了整領口,露出胸口衣服上的标。

好像是一支很有名的電競戰隊的logo。

“是秦放舟幫他報的,對吧?”季明揚終于有插話的餘地。解釋完,他朝着談意清看了眼,“他人呢?”

談意清理所當然地答:“秦放舟去存包了。”

“我猜也是。”季明揚一手搭在陳晰的椅背上,手腕上的刺青被漆黑的表帶截斷,左手上的戒指微微發亮。

談意清坐下來沒幾分鐘,又摸出手機來打游戲,炫彩的特效晃得陳晰眼花缭亂:“意清,你在幹什麽?”

談意清擡手掃掉一個怪:“練手速。”

“”

“他是打電競的。”季明揚示意他去看衣服上的标,“那是俱樂部的衣服。”

陳晰遲鈍地眨了眨眼:剛上大一的電競選手,那豈不是說——在我刷題刷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我的同學在打電競……這就是世界的層差嗎?

陳晰轉過頭,看見季明揚的臉。

沒事,我身邊這個才是真的挂逼。

【又在想什麽?】

“你們都是挂逼吧。”

季明揚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揉了揉他的肩膀:“別把自己沒走過的路想得太難。”

“明明就很難好吧。”

“小晰,人生只有走自己的路才有趣。”季明揚輕聲說。

“也對。”陳晰找回點自信心,轉頭找談意清說話,“意清你是職業選手嗎?”

“以前算是半個。”談意清想了想,“現在我哥把我踹出來了。”

“……不會是真是打游戲上的A大吧?”

“我們學校哪裏有電競特招生?”秦放舟從後頭走上來,單手壓着談意清的椅背,“陳晰同學,發揮想象力也要有個限度。”

“但他游戲打得很好啊。”陳晰湊過去看,“我從沒見過那麽幹淨的操作。”

“他走的藝術特招,在校樂團拉中提琴的,手指當然靈活。”秦放舟擡了擡下巴,“還是本市考生,算是入學難度略低一些。”

談意清覺得這個解釋也不算扭曲事實,附和着“嗯”了一聲。

“喂,我們學校的藝術特招也很難考的好吧……”陳晰眨了眨眼睛,捉住談意清問,“你什麽時候去打的電競呀?”

“剛上初中的時候,覺得好玩,就去我哥那裏當過一年多青訓生。”談意清思考了一下時間線,簡單地解釋道,“但我太菜了,上高中前沒能轉成正式,被家裏壓着讀書去了。”

“哇哦。”

“其實他實力還算不錯,”秦放舟一只手壓在談意清的肩膀上,補充道,“可惜他們這一期全是怪物,他略遜一籌,家裏也不同意他不務正業,就沒繼續走這條路。”

“怪物?都有誰?”

談意清随口報出幾個當下熱門的大神。

“跟他們比略遜一籌……明明也是碾壓級別的怪物。”

“競技體育嘛……從這座山上摔下去的,哪個不是神仙?”秦放舟點評道。

談意清操縱着小人移動,對着秦放舟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水。”

“包過安檢的時候存了,随便給你買點?”

“嗯。”

陳晰搜索了一下那幾個人的名字,傻眼了:“所以……你哥是TOG的老板?”

季明揚學會搶答了:“現在算半個。”

“那他倆現在這樣……”陳晰拽了拽季明揚,“秦放舟一天賺多少錢?”

感覺不太對勁。

“嗯???”

“就是……秦放舟不是很缺錢嗎?”

“他缺錢……”季明揚想起昨晚秦放舟輸給自己的簽名球衣,突然良心有一絲不安,“這話怎麽說?”

陳晰看到他的心聲,在心裏小聲地控訴道:他都破産了你還坑他錢?

季明揚思考了好一會兒,臉上神情飛快變幻,最後用一個問題開了場:“知道江川市最大的房地産商是哪家嗎?”

“知道。”

“秦放舟是他們家的幺子。”

家裏做房地産的。

“你剛剛說什麽?”

季明揚點他:“所以說,他家要是破産了,江川市的經濟也就到頭了。”

“那他為什麽……要給談意清打工?”

“……”季明揚臉上浮現出說來話長的神色。

【誰讓他追的是根木頭呢。】

你們兄弟倆吐槽的功力倒是半斤八兩呢。

“總之,他一點兒也不缺錢。”季明揚抛出結論,還刻意強調一遍,“真的。”

陳晰感覺被欺騙了感情。

“很痛?”

“要起包了。”

“那就還好。”

結果是季明揚先開口,他輕聲問:“我不太适應黑的環境,能幫我引個路嗎?”

陳晰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你眼睛怎麽了?”

“做過全飛秒手術,還沒完全恢複。”季明揚虛弱地笑了一下,“可以麻煩你,當我的拐杖嗎?”

大劇院裏鋪滿了沉重的絲絨地毯,人走上去,就像是踩在海綿上,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陳晰從平面圖前跑回來,給季明揚指了個方向。

“我們往這邊走。”

“陳晰,謝謝你。”

“沒關系,就當我報答你好了。”陳晰掰着手指頭,“你幫我一次,我幫你一次,扯平啦。”

“那我還需要你再幫你一次。”季明揚眨眨眼,“我們還不能扯平。”

陳晰傻愣愣地眨眼:“沒關系的。”

“有關系。”

這句有關系,一直到陳晰從洗手間走出來,他都沒想明白。

洗手池的水柱飛濺出來,淋濕了半邊褲腳。

季明揚已經出來了,他靠站在牆壁邊,沉紅的地毯把他的膚色襯得異常白,燈光是暖橘色的,睫毛的陰影扯到眼下,陳晰很輕易就能辨別出睫毛細微的顫動。

他應當是在回手機上的消息,随着手機再一次傳來震動,他不太耐煩地把手機按了熄屏。

幽暗的光下,季明揚眼裏的情緒是看不分明。

頭頂也沒有彈幕,好像思緒是放空的。

陳晰一手将濕紙巾揉皺在手心裏,垂眸看着季明揚的手:“我們可以走了。”

“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陳晰思索了一會兒,就要去找平面圖:“我看看該怎麽走回去。”

季明揚笑着握了握他的肩膀:“你走前頭,我給你指路。”

季明揚的肩膀與他齊排,那是一種非常暧昧的感覺。

燈光幽暗,季明揚的聲音一次一次響起來。

“往右拐,這裏直走。”

“這裏呢?不是直走嗎?”

“再走就真走回大廳了。”

“不回去嗎?”

季明揚好笑地看着他:“我說陳晰同學,演出該開場了。我們應該直接去表演廳了。”

票根遞到了眼前。

“看看,是哪個廳?”

“三號廳。”

“我看看……左手邊走到底。”

季明揚拉了下他的袖子:“那走吧。”

從檢票處往裏走,有一段路是完全沒有燈光的,也就是十來米的距離,前頭的觀衆稀稀拉拉地往裏走着,沒有一個磕着碰着的。陳晰卻突然把季明揚帶到走道邊緣,他摸索着找出手機,開了背後的電筒,微微弓腰照着季明揚腳下。

“……?”

陳晰已經再次拉起季明揚的袖子,對他說:“走慢一點也沒關系,小心磕碰。”

全場都黑乎乎的,就他們這一處冒出盞又細又亮的光,挺紮眼的。

站在盡頭的引導員覺得好笑,提醒他:“同學,我們這裏都是平地哦。”

也是,誰會在無光的路段設置障礙物呢。

陳晰縮了縮脖子,還是很盡職地把季明揚帶到終點才關燈。

演出廳裏光線依舊幽暗,池子頂上只有幾盞疏疏落落的光,陳晰踩着暗紅色的地毯,聽到了舞臺上空洞的腳步聲。

咚、咚、咚……

像是心髒的震響。

他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盯着舞臺看了眼,然後踩了踩腳下,确定觀衆席用的不是這種空心的材質,才回頭對季明揚說:“你拉着我的手臂吧。”

季明揚看他簡直要變成驚弓之鳥了,他憋住笑,對陳晰說:“據我所知,大劇院的建築結構很安全。”

季明揚把票根抵到他面前,偏頭瞧着臺階邊緣的數字:“我們坐在第幾排?”

陳晰微微擡起臉,夠着季明揚的身高:“在……10排,12和14座。”

季明揚找到了角落裏亮着光的小标志。

“這裏是24排。”

“要下好幾個臺階。”陳晰懊惱地皺眉:“我們應該從另一個入口進來的。”

衣袖被拽了一下,陳晰回頭看着季明揚:“怎麽了?”

“沒關系,一樣的。”

過了會兒又補充一句。

“不要着急。”

陳晰眨眨眼,覺得他這套話術跟哄幼兒園小朋友沒什麽兩樣。

“那我們走吧。”

陳晰牽着他往前下了一個臺階。頂燈暗淡的光束落在暗沉的紅布面上,不能照清腳下的路。

他走一步就要回頭提醒了一句:“這裏有個臺階。你要小心。”

季明揚每次都乖乖回應:“嗯。”

季明揚握住他的手臂稍微往下滑了些,搓了搓他的腕骨:“我還是看得清一些的,別害怕。”

陳晰小心翼翼地帶着他走了不過幾個臺階,累得汗都出來了。

他中途還忘了座位號,總是回頭問季明揚。

“是14排嗎?”

“不是。是10排。”

“是12排嗎?”

“不是。是10排。”

等到了座位上,陳晰才長出了一口氣。

盛啓安站在不遠處看完了全程,不太明白地皺着眉,問秦放舟:“我說……季明揚已經瞎到這個地步了?”

秦放舟拍了把他的肩膀:“瞎子的事情你少管。”

“哦。”盛啓安似懂非懂,“他倆這表現,這是半斤八兩啊。”

秦放舟終于給了他一個憐憫的眼神:“你要不也挂個號看看吧。咱學校定點醫院挺好的。”

盛啓安反應了足足三秒鐘:“你剛剛是在罵我瞎。”

秦放舟:“腦子也順便看一下。”

盛啓安:“我不太明白你們。”

等安安靜靜地坐好了,陳晰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坐直了,朝着季明揚看了一眼。

“怎麽了?”

“你看得清字幕嗎?”

“話劇演員的發音很标準,我聽得清。”

也對,人家是專業的。

陳晰把心放回肚子裏:“你看不清就跟我說。”

“好。”

等等。

那他是聽我說還是聽演員說呢。

陳晰默默地在心裏戳了一下自己。

真是傻了。

演出廳的燈光突然一暗,陳晰心一緊,指甲擦過扶手。

他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季明揚被他抓到了。

“抱歉……你沒事吧?”

“嗯?”季明揚湊過來。

他們挨得太近了,陳晰幾乎可以看到季明揚的睫毛。

陳晰,人家看不清,你這樣子是不道德的。

他稍稍往後抽身,湊到季明揚的耳朵邊。

“我剛剛撓到你了沒有?”

“就碰到一下。”

“嗯。”

節目開始之後,陳晰他在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話劇演員的臺詞很清晰,閉着眼睛也能聽得清楚。

緊繃的神經突然一松,陳晰的意識不太堅定地下沉。

他坐得散漫,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借着舞臺射出來的亮光,他瞥見季明揚的下颌。

他的眼皮輕輕往下一扇,落下一道道雜草般的陰影。

還怪好看的。

……

有人在說話。

不是文鄒鄒的念白,只是普通的交談,陳晰隐約聽到了掌聲。

他撐開眼皮,看到了季明揚的側臉。

他枕着手臂,額前的黑發落在鼻梁上。

季明揚有蒼白的皮膚,薄唇挺鼻,睫毛細長。由于皺眉的緣故,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單手撐着下巴,坐得很規矩。

演員已經走上舞臺謝幕了。

陳晰輕聲問:“快結束了嗎?”

“嗯。”

“我睡着了。”陳晰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什麽都沒看到。”

季明揚笑了笑:“我也睡了會兒,就比你早醒五分鐘。”

“太丢臉了,怎麽會在演出廳睡着。”

“這裏那麽黑,不會有人看見的。”

“嗯。”

舞臺謝幕時間很長,等到結束,頂燈才刷地亮了起來。

“陳晰,你們在這兒啊。”盛啓安朝他們走過來,“我們要去廁所,你要一起嗎?”

陳晰原本想起身,起身的動作做到一半,突然就僵住了。

“我不去了。在外面等你們。”

盛啓安不疑有他,往出口走去。

季明揚輕聲問:“怎麽了?”

“腳麻了。”

季明揚輕輕地嗤了一聲,他笑着說:“那怎麽辦呢?我一個人走不了的。”

他真是一個不稱職的拐杖。

陳晰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抱歉啊。”

“沒關系,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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